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上有一处温泉庄子,只不过这是一个声名不显的庄子。
少人气不说,庄子还有些破败,据说以前是个老财主的私产,后来这财主没了钱便想将这里卖出去。只不过庄子贵不说,离城镇又远,少有人问津,更别说买了、
两个月前这庄子终于换了人,现在这个庄子的主人姓谢,和天下第一剑同一个姓氏。
为何要提到天下第一剑,那是因为这人将庄子的名字该做了霸刀山庄,加之这人姓谢,他人难免不会拿来比较。
同样姓谢,霸刀山庄的庄主没有天下第一剑谢晓峰的武功威望,更没有谢晓峰那样的人前拥人后簇。
因为这个霸刀山庄只有谢庄主一个人。
十八级的谢知非虽然是霸刀山庄的人,然而还没有正式拜入霸刀山庄。
没有正式拜入霸刀山庄,也就意味着谢知非没有收到来自柳惊涛或是柳静海的任务信,在砍了一头野猪拿到可怜的两百点经验后,谢知非决定还是给柳惊涛和柳静海写信要丸子。
两封信过去,两封信回来,都写着谢知非亲启。
柳静海的回复是:武学需循序渐进,急求不得,然后送了谢知非一把他用不得的九十五级的宝刀。
而柳惊涛在得到谢知非的信后,回信来来回回的几句话,中心意思就一个:你娃的要是能满了二十级成我山庄的人,我肯定给你嗑药!
从十八级满二十级,游戏里接几个任务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便能完成。
然而这里没人站着那里发任务,更没人送经验的地方,谢知非想要获得经验的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山上找猛兽,一个是采草挖矿庖丁碰运气。
显然第一个更靠谱,所以谢知非跑来了太行山。
山够大,猛兽多,经验足,最重要的是这里两年前大旱有不少人逃荒,谢知非一把金子拍下去轻松落户。
提刀,出门。
回头看一眼,庄子的大门上面谢知非亲自写的‘霸刀山庄’四个字龙飞凤舞。
【别人柳静海都还不认你,你就把这门派写上了。开宗倒是开了,不过你这师傅都没有,开的算什么霸刀】
来了这里已有两个月的谢知非算了算时间,叹道:“不这么写不行啊,长老会飞走去找十三剑的。”
这时候的慕容秋荻应该已经从谢晓峰的谎言中清醒,满江湖找有可能打败谢晓峰的人。
而前几日霸刀山庄之外有人路过,稍作停顿后跟在谢知非身后看他如何杀野猪,谢知非见那人姓慕容,便多露了两手。
神剑山庄,霸刀山庄。
谢晓峰,谢知非。
如此对立的山庄,如此对立的名字。
谢知非就不信对谢晓峰恨透了的慕容秋荻会不心动!
毕竟还有什么是比横空出世一个与谢晓峰相似,却能将谢晓峰全方位的比下去更让慕容秋荻舒心呢?
一个弟子都没有的谢知非自行将庄子大门关上,随后在上山的路上,谢知非瞥到半山腰玩耍的小孩,紧张了两个月后的谢知非松了口气:他的长老,慕容秋荻终于还是被他燕十三那里坑来了!
太行山峰峦叠嶂,江是青罗带山是碧玉簪。
谢知非一步一步往山上走,足下泉水无声,身畔树阴照水。
远望群山苍翠,层层叠叠,如海上波涛。波浪壮阔的雄伟,汹涌澎湃的壮丽。
太行山的清晨薄雾朦胧,如同穿上了一层轻纱,影影绰绰。
缥缈的云烟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江湖中的男痴女怨,看得见摸不着,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清晨的树林平和而宁静,谢知非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温柔眷念。
他还差四十来头猪或者狼就能满二十级,而他特别期待的长老也找上门来,今日可谓是好事连连!
再往前在走一段距离,谢知非停了下来。
在他前面的路上,有一根翠绿的丝带绑在树上,而这颗树站了个女人。
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的标志。
女人的背挺得很直,像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其摧毁。
女人长得很美看着坚强,像是不惧怕世间的狂风暴雨。
然而这些都是伪装出来的保护壳,如同蛋壳一般的保护内苒。
在这坚强之下的忧郁、脆弱,只需在给这人一些压力,或许她将会一蹶不振。
现在这个在绝望中挣扎想要登上高峰的女人看着谢知非,直直的看着。
剑乃百兵之首,江湖人向来爱剑,给剑冠上了各种称号:君子,兵王……
然而这个青年却用的刀,还是一把她从未见过的刀。只是这又如何,树枝在高人的手中也能成为夺人性命的利刃,神兵在庸人的怀里只能躺着生锈。
兵器从来没有高低,有高低之别的是手握兵器的人。
想到这里,女子一双秋水剪瞳的眼睛里三分打量七分期望:“你就是霸刀山庄的谢庄主。”
“正是在下。”谢知非应了声,抬步往慕容秋荻走了过去,走得很轻。
无论是谁在面对这样一个伤痕累累却将自己伪装来前不可摧的女子时,都会如此,更何况这人柔弱的外表下是不服输的灵魂以及让人敬佩的勇气:“慕容姑娘,久仰。”
女子闻言一声叹息:“没想到谢庄主竟认得我。”
慕容秋荻是个很美的女人,坚强忧郁在她的身上融为一体,更让她多了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魅力。磨难让这个女人眼角挂上了痴恨,却让她更加华光内敛。
此时慕容秋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猛的露出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怨恨:“也是,如今天下又有几人不晓得我慕容秋荻的名字。”
这话显然不是自夸!
面对女子这样的自怨自艾,谢知非心里顿感无措:“慕容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
慕容秋荻眼瞳动了动,然后突然笑了。
慕容秋荻笑得很纯真可爱,像是花季不知愁的少女,仿佛她又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那时的慕容秋荻情窦初开:“我想给庄主讲个故事,一个长达八年的故事。”
这个故事很长,很长。
而谢知非则是沉默的听着:“……”
关于慕容秋荻和谢晓峰之间的孽缘,即便谢知非已通过系统重温了一遍,知晓所有的前因后果,这时候听慕容秋荻说来,像是多了活力,不再只是故事。
自己看和听到当事人讲到底是不一样的,因为这其中的各种滋味,只有参与其中的人才知道。
十六岁的慕容世家大小姐同茅家少爷联姻,江湖盛事,无数人来贺喜。
花容月貌的慕容家大小姐,风流俊逸的茅家少爷,男俊女俏,金童玉女,恭贺喜结良缘的声音响应不绝。
然而就在订婚的第二日,醒来的众人却发现新娘不见了。
十六岁的慕容家大小姐与前来给自己朋友贺喜的谢家三少爷一见倾心,已是天下第一剑的谢三少当夜便带走了自己朋友的未婚妻。
美艳的少女,名满天下的剑客。
浪漫的开头,若这两人能相守,那便是江湖一大佳话。
然而半个月后,谢家三少爷却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再次鲜衣怒马。
而慕容秋荻则是狼狈回到慕容家,受人白眼与冷落。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谢三少还是那个谢三少,天下第一剑。
然而慕容秋荻却不再是慕容秋荻,她在慕容家的保护下生下来一个孩子,在谢三少那句‘等我’的谎言里,怀着对谢晓峰的思念,慕容秋荻带着两人孩子在羞辱和白眼中苟且偷生七年。
八年,从鲜花盛开的年纪到如今眼角含泪的妇人。
一个女人生命中如和风沐雨的年华,就这么在无边的等待中耗得干干净净。
故事讲完,山林仿佛也为之难过,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声,好似在为之哭泣。
慕容秋荻的眼睛虽然还看着谢知非,然而她的目光却投降了遥远的翠云峰:“……我恨透了谢晓峰,他欺我骗我令我受辱,如今我是声名狼藉不知自爱的慕容家小姐,他顶了孟浪的名头依然是神剑山庄的少爷。”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含着痛苦,每句话都是在控诉对方的薄情,每一个语音都发着绝望的呼喊:“我是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他是浪荡公子江湖义气。”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七年的甘之如饴的等待。
等待等待,七年之约终于到来。一日两日,无数日过去,所期之人不至,一朝梦醒,满腔的爱化作无边的恨。
爱恨情痴,最是伤人。
“慕容姑娘……”谢知非想劝,却不知道如何劝。
谢知非晓得眼前的人坚强,看着是朵菟丝花,最后却长成一棵凌霄树。
谢知非早早的看中慕容秋荻的能力,心性和手段,然而谢知非没想到他会看到慕容秋荻在绝望中挣扎转变的瞬间。当你知道日后这人诸多手段均是从绝望中滋生出来的时候,你便不会再感慨她拥有的手段和心计。
你只会希望她单纯一些,因为这代表着她没有心灰意冷后的破茧成蝶。
蝶是如此美丽优雅,而茧确实无光的黑屋。
慕容秋荻恍然失神的喃喃道:“他让我等他七年。”
然而等到如今已不只七年,今年是第八年。
当一个男人让一个少女等他七年的时候,就已经是个谎言。
他要的不是少女的等待,而是隐晦的告诉她:你走吧,我不愿和你在一起。
说道这里,慕容秋荻的眼眶已经红了。
慕容秋荻说着这些话,每一句都在往自己身心割上一刀,然而她没有停下,继续往下说:“我是让慕容世家蒙羞的小姐,是慕容世家的罪人,他是让神剑山庄扬名的少爷,是神剑山庄的骄傲……”
系统忍不住吐槽【这错本来就是她做的,她自己从离开的,怎么事到如今反倒是怨起别人来了】
“……”谢知非此时唯有叹气。
这世间对女子向来残酷,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发现这个血淋淋事实。
分明是谢晓峰和慕容秋荻两人共同的决定,共同的错误。
然而人心如铁、世情如刀,每把锋利的刀在最后都指向了慕容秋荻,却对谢晓峰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慕容秋荻要一个人承受两个人的错误,然后看着谢晓峰继续潇洒肆意的活着。
时间一久,软言相劝的话不能让人变好,恶毒的话语也不会消失,只会更加变本加厉的恶毒:当年的错不再是慕容秋荻和谢晓峰两个人的错,是慕容秋荻的错,是慕容秋荻勾引了谢晓峰,谢晓峰是浪子怎经得住?
若非如此,为何那男人会抛弃这女人呢。
即便谢知非晓得这一刻的慕容秋荻是在利用他的同情心,然而他何尝没有利用慕容秋荻的想法。
两人半径八两,均是一路的人,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比谁卑劣。
只是……
看大这样一个在风刀霜剑严相逼下苦苦挣扎的女人,谢知非忍不住会心软:“慕容姑娘若有需要在下做的,但不违背江湖道义,姑娘直言便是,无需如此轻贱自身。”
慕容秋荻愣住。
一瞬间,眼角便红了。
过了一会儿,慕容秋荻对谢知非缓慢而坚定的说道:“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并不是要你为我难过,而不是需要你的同情。我不需要可怜,这只会让我难堪,让我知道这些年的我是多么愚蠢。”
“你并不愚蠢!”
谢知非否定道:“勘破谎言急而抽身,而不是继续自欺自瞒,你很聪明,比很多人聪明。”
谢知非说的是真心话,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猛的遇到名满天下,愿为她叛亲背友远走高飞的风流少年,又有多少人能不心动,又有多少人会去怀疑这是一段孽缘。
慕容秋荻唯一错的便是她在心动之后,不管不顾的将这份心动付之行动:“你只是在年轻不知轻重的时候爱错了人、用错了情、走错了露,只是这些年你受过的苦也足够磨削你做过的错事,你有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我自己的错,我会受着!”
“可是谢晓峰的错,几曾受过!”
一阵鸟儿惊起。
山林在回荡着这句疑问:几曾受过?
没有。
谢晓峰还是谢晓峰,在慕容秋荻一年比一年艰难的时候,谢晓峰过得一年比一年好。
慕容秋荻的声音很冷,在这清晨云蒸雾绕的太行山里,冷得如雪似冰:“我想杀了他,可是我发现这世间还要比杀了他更能让他痛苦的事。”
那边是找一个与谢晓峰相似的人,一样一样的胜过他。
慕容秋荻咬牙道:“我必须打败他,武功、地位、威望……这些他有的东西,我即便不能自己胜过,也要看到他人打败他,只有他输了,我才会是我。”
她要比谢晓峰更强、更有威望、更有权势,然后她将以胜利者的身份站在谢晓峰面前,用不屑一顾的话语告诉谢晓峰:抛弃她慕容秋荻是谢晓峰一生最大的败笔,是谢晓峰一生最愚蠢的决定!
“神剑山庄虽有名望,但要胜过它并不难,谢晓峰在江湖上威名远扬,若要盖过他也并非不可能,只有武功……”
慕容秋荻的话语里带着憧憬、绝望、愤怒和怨恨,说到这处,慕容秋荻竟有些痴了。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怀有如此多情绪的时候,已注定一生纠缠不死不休:“谢晓峰十岁便是天下第一剑,这么多年,未曾有一败。天资卓绝,武功精湛,他不只是天下第一剑也是武林第一人,若要胜过他,必须比他有更好的天赋、更大的毅力、更强的信心。”
“想明白这件事后,我见过许多人,然而他们都不可能打败谢晓峰。”
这一瞬间,慕容秋荻眼睛里陡然亮起了道光,因为她居然发现了比谢晓峰天分还要高的人,而这个人就在她面前:“我让人找了很久,这江湖中有两个人或许能胜过谢晓峰,而谢庄主则是我见过的,在武功上胜过谢晓峰机会最大的人。”
其实慕容秋荻说了谎,在她找到的这两个人中,武功最高的是燕十三。
但是比起让谢晓峰输得一败涂地,仅仅是武功上的获胜又如何能比?
还差四十多只狼才能升至二十级的谢知想了想,深觉慕容秋荻这个弱鸡都能有三十级的世界里,还没满二十级的他,当真武功不高。
于是谢知非异常认真道:“我武功,并不高强,但用不了多久,我功力大成便能脱胎换骨!”
慕容秋荻的眼睛很亮,越来越亮,因为她晓得谢知非说这话便是同意了:“没错!武功可以后天练得,内力可以由以他人传来,但天赋却是天赐而生,是后天练不得的东西。”
“谢庄主难道就不想霸刀山庄成为天下第一庄,谢庄主难道就不想成为武林第一人?”
“……”谢知非并没兴趣建立天下第一庄,也没兴趣成为武林第一人。
有这个兴趣的是柳惊涛,所以柳惊涛会给谢知非直升丸子,柳静海却不会,他只会给谢知非一本锻造宝刀的秘籍。
只是当谢知非看着眼前这个还隐晦期待心上人回心转意的女人,谢知非怎么也无法将这时候的慕容秋荻与七年后的天尊联想到一起。
他既要完成任务,又想要在离开后将霸刀山庄托付给慕容秋荻,为何不帮她一把?
拉着慕容秋荻的手,将她从绝望中拉出来。
谢知非并很乐意为一个被无情抛弃的女人讨一段公道。
即便慕容秋荻在日后或有可能夺他权利,但那又如何,武媚娘夺了自己儿子皇位却依然是个好皇帝。一个门派要长久发展,需要的从来都是好庄主而不是好人庄主:“慕容姑娘,你待如何做。”
慕容秋荻笑道:“庄主想要光大霸刀山庄,慕容秋荻虽不才,想问庄主可缺人手?”
谢知非点头道:“霸刀的确缺长老,若慕容姑娘愿意,便可带着你的孩子留在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