听到紫胤的话,谢知非挑眉笑了笑,信心十足:今日定要看到紫胤逐字逐句背《剑典》!
有念头才有动力,当下谢知非继续步步截杀紫胤棋盘上那条白龙。
白龙啊,乖乖让我宰了!
眼看着自己落败似乎已成定局,紫胤面上无半点变化,对他而言胜负只并无太大的差别。
倘只是若胜了,看谢知非磕巴背书也算有趣,于是乎,紫胤落棋的速度又慢了些。
两人一块一慢的落子到黄昏,清水江的青山画布之上,数道白练如鲛绡悬空,珠帘钩不卷。
匹练挂遥峰,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
瀑布轰鸣之声不绝于耳,落日的余晖挤入山涧落到瀑布上,悬在山上的水流瞬间迸发出夺目的金色,好似天上的璀璨星河垂落。
五圣教诸人忙碌一天,同五圣物交流感情,顺便用各种食物勾搭之后,正踏着落日红阳清歌回家。
陡然,诸人听到一道温柔婉转,好似秋水潺潺的声音在青山绿水上响起。
这道声音轻细至极,但每一个字都能让人听得清晰异常,好似在耳边说话一般。
谢知非原本摩挲着棋子的手一顿,停下来对紫胤道:“看来你说得不错,同段誉交好容易走好运,今日这位客人来头可不小。”
定能让丁春秋吃一辈子的苦头。
只听到飘渺空灵的声音说:“师兄,这么多年你的气还没消么。三十多年啦,阿青也长大了,你依旧不肯见我一面,见她一次么。”
五圣教诸人听得面面相觑,你翁他们晓得这声音的主人是武林高手。
听声音应是位端庄典雅的美人,只是不知这人喊的师兄又是谁,听这话,似乎这女子同她师兄有什么误解。
但听到李秋水的说话声无休无止,一刻钟复一刻钟,不停歇的说下来。
一会儿回述从前师兄妹同窗学艺时的情谊,一会儿又说自己是如何的后悔不已。
李秋水在话里只喊师兄,不喊无崖子;你翁他们只晓得无崖子,不知晓李秋水,半点没将这件事同苏星河他们联系起来。
直到日落大江,从虚竹那里猜到无崖子所在的李秋水沿着清水江一寸一寸寻找五圣教,嘴里翻来覆去的说昔日两人的情谊。
树屋中,紫胤两指夹着白子,已有一炷香过去依旧没有寻到合适的落子点:“这人倒是执着,你既说她是客,为何不出去?”
谢知非用手点了点棋盘,示意紫胤赶快落子:“她总会寻过来,我不急这一时,同你下完这盘棋再去也不迟,快落子。”
说罢,见紫胤还在琢磨如何落子,谢知非不再催促,看向窗外,苏星河着急的在那里踱步,频频往这边看过来。
想也知道苏星河这是是怕李秋水的到来会惹怒谢知非,致使无崖子救治无望,所以苏星河在远处急得直蹬脚却不敢找他。
谢知非叹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方有孝慈。你看无崖子的这两个徒弟,丁春秋和苏星河,当真是这句话最好的演绎。”
找到点的紫胤终于落子,抬眉看向谢知非,淡淡道:“人有千面,情有万种,万事万物岂能一致。”
谢知非那话说的是果,紫胤这话说的是因,你一句我一句闲聊,将李秋水的话当耳边的风,一个字也没听到心里去。
只是见天色黑了,谢知非顺手将油灯点亮,继续落子。
树屋里谢知非同紫胤可以视李秋水为无物,可树屋外,苏星河同你翁他们就不一样了。
苏星河心里急得饶心饶肝,你翁他们听得头大如斗。
李秋水说第一遍的时候,你翁他们心里只有怜惜:可怜的妹子,痴心一片。
李秋水说第二遍的时候,你翁他们心里便多了听故事的心思:这师兄妹之间能有什么矛盾,更何况还有孩子,哪能一气之下几十年不见面的。
……
等到第十三四遍的时候,你翁他们心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头疼。
晚食时间需要清净,然而耳畔声音不停,你翁他们只觉得李秋水的声音再好听,此时也同他们养的蜜蜂相差不大:嗡嗡嗡的不停,令人头疼!
五圣教的人听得心烦意乱,纷纷去了棉花或是麻布团成团,塞到自己耳朵里。
然而莫说塞东西,即便是用双手使劲的捂住双耳,这声音依旧能隔着手掌钻入耳里去。
翁议抱着碗跑,同玉蟾一起腌腌抬头:“阿爹,她一直说一直说,我吃不下饭。”
玉蟾目光呆滞应道:呱~宝宝不能说话,宝宝心里苦~
五圣教不是少林寺,你翁他们养得了蛊虫、对得好山歌、练得了武功,但论养气静心的本事就没法同少林寺那些人比,被这么一打扰,同样食不下咽的你翁唯有叹气。
往外一看,教中诸人多已出来四处张望,寻找李秋水的身影。你翁所见,诸人面上均是痛苦的表情:“乖孩子,你先吃饭,阿爹这就去求见圣使。”
做了打算,你翁立刻放下碗,打着灯笼跑到谢知非所在的树屋:“打扰圣使清修,今日来的人古怪,无论我们怎么捂住耳朵都听得到她的声音,圣使,我们该怎么办。”
苏星河害怕被赶走,失了无崖子的一线生机,这才犹犹豫豫不敢出来。
这时候见你翁来找谢知非了,之前那些犹豫顿时飞掉,跑过来大声坦白:“这是我逍遥派‘传音收魂**’,以高深内力送出要说的话,十里可闻,是阻不住的。”
“这位传音的是我李师叔,昔我派陈年旧事,今给贵教添了麻烦。”
苏星河苦着脸站在你翁身边:“我这便出去同师叔说明师傅的情况,请她离去,不扰诸位生活。”
树屋中一片寂静,半响后谢知非的声音传出来:“你若能说清,怎么以前没说清,既然几十年都说不清,这一时半刻你也说不明白。这事不怪你,你们两人且先上来。”
“多谢教主。”苏星河闻言立刻同你翁一起上树屋,苏星河进来后便埋着头,欲言又止。
饶是谢知非以说不怪他,苏星河面上的苦涩半点不减。作为无崖子的大徒弟,当年无崖子同李秋水和巫行云那点破事,苏星河清楚得很。
无崖子曾同巫行云有过情谊,后因巫行云练功出岔,移情李秋水,而后因为尴尬,带着属于自己的东西离开灵鹫宫在无量山住下。 【注】
然而他们去了无量山日子也没法消停,苏星河至今不知道自己师父为何同李秋水闹扳:玉像还在那里呢!
他们两人好的时候,那就是个连体婴儿!
他们两个不好的时候,那也来得莫名其妙!
苏星河只晓得无崖子同李秋水冷战之后,李秋水为了激怒师父,曾同丁春秋有过暧昧。
后来无崖子便被丁春秋重伤,他则连夜带着无崖子离开。
苏醒后无崖子面上无光,不肯让苏星河送他上灵鹫宫医治,更不准苏星河告知他人。
成了废人的无崖子吩咐道:“尤其不能告诉无量山里的人!”
因此后来几十年时间里,无论是李秋水找上来,还是巫行云前来,无崖子均是让苏星河以珍珑棋局劝退:“师父不在,他老人家说若有人解开了珍珑棋局,他就回来。”
此时珍珑棋局已破,李秋水同巫行云找上来是迟早的事,只是苏星河不知这两人竟然这么快的找上五圣教。
想到谢知非好心救助他师傅这才将他们带来五圣教,如今那李秋水寻来,反倒是扰乱了五圣教日常。
苏星河面上一红,想继续告罪,便听到谢知非莫名其妙的说道:“你便是要去见她,也先等她这一身的气力消了些再出去。”
谢知非这话让你翁同苏星河听着奇怪,不知道谢知非这所为消了力气是何意思,便听得一声粗重的老妪声陡然响起:“贼贱人,你若对师弟有真心,何以勾搭那么多年轻男子,你有多少年轻情人你数得清吗,如今说这话好不要脸!”
苏星河面上皱成一团,欲哭无泪:
完蛋,天塌了!
两个师叔都来啦!
一抬头,苏星河但见谢知非面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混了诸多世界,没被人告白过的谢知非颇为羡慕道:“你师父桃花甚旺,你这两位师叔对你师父倒是情真意切,只是不知道你师傅更喜欢谁。”
桃花有好的,坏的以及烂的!
苏星河嘴里同吃了十斤黄连一般,唯有苦笑:“谢教主莫要取笑了,我师父现在躺在床上,生死不知,那还能说喜欢谁不喜欢谁。”
言罢,苏星河又解释道:“先前位师叔曾是我师娘,后因同师父感情不和分开,育有一女。这后来的一位师叔和我师父……他们……额……”
无论是无崖子突然的冷淡,还是李秋水四处勾搭俊俏郎君,苏星河都不敢启齿,只得跳过一切:“总之我从未将师父行踪外传,连我那八位徒儿自随我来后也未曾离开过,没想到今日师叔们会找到这里来。”
屋外李秋水的声音并未因巫行云到来而停下,只听得李秋水嘶哑着嗓子继续道:“师兄,昔日我是气不过你这才想出那法子,找些人在你面前激怒你,可他们在我心中半点在意也无。自你走后我便后悔,将碰过我的那些人都杀啦。”
李秋水将自己杀光情人说得轻描淡写,听得你翁一身冷颤,又听到李秋水幽幽道:“师兄,你难道就真的不再顾忌我们二人的情谊,当真见我一面也不肯么。”
须弥,巫行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哈哈,我找到你了!你倒是想得美,师弟你莫被这贼贱人给骗了,她这些年在西夏可是快活得很呐。”
听声音,李秋水同巫行云碰头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挖苦彼此,顺便对无崖子表明心迹。
只听得你翁目瞪口呆,苏星河面红耳赤,连忙走过来盯着谢知非面前的棋盘,强行开启新话题:“看这模样,谢教主这对弈似乎已经接近尾声。”
胜券在握的谢知非好笑的点头道:“没错。”
苏星河研习多年棋道,有些棋痴的意味,这下凝神看去,便觉棋盘上黑白二子棋力相差甚远,不像是谢知非一个人摆出来的。
只是这房中只有谢知非一个人,这盘棋除了是谢知非摆出来的,还能是谁。
将这疑惑散去,苏星河又继续看棋盘。
棋盘上白子生机几近断绝,黑子翻云覆雨,苏星河看了片刻,便有了下棋的心思:“我那两位师叔想来还有许多话要说,不知谢教主可否让我持白子,下两手。”
谢知非瞥了眼大地图,代表着巫行云同李秋水的两个绿点已经重叠,想来是两人扭打了起来。
这两人冤家路窄几十年,巫行云又未散功,打起来不知道要多久。
伸手从一边的盒子里重新取出黑子,谢知非对苏星河笑道:“好,请!”
闻言苏星河便坐在之前紫胤那处,持白子开始同谢知非对弈起来。
你一子,我一子,初时每落一子苏星河都要想一些时候,可是到了后面,似乎是下顺手了,苏星河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开,待官子收尽之时,棋盘之上竟开始惨烈的劫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