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
春雪未融,冷风刮骨,谢知非却不得不带着人从荆州过司隶往兖州赶去,那些暗中坏事的世家能做出拱手济州国的事来,再送个泰山郡和鲁郡也是举手之劳的事。
当谢知非带人赶到司隶原武郡的时候,初上任的原武太守诸葛瑾早早来到官道上一人独立拦住谢知非,对连夜赶往兖州的谢知非拱手道:“明公欲与将军一述,还请将军移步。”
谢知非在宴上曾与诸葛瑾有一面之缘,当下便顺着诸葛瑾的指引看去,只见不远处官道边上有一茶亭,一身便服的许褚同黄盖持剑伫立在外,亭中隐约坐有一人看往这边。
许褚是今次武举选出的举子之一,黄盖则是刘协依曹操请求御召入京为官,谢知非这次出征荆州时特意留了数人曹操,为的便是若有万一朝中生变而曹操手下无先锋大将可用。见是许褚同黄盖在亭外,谢知非知晓亭中之人必同曹操有关,恰又在这敏感的时候,谢知非立刻驱马往茶亭过去。
待谢知非靠近便看清亭中之人是谁后,这本不该出现于此人顿时谢知非打了个措手不及。
谢知非下马快步跑了进去:“曹兄?你怎的留陛下一人在长安来此!”
见谢知非这般急切,曹操反倒笑出声来让谢知非坐下再叙:“操这不是依贤弟所言,为陛下创实践其所学的机会。”想必这次回去,被朝堂之事弄得灰头土脸的陛下一日也舍不得他离开。
曹操隐过这心思对谢知非道:“说来也是巧,今我正愁陛下一人学习显得孤独想要为其寻些年岁相仿的伴读,来这武郡倒是让我见到一个不逊孙权的幼子,正好带回去同我儿一起伴陛下左右。”
曹操说得轻巧,然谢知非却知事实并非如此。只是朝堂之事,曹操主政他主军,无论是曹操还是谢知非都不会越过这一根分明的红线去涉及对方的领域,这是对彼此的尊重和信任:“曹兄来此恐怕不是为了这些。”
谢知非静静的看着曹操:“曹兄可是知道兖州私下通敌的有哪些人,遂前来告之我?。”
“瞒不住你。”曹操叹了声,拇指在这茶亭古朴的茶具上摩挲,似有难言之隐。
在这些人中,有些是曹操预料之中有些却是曹操意料之外,这些背叛的人里尤以张邈最令曹操疼心。
张邈曾是‘八厨’之一,与曹操是发小不说还有大恩于曹操,在曹操眼中张邈一直是他可以托付的对象。只是曹操未曾懂得,对于张邈这人而言,看着昔日需要自己救济的人数年时间变做自己拼尽全力也追不上的人,那种折磨人的落差足以使张邈坐下许多措施。
陷入曾经的会议的曹操许久之后终于缓缓开口,接着一口气便说出了二十来人的名字:“朝中有大司农、蔡中丞、黄太仆……兖州有张孟卓……”
朝中那些人能位列大司农一职的,又岂是豪强二字能说清道明,这些人私下就没停止过反对科举。谢知非从孙策那里得到的秘言,这些世家大族在周瑜中举之后曾差人警告其在朝廷同世家之间做出选择。
周瑜当场一句“瑜乡野小郡出身,不知世家已不属朝廷不尊天子。”弄得那些人再也未曾找上来。
虽说文举舞弊之后光禄勋同陈侍郎等人一口咬定无他人参与,然而曹操压根就当这话不存在,私下没少同谢知非猜测哪些人有问题。
这下好了,一口气又出来几个给朝中主人挪挪位:依他看这御史中丞一职便很适合荀彧!
心中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个个滤过,没听到自己最担忧的那个名字的谢知非在曹操说完后又耐心等了许久,见的确没有更多的人谢知非这才皱眉问:“没有荀彧?”
“你怎的会怀疑文若!”曹操忍不住高了一个调,索性亭外黄盖同许诸已经走远了些听不到,曹操的神情像是对何谢知非会怀疑荀彧感到不可思议。
——在曹操看来,为了科举而私通外敌这件事,谢知非宁怀疑他曹操也不该怀疑文若!
以荀彧对朝廷的忠心,但刘协下定决心做的事,荀彧即便心有怨言也会顺从。
尤其是当荀彧在科举出来后不但没反对还书信劝颍川荀氏族中子弟来年参与科举的时候,曹操私下便觉得天下对朝廷最忠心的除了谢知非便是荀彧,在世家大族不喜科举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岂是难得二字所能道尽。
需知,他为了自己那个比曹昂还不争气的二儿子,已经在着手陛下伴读这件事了!
曹操想到文不成武不就、比上不足无下可比的曹丕便会想到因孙策开府而从府中离开不久的孙权,然后想到今日遇到的诸葛亮,两相比较让曹操心疼得几欲滴血,直恨不得将曹丕团起来塞回夫人肚子里去让夫人重造一遍,当下心累的曹操直接跳过了这件事:“文若忠汉之心坚如铁不比贤弟弱分毫,他断然不会参与这类事,操此次前来是需要贤弟做另一事。”
能让曹操抛开如今诡波暗涌的长安来这里的,必定不是小事。
谢知非端正坐直,正色道:“曹兄请讲。”
曹操眼神一凝,对谢知非沉声道:“我之前所提那些个罪人,贤弟在胜吕布之后定要设法获得他们往来书信,若无书信寻来人证亦可。然无论贤弟手中握有这些人多少罪过,只需记住一点,皆不可杀!”
“……”谢知非忍不住多看了曹操两眼,甚至拉开大地图来看是不是伪装。
毕竟这话同曹操的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远,依着曹操的性子自是‘杀’字当头,待杀到万里江山一片红的时候还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呢?
然而几日钱面对曹操杀气腾腾的打算,头大如斗的荀彧费尽了心思终于劝得曹操冷静下来:“此时士林虽对科举有怨言,然任由不少士族庶族乐见此事,只是薄慑于世家大族积年威望多处观望。若相国若不想科举一世而斩,断不可在此时开杀戒!”
见曹操神情不似作伪,而眼前这人也不是他人伪装,谢知非不由迟疑:这同郭嘉说的可不一样。
已经见识过郭嘉谋划的谢知非皱眉道:“来此之前,奉孝曾于我提及此事,直言对那通敌之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郭嘉的话曹操当然信,只是对于曹操而言,他手下谋士每一个的话他都会信。与袁绍听多了绕晕不知道怎么决断不同的是曹操听多了头不晕,往往还能比较之后找出最靠谱的那个。
若论战局谋划人心揣测,曹操更信郭嘉;若是论对天下大局走势,曹操更信荀彧:“我知晓贤弟信任奉孝,然兵法谋略一途,奉孝的确堪为鬼才天下罕见。可纵观古今揣测天下之局,文若方为大汉第一人。我且问贤弟一事,依你之见,大司农等为何要做出私下通敌之举,当真是吕布神勇可堪大任不成?张邈为何背叛于我,当真是吕布胸襟品德更胜你我?”
“当然不是!”张邈通敌八成是因为心里不平衡。几年前你还是他手下,现在他是你下手。
此话不好说的谢知非只挑了前一个回答:“吕布若可堪大任,也不会同王允一起败于李郭二人之手,他们如此行事不外乎‘科举’一世。”
从荀彧拿出得到完整答案的曹操见谢知非这么说,心中顿时微妙,抚须欣慰道:“你们知其一不知其二,然以奉孝这般年岁已能想到这一处当真不负我所期待,日后你我二人离去,奉孝可堪委以兴国重任。”
“科举取士固然伤了世家大族立世根基,然而贤弟你看,这些通敌之人并非全为世家大族,其中还有不少士族名士甚至庶族参与,对于这些人尤为庶族而言,此时陛下科举取士不但于他们无害反而有利。即便他们要反,也是手握重权之后,此时绝不是最好时机,可见他们反的并不全然是科举。”
世家大族虽然靠着察举获得累世为官的保障,然而对于想有所作为的士族而言却也是一种负担,即便身负才学想要官至三公九卿或录尚书事也是一种奢望,察举如同一个又一个封闭的圆,即便士族比庶族更好但比起大的世家豪门那又全然没有优势。
饶是如荀家这样人才辈出的士族在宦官同外戚在时,荀绲因畏惧宦官之势差荀彧娶中常侍之女为妻。若士族同外戚之间还有缓和那么士族同宦官之间就没好过,荀绲此举与卖子无异,可见普通士族的处境并不好过。
只是士族示人终究是一体,谢知非即便知晓士族亦有大小贵贱之别,却也不知这大小之别到了何等地步:“那是为何?”
对于世家大族而言,科举纵然有影响,可天下庶族如今能成才者甚少。
即便科举大兴这些豪门衣冠依旧可以通过姻亲等方式将朝廷新贵网罗入自己的阵营,若网罗不成再党同伐异,将不利于己的人尽数外派远走,只是科举不同察举那般容易,需再多费些心思。
世家大族虽反对科举,却并非拿科举全然无办法。
“对他们而言,最不想看到的是庶族出身的你!”曹操伸手点了下谢知非,随后在谢知非走皱眉中又转向自己,用手在胸膛前点了数下:“和宦官之后的我,我们两人成为陛下最信任的人,成为可以左右朝廷走势的人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事!”
说罢,曹操放下手叹息道:“非我同类,安能同心,世家大族所想不过如此。”
说到这个曹操同谢知非都是一把泪,因为出身的原因,袁绍袁术只需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天下士族呼啦啦的跑过去,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而曹操同谢知非辛辛苦苦建好名声还一心为大汉定科举,然并卯,除了闲置在家的如诸葛玄和贾诩或是没人肯要的如张松,又或是投奔偶像的荀彧同赵云,几乎没人打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