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乔,先安排人检查他身上有没有暗器,然后把他带到这里来。”
海蒂揉了揉额角道:“鞋袜和袖子也一定要检查一遍。”
德乔应了一声匆匆地离开了,留下露里斯陪在她的身边。
女骑士擦拭着镶嵌着红宝石的新匕首,挑起眉毛道:“别告诉我这是你的私生子。”
“怎么会。”海蒂抿了一口酒道:“我听过这个名字。”
当初她因为跳频技术的缘故,一度被某些媒体恶意抹黑和侮辱。
除去与性有关的各种大肆渲染和不实描写之外,‘’也被用来勾勒她作为多面间谍的一个词汇。
它的意思是,个体利用他人达成个人目标的行为倾向。
这种倾向越明显,利己主义便越发强烈——只要目的正确,就可以不择手段。
介于这个时代遇到谁都很有可能,她已经开始思考这个人是不是这些概念的起源者了。
露里斯专心擦拭着利刃,渡鸦在远处盘旋着鸣叫着。
她等待着一行人的到来,又不自觉地开始回忆过去的事情。
她被媒体和一部分人攻击为‘多面间谍’。
人们似乎并不愿意承认一位女性能‘主动’且‘有效’的影响跳频通讯这种划时代技术的诞生,哪怕她的手稿被公之于众,也会言之凿凿的选择另一种更加充满情色意味的说辞——
她得到的这一切,还有她晚年时终于得到的专利和认可,全都本应属于她那第一任身为纳粹军火商的前夫。
人们夸夸其谈着她如何在男人们之间游走徘徊,如同情场老手一般用暧昧和距离来获取情报,绝不会如另一部分人所认为的那样‘正直’而‘睿智’。
似乎女性的存在,除了把钱挥霍于许多奢侈品上之外,就是被男人们摆布着去控制另一部分男人了。
她当初想要为国家做许多事,甚至用自己的吻来为美国募集到了上千万的战争债券,最后却被骂作是美国的叛徒。
海蒂定了定神,有些自嘲的在心里重复着这个有些刺耳词。
……
她为了科学与和平昼夜不眠也好,用最大的善意与平静去面对人群也好,最后还是被人描述为一个糊涂而苍老的利己主义者。
仿佛那来自海军的技术专利书也是个笑话。
可最后bbc的记者前来采访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内心中不曾改变的说辞。
人们是没有理性的,不合逻辑的,自私自利的。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爱他们。
如果你做了好事,别人可能会指责你自私,动机不纯。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做好事。
给这个世界你最好的,你将会饱受打击;
即便如此,给这世界你最好的。
她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哪怕千夫所指,也不曾动摇过半分。
德乔敲了敲门,把那少年带了进来。
海蒂回过神来,又抿了一口葡萄酒,抬眸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还真只有十七岁左右。
他的穿着破旧而且发臭,头发似乎是自己打理的,也蓬乱又高低不平。
倒是那双黑色眼睛熠熠生光,好像有许多话要同她讲。
海蒂的视线缓缓往下移,注意到这个少年的鞋子都已经被走烂了。
不光鞋底被磨得破破烂烂,连两根脚指头都露在了外面。
……怎么这些大男孩一个比一个潦倒。
海蒂本能地想起了当初那个屋檐下一边哭一边吃披萨的米开朗基罗,揉了揉额头道:“再说一次你的名字。”
“尼可罗·马基亚维利。”
“马奇,”她开口询问道:“你从哪里来?”
“佛罗伦萨。”少年站直了许多,连灰尘扑扑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神气。
“一个人过来的?为了什么?”
“大人——”他扬高了声音道:“我是来做首席顾问的。”
露里斯原本在专心清理着金饰缝隙中的灰尘,听到这句话时直接笑出了声。
海蒂没有马上否定他。
她隐约能看出来,这个大男孩不是因为愚蠢的一头热血才跋山涉水一路追着军队来到这里。
他似乎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先坐下。”她示意道:“给这位客人端一些餐食。”
少年坐下去的时候,衣袖上的脏污都让桌子沾上了些黑印。
他的吃相绝对算不上得体,连骨头里的残汁都能嗦的干干净净,而且汤碟和肉盘全都被一扫而空,清理的都不用洗盘子。
露里斯都被这风卷残云的吃饭惊着了,示意侍从再给他端两盆肉来。
马奇也不推辞,把牛腿肉啃了个干干净净,还不忘把旁边用来当做装饰的橄榄与青豆扔进嘴里。
等他吃饱完打了个长嗝,海蒂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说说你对这个世界的想法。”
大男孩抹了把嘴,眼睛直视着她,没有对上位者的任何恐惧。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与年纪毫不相符的超脱气质,仿佛早已洞察了一切。
“我不相信《圣经》。”马基雅维利沉声道:“也不相信上帝。”
场内的所有人都露出了迥然不同的表情。
露里斯的笑容玩味而又赞赏,几个仆人一脸的惶恐不安,倒是海蒂没有露出任何神情。
“继续。”
“我认为,按照如今的局势,您应该建立足够强势的君主制,并且统治整个神圣罗马帝国。”少年的黑眸里泛着冷光,如同匕首一般锋芒毕露:“不过,四分五裂的神圣罗马,也早应该换个名字了。”
对,它后来拥有的姓名,叫做意大利。
海蒂深呼吸了一口气,确认心中的猜想被不断证实。
她从前觉得,自己在街上随便撞到一个人,可能都是住在佛罗伦萨的艺术家或者文学家。
如今是哪怕和军队一起远征北方,也照样会有传说中的人物奔赴而来。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命运吧。
“你怎么会想到找她?”露里斯并不太信任眼前的这个人,反问一句道:“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谁派来的奸细?”
少年忍不住又打了个饱嗝——他吃的确实有点撑。
“你们现在要去打热那亚,对吗?”
海蒂没有回答他。
马基雅维利瞥了她一眼,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可以这样预言——一个月之内,法国人的求和信就会被送过来。”
“然后?”
“但是您不可以应允。”他加重语气道:“这次求和是一个试探,法国人想要知道您的野心与实力。”
海蒂扬起了淡淡的笑容:“你是怎么猜到这些的?如果只是道听途说,我们不会给予你任何工作。”
“我是在佛罗伦萨听说战报的。”马基雅维利挠了挠头道:“一开始是有关比萨和卢卡的海战,紧接着有关魔鬼之炮的传闻就飞了过来。”
“我追到卢卡城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三天,显然是打算趁着法军南下的时间段,去攻占更加有利的地段——热那亚。”
他的语速颇快,连呼吸都有些跟不上:“而且有关您的事迹,我也听说过许多了。”
他本来就是佛罗伦萨人,哪怕足不出户都能听说有关她的许多传闻。
这位大人据说是美第奇家族的远亲,不仅着手研制出了多种药物,而且还辅助着领主在与罗马教廷的战争中夺下了多个城市和港口,却又在风头正盛的时候隐退而出。
而米兰的商业贸易却突然繁荣起来,连佛罗伦萨都能买到令人驻足的华美紫色油彩。
他开始越来越热切的了解与她有关的所有事情。
霉叶病,青霉素,还有最近的这一场战争。
什么人能一掷千金组织如此庞大的军团,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开始分析战争的局势与整个亚平宁半岛的政治局势,连每个城邦的财政情况和领主弱点都能够信手拈来,如同亲眼所见。
哪怕手中并没有地图,他也可以精准分析这一路而来的许多阻碍与助力,连攻打热那亚应采用什么策略都能讲的一清二楚。
——如同天生的预言家与政客一般。
“如果有人可以统一整个神圣罗马帝国,”少年放慢了语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这个人,只可能是您,领主大人。”
而他追随她一路奔赴这里,亦是为了实现他内心的宏愿。
海蒂不置可否的把玩着酒杯,没有立刻回应她。
倒是旁边的德乔和露里斯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无法想象这男孩有如此年轻。
他说话和思考的方式,更像一只练达又洞察的老狐狸。
“你的老师是谁?”德乔忍不住问道:“谁教会了你这些东西?”
男孩笑了起来。
“我的家一贫如洗,一切都靠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