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是件很难被的事,然而无崖子却像是非常高兴一般,他突然笑了起来,翻个身,仰望着苍穹之顶,无崖子胸膛不断的起伏,笑得声嘶力竭,笑得眼泪纵横。
这哪儿还是那个逍遥派超然的前掌门,哪儿还是自己那个泰然处事的师父,然而苏星河却愣愣的看着自己师父,然后也笑了起来,随后苏星河趴在地上呜呜的痛哭出声。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无崖子曾有多不甘,有多绝望,他那个意气风发好似神仙中人的师父,终于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躺在地上的无崖子一直在笑,笑到大喘气都没能停下来,随后无崖子用手一撑,站起来。
狂喜退却后无崖子这才发现,轮椅被他之前那一下震得粉碎,可他已将内力尽数传给虚竹,为何体内陡然又恢复了六成的内力。
无崖子摸了摸胸口,他记得自己心室被洞穿的疼痛,濒死的感觉还未散去,只是……
将手放到心口,无崖子用力扯下衣襟,胸膛那里那处半点伤痕也没有:这不可能!除非……除非那个蛊!
“你刚才给我的是什……”无崖子抬头往谢知非看去,这句问话在跑出来一半后陡然变了个调,无崖子对着一身银饰的谢知非问道:“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从没有任何属性的布衣换做缺了帽子的南皇,体内血量亏空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谢知非此时虽然还站着,看起来却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一样。
谢知非对着无崖子在笑,只是这个笑更像是冷笑,像是在嘲讽无崖子明知故问、故作糊涂。
看着眼前比他还要虚弱得多的谢知非,无崖子心里有个答案如同雾里看花一般,朦朦胧胧就要浮现:“你刚才给我种的是什么蛊。”
“你不是已经想到了。”谢知非扯了扯嘴角,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来无限遗憾的叹道:“是始祖的凤凰蛊,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神鸟凤凰可以无数次涅槃,而这蛊在每个人身上只能用一次,你也不用指望靠着它长生不老。”
无崖子看着谢知非,许久之后才幽幽叹道:“你并不信任我。”
无崖子明白,谢知非这是不信任他曾说过守护五圣教的话语,所以要用凤凰蛊来加重交易,因为谢知非知道,重获自由的他不会再想过如同囚牢的生活:“你即便不给我,我依旧会受那日的诺言,护住五圣教。”
“是么?”谢知非冷笑一声,将视线转向一边的山峰,那上风像是被人掀落了一半的皮。
上风一边是青峰翠峦,一边是红土黑石,谢知非一看便晓得这是李秋水同巫行云两人打过架的地方。信不信任逍遥子谢知非不好说,但谢知非可以肯定,没有武功的逍遥子在面对他师姐妹的时候,不但没有半点调解的能力,还能挑起这两人的战斗欲。
——那样的话,五圣教还能不能好了!
顺着谢知非的眼神,无崖子也看到了自己师姐妹搞出来的破坏,顿感尴尬:这几个月,五圣教周边的青山绿水没少遭殃。
无崖子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无措,正要说话便被安顿好白愁飞后,赶过来的你翁打断:“圣使!”
虽然说他向谢知非保证要守护五圣教,但无崖子没兴趣知晓五圣教的内务,看到你翁来了后便带着苏星河离开。恢复了内力,手足健全的无崖子同苏星河两人,几个纵越便消失在谢知非视线里。
赶过来的你翁看到谢知非,顿时忘了自己的来历,着急道:“圣使,你……你可是受伤了?”
谢知非惨笑一声,看向远处的青山:“你翁,始祖在唤我回去了。”
你翁从未见谢知非如此脆弱过,没错,脆弱,你翁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无法想象谢知非为何会这么疲惫;你翁不明白,为何谢知非突然说要回归始祖的怀抱。
眼前的青年脸白来好像是摸在墙上的石灰粉,连嘴唇都是苍白毫无半点血色的,像是用玉石雕琢出来那样没有生气,你翁知道,谢知非不是在说笑话,他说的是真的,“下个月牯藏节祭祖,由我来。”
谢知非就是牯藏节来的,如今又要在那一日祭祖。
你翁张开嘴,想要挽留,却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问:“圣使可是要在那日离开。”
谢知非笑了笑,对你翁说道:“蝴蝶妈妈差我来做的事,我做到了,能同你们相遇是我的幸运,如今她召我,也是我回去的时候到了。”
你翁反反复复张嘴想要挽留,然而如何挽留,圣使本就是蝴蝶妈妈的使者,妈妈要他回去,他们又岂能只顾着自己不让圣使离开:“哦……哦……”
接下来的十几天,谢知非一直呆在树屋里没出来,即便是授课也是让翁议同白愁飞来树屋,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去山洞。
直到牯藏节祭祖那一天到来。
知道谢知非要回到蝴蝶妈妈身边,见识了谢知非从天而降的五圣教众半点不怀疑。
只是到了祭祀那一日,众人的眼眶都带着红,好多人使劲的眨眼睛,黑鸦色的睫毛上沾上颗颗水滴。他们固然舍不得谢知非,只是正如你翁连夜、挨个通知的时候说的那样,圣使是蝴蝶妈妈身边的人,离开蝴蝶妈妈这么久,必定很是想念,他们不能只顾着自己自私,而置蝴蝶妈妈同圣使的感情于不顾。
在五圣教有一块湖,凌晨的时候如同打磨成的翡翠镜子,只有湖心有块白色仅能供一人立足的石头,这里被你翁他们称作镜湖,也是谢知非选定的祭坛。
天不亮,镜湖之上无半点波澜,站在湖边,能在湖面上看到自己的清晰可见的发丝。你翁带着五圣教的人绕着镜湖围了一圈,不请自来的无崖子则是带着苏星河同萧远山在远一些的树枝上,遥望镜湖这边:“你们两个看好了,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看到五圣教的绝技。”
镜湖便上,谢知非裹着件斗篷,斗篷遮住的是一件普通的衣服:“你翁,怎么这么多人?”
“听说圣使要离开,今天除了岗哨把守的人,大家都来送圣使。”你翁说完看了看远处的天色,旭日东升、红霞烂漫,即便万般不舍,这一刻还是来了:“圣使,祭神时间已至。”
“知道了。”谢知非点点头,将裹得严实的斗篷取下,之前被遮住的时候是一套麻布衣服,此时谢知非出现在你翁他们面前的,却是他刚来这里的时候穿的那件定国套。
远方的旭日还未出来,只有一缕红艳艳的光打在谢知非身上,你翁他们只觉得谢知非很白,白的连身上青色的血管也看不见,似乎整个人内里已经虚空,只剩下一个躯壳撑着。
站在镜湖边的谢知非突然跃起,身形一闪便出现在湖心,对着那块石头缓缓降落。
微光之下,谢知非持在手上的太上忘情同他此时的脸色相差无几。
镜湖中,谢知非踩着这块只能放一只脚的石头稳住了身形:这地儿好啊,等会儿用化尸水化忘了水流入湖里,毁尸灭迹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上台前,一键换装将将自己血量换成血皮的谢知非不敢用多了醉舞九天,更不敢直接抱着一尊仙王蛊鼎使劲的啃,上来张开手便是女娲补天、千蝶吐蕊。
如同谢知非与你翁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巨大的蝴蝶双翼谢知非身后张开,神秘又优雅的紫色蝴蝶从谢知非体内飞出。
这些从谢知非体内的飞出来的蝴蝶越飞越多,镜湖上,成百上千的蝴蝶翩翩起舞。镜湖边,那首刻在你翁他们灵魂深处的歌谣再次被接连唱起,笛声歌声蝶舞绘成一幅让人沉醉的画卷。
无数的蝴蝶迷花了人的眼睛,悠扬的笛音一阵又一阵的吹响,笛音渐渐变高,在青山流水间回荡,像是这商与水也舍不得谢知非离开,在挽留一般。
无崖子轻叹一声,中原武林向来自视甚高,即便不如宋庭那般明晃晃的称呼四周蛮夷,但也不见得将其他各派入了眼。他人看五圣教融入中原武林像是在施恩,而无崖子却知道,对于五圣教来说,融不融入当真是半点区别也没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是我们太自负。”
青山流水间,笛音越来越高,曲调越来越高昂,如同在攀爬这世间最高的山峰,又像是要冲上云霄,敲开九重天阙之门。
渐渐攀高的笛音在最高处戛然而至,只有余音了了在山谷中回荡,镜湖之上翩翩起舞的蝴蝶往四周散去,谢知非之前伫立的那块石头上,除了只流光溢彩的太上忘情,已经没有谢知非的身影。
之前一直忍着哭泣的五圣教众人这才开始哭了起来:圣使真的离开了。
谢知非突然离开,就像他突然来一般。应他们日思夜寐而来,完成他们祈求而去,蝴蝶妈妈的使者。
站在高处,同样惊叹于谢千蝶齐飞的盛景,萧远山他们却也看得分明。
随着笛音越来越高昂,被千蝶环绕的谢知非陡然七窍流血,随后谢知非手中的笛音乍停,顷刻间化作一堆白骨,在蝴蝶开始往四周散开的时候,连白骨也尽速消失不见。
不过是两个呼吸的时候,好端端一个俊秀青年化作虚无,饶是苏星河也不知谢知非这用的到底是不是化尸水,天下何曾有过这么可怕的化尸水:“师父,谢掌门的死,我们当真不用告诉他们么。”
逝者一了百了,唯有活着的人受其折磨,知晓其中煎熬的萧远山闷声道:“告诉他们又能如何,谢掌教不能死而复生!况且师父也说谢掌教已油灯枯竭,这些时日应是用秘法在吊着性命,想他选择今日,用这样的方法离开,想的也是使得这些人不难过。”
萧远山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无崖子:“你若是告诉这些人,便白费了他一番苦心。”
镜湖边,五圣教的人在湖边驻足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三三两两离开,从无崖子他们那颗树下过的时候,句句带着期待又混着遗憾的话传了上来:
“圣使说鼓藏节的时候将信燃给他就能看到,那我现在回去写来不来得及。”
“我的已经写好,虽然字特别丑,等会儿说不定我的信会第一个燃到圣使手上。”
“我要跟蝴蝶妈妈说,圣使对我们可好了,想要求妈妈让圣使再回来陪陪我们。”
……
听到这些人的话后,苏星河知道萧远山说得对,谢知非直到现在才离开,虽带给五圣教的人带来遗憾和伤感,却没有带来锥心的伤害。
倘若他戳穿了这一切,那谢知非做的一切都会付之流水,而五圣教的人也会失去欢声笑语。谢知非对他师父有活命同再造之恩,他苏星河岂能恩将仇报。
三人在树上神色复杂,满心感慨,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镜湖边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无崖子他们也准备开,突然有一个小孩又跑了回来。
七岁大的白鸿飞在你翁面前扯了个谎,说东西落在镜湖,飞也是的往回跑。
白鸿飞不是苗家人,并不如你翁他们那样对苗家始祖的蝴蝶妈妈深信不疑。而白鸿飞从小失去父母,在市井街坊长大,在江湖飘荡,虽小却不比一般大人见识少,加之白鸿飞早慧,心思细腻,早已发现谢知非并非所谓要回到蝴蝶妈妈身边,而是死期将至。
死亡也是回到始祖身边的一种方法,谢知非通过这样的方式巧妙的高手别人,只是你翁他们没有发现。
跑到镜湖便,白愁飞压着膝盖直喘粗气:人与人的相遇总是如此奇妙,认识了一辈子的人或许比不上数月之交,而数月之交或许比不上一面之缘,而一面之缘或许比不上一句相知。
在白愁飞心里,谢知非就是这样的人,一句话让他得到救赎。谢知非是唯一一个真正看到了他的人,即便只有短短数月,然而无论是武功还是学识,都会白愁飞见过最令他折服的人。
只是这个人,已经走了,化尸水化得一块骨碎也没留下。
对着湖心拜了三拜,白愁飞直起身对湖心说道:“师父且放心,弟子在此历史,日后必做白愁飞,顶天立地的白愁飞,不是五圣教的白愁飞,也不是谢知非弟子的白愁飞。”
说完这话,白愁飞正是起身,便听到身后有人淡淡道:“没想到最后竟只有你看出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知晓来人是谁的白愁飞转身,恭敬的喊了句‘无崖子前辈’,随后又听到对方说:“也不枉他收你做弟子……我知道你们禁地里有许多书,我不敢说全部知晓,但你若有疑惑,尽可来问我。”
在无崖子对白愁飞承诺的时候,在系统空间里,谢知非翻来覆去的看自己的左手。
之前在镜湖,化尸水便是从这里开始化的。
想到自己一张好好的手,顷刻变作白骨,谢知非抖了抖。
还好但是他浑身化白骨的时候被蝴蝶挡住了,自己也在水面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幸运的是千蝶吐蕊的蝴蝶足够多,除了无崖子那三个不请自来的便没人看到,否则你翁他们日后怎么受得了。”
系统开始邀功【你应该感谢我】
这话,谢知非半点也不认同:“你除了点提示音还做过什么,甚至这点提示音当紫胤在的时候,一个音节也没有。”说到这里,谢知非挥了挥手,催促系统:“快点开左边那道。”
【你至少得感谢我们系统做出来的身体没有痛感】
【不然活着化骨的痛,痛死你】嘴上抱怨,身体诚实的系统将最左边的门打开。
门后一身鲜衣怒马的红衣将军站在那里,剑眉星目,鬓如刀裁、唇如丹涂。
这不是章台上鲜衣怒马的公子,也不是执剑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只是一眼便能让人感受到压覆在这个将军身上的沉重,那是一种可以让人窒息的责任感。
光可鉴人的铠甲,如同血染的服饰。一声雁虞套的天策上将站在门后,半睁半阙的眼睛冷漠又疏远,游离在人群之外。无论是谁,当看到这个红衣将军的时候都会知晓,不管是鲜花着锦还是置若罔闻,都不会使他屈服。
能让其折腰的,只有心中对国家的忠义。
当看到天策将军头顶血色的绒球,谢知非顿时直起身:“我想起来了!”
系统被谢知非这猛拔高的音调吓住了,半响才道【你想起什么】
想到曾经野外残血开山开虎一挑三,满血开御开林一挑二,单挑群挑浑不怕,拍拍马臀叫声驾的美好日子!
盯着门后宛若木人石心的红衣将军,谢知非无限怀念的叹了声:“我想起我为什么要A掉天策,说实话,天策曾经是我野外最爱的门派,我A的时候也是万般不舍。”
系统【……】
万般不舍你倒是不A啊!
回忆一旦开启便止不住,谢知非同系统抱怨:“可惜的是我天策府有一位英雄不但杀了游戏的策划,还非常解气的进行了守尸。从那以后,我天策不但被削得常年垫底,还被策划以官方的名义灭门,啧啧啧。”
听到谢知非这么说,系统顿时舒坦了【听你这么说,倒真有些惨】
天策后来到底多惨,谢知非自己亲身感受并不多,因为这家伙听到策划被自己天策同门守尸后,立刻做了果断而又明智的抉择:“当时我知道这个消息立刻送鲜花点赞,下来马上A掉天策,赶紧建个少林,隔了这么久也难怪我记不得。”
心情从云端落到谷底的系统【……】
他宿主为何如此势力,不与门派共存亡!
又是几声感慨后谢知非心想:还好他在天策削弱前就A掉,不然等天策削弱后再出现小说里,不但每天都要给马儿挖草中超,每天都还必须扛着铁牢去过日子。
谢知非走到天策账号前摸着下巴连连称赞,这一看就是安稳可靠的模样。武侠世界的天策府多简单,先考武举,然后在上书天子侠以武犯禁,建个监测江湖的朝廷机构,名字就叫天策府,完成起来是多么的容易!
谢知非自认比不过日日圣贤书书生,但在武举里夺得一个好名次倒也不难:“接下来的是哪本小说。”
【三国演义】
谢知非手一顿:“你刚才说什么,《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这东西就算不是历史小说,至少也同武侠小说没关系,当年他脑洞到底怎么开的!
与此同时,系统也绝望的空间里唠叨起来:【你说你一个作者不好好的填坑,挖那么多坑不填也就算了,可是你这么多坑好好写武侠不好吗,有仙侠和争霸天下也就算了,现在你还要玩历史……】
历史那是能任由你打扮的小姑娘么,小心你压不住棺材板的祖宗跳出来扇死你!
对自己智商又信心,但是同演义里那群天骄比起来就心虚的谢知非没有反驳,只是在系统停下来之后才肯定的说道:“汉承秦制,户籍制度非常严密,我们还是想想如何解决我的户口问题!”
‘舍匿之法’头顶青天,汉朝的黑户没人要啊!
比起谢知非担心黑户,系统更担心另一个【对了,你走的时候……】
系统顿了顿,想到此时一时彼一时,他这宿主不但没有被紫胤乱剑砍死,看紫胤那模样还在保驾护航。谢知非生命有保障,而系统小命没保障,当下小心的提示【你告诉紫胤了没有】
——大哥,你如果不告诉对方,作为修仙者的紫胤一不小心直接找到空间来……
相信我,我们都会很惨!
被询问的谢知非顿时僵住:他好像把这件事给忘了!
自己拍拍手离开,将紫胤一个人丢在《天龙八部》世界似乎不太好:“你说,他现在会不会找我?”
系统【……,你说呢】
谢知非“我觉得会……”
感觉他和紫胤友谊的小船,这次很可能真的要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