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2 / 2)

谢平川任职副组长,对蒋正寒大力栽培——他从没提过这件事,今天却不知为何,简直撕破了脸面。

“也许谢总监认为,你自己是例外,至今没犯过错,”蒋正寒旧事重提,挑明道,“当初公司回暖,开始做云直播,各大平台找恒夏合作,价格压得很低,我签下了合同,你吵了一个礼拜。”

这是真事。

第三方的云直播服务,也是恒夏核心业务之一。

他们公司之所以进账丰厚,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如今的直播平台火爆,而恒夏几乎垄断了服务。

可是三年前,云直播无人问津,蒋正寒贱卖产品,谢平川极力反对。

蒋正寒是为了日后提高价格,不过当时的恒夏濒临绝境,谢平川就指着这个翻盘——他在总经理办公室,和蒋正寒各执己见,互不退让,不少高管都知道这一件事。

事实证明,蒋正寒决策正确。

谢平川并未回应,他转移了视线。

礼拜日的恒夏写字楼,没有多少工作的职员,整栋大楼都很安静,走廊上也悄然无声。

会议室的窗帘被卷起,濛濛细雨罩上玻璃,透过窗户向外看,偌大的城市半明半暗,像是添了一笔水墨色。

谢平川遥望远景,忽然笑道:“下雨了。”

他端着杯子起身,走到了窗台前,背影修长,风姿卓越。他将杯子放在台上,回顾以往道:“云直播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全。”

窗台镶嵌了鹅卵石,触感凹凸不平,杯子没有立稳,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从高处摔了下来。

会议室没铺地毯,只有坚硬的瓷砖。

纪念杯应声而碎。

凉白开溅出来,立马撒了一地。

满地都是玻璃碴,无人吱声,谢平川视若无睹:“我刚进恒夏,就做了技术总监,但凡能做的项目,基本都尽力了。”

他踢了一脚玻璃的碎渣,笑道:“相不相信我,由你们选择。今天的这一场会议,我没有出席的资格,对各位董事而言,我并不是恒夏的一员,大家说话拐弯抹角,还要相互顾忌,我想体谅你们。”

蒋正寒依然高居上位,但他放缓了口气:“谢总监……”

谢平川侧身,看了他一眼。

他们两个在公司里,都有一批员工拥簇。虽说有一部分女职员,被他们的脸和身材吸引了,但是剩下的那一部分,总归怀抱着欣赏态度。

蒋正寒和谢平川的关系,也是公认的亲密无间。

但是今天,蒋正寒一再直呼其名:“谢平川,如果这么说,你觉得合适……”

“适可而止,我下午有约,”谢平川走到门口,拉开会议室正门,“各位,再见。”

言罢,他摔门而出。

这一举动,很符合他的性格。

先摔杯子,再摔门——谢平川一旦发火,相当可怕。

蒋正寒的秘书站在一旁,“嘶”了一声,小心翼翼道:“蒋总,要不然我出去,把谢总监追回来……谢总这段时间,从公司出事开始,他压力就很大……三年多了,也没有休过假,人工智能都扛不住,何况**凡胎呢……”

不同于蒋正寒的冷漠,这位姓张的秘书,倒是生了一幅热心肠。

张秘书抱着一沓文件,由于近日感冒,还抽了一下鼻子,格外应景道:“前一个月,谢总监带着技术组加班,两天两夜没睡觉,才赶在更新之前,彻底解决了BUG,技术组的人,不是谢总监招进来的,HR的流程亟待改进,才被XV公司钻了空。”

显而易见,张秘书佩服蒋正寒,也敬重谢平川,他道:“发生这么多事,谢总监压力更大……我出门一趟,把他找回来吧。”

在座几位董事,全都缄默不言。

“辛苦你了,张秘书,”蒋正寒理了理文件,袖手旁观道,“即使能追回来,对于公司的现状,也没有任何帮助。”

他波澜不惊,从容淡定,凝视卫董事长,笑道:“卫董以为呢?”

卫董事长笑而不语。

张秘书心力交瘁,一整天都愁眉苦脸。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张秘书遇到了季衡——今天是礼拜日,季衡只加班一个上午,他下午就要出去玩,因此心情很好。

见到张秘书,季衡立刻打招呼:“哎呀,张秘书,你也来吃饭啊?”

他很关心谢平川,多要了一份鸡汁包,放进张秘书的托盘里,然后旁敲侧击,问起了谢平川的事情。

张秘书倒是信任他,实话实说道:“哎,季经理,你和谢总监关系最好,能不能帮着蒋总,劝一劝谢总监?”

季衡叼着包子,不解其意:“劝啥?蒋总和谢平川的关系,不是也挺好的吗?上个月我想和谢平川打网球,他抛弃了我,去和蒋总打网球了。”

话语之中,颇有正宫让位,贵妃上台的不满。

张秘书没听出来,只唉声叹气:“今天的董事会上,谢总监和各位董事们……”他的话没说完,季衡却理解了。

食堂里寥落无人,季衡有些怔愣。

依照张秘书的意思,怕不是各位董事合起伙来……一个劲地欺负谢平川。

谢平川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吃软不吃硬,脾气倔得很。季衡可以料想到,董事会必然不欢而散。

他还听张秘书说:“十点多的时候,食堂刚开门,我下来了一趟,想和谢总监聊聊,安慰他一下。谢总监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和他打多了交道,心里都很清楚的,他尽职尽责,考虑员工福利……”

季衡道:“是啊,他其实蛮善良,虽然看着冷淡。我认识他十几年了,也跟个明镜似的。”

他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心不在焉地添加一把作料。

季衡不爱吃香菜,可是因为走神,他撒了一大把,不禁有些慌张。

几秒之后,季衡屈服于现实,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搅拌了一下面条。

他问:“你十点多下来,见到谢平川了吗?”

“见到了。”张秘书诚实道。

再然后,他欲言又止。

张秘书遇见谢平川时,谢平川路过食堂,似乎打算买点东西——他好像没吃早饭。

最令人心酸的是,谢平川买了一个饼,在饼里夹了一个蛋,刷卡结账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工作卡已经被销号了。

服务台上,刷卡机发出“嘀嘀”的响声。

食堂的大叔拍了拍机器,困惑道:“怎么搞的,坏了吗?”

“没坏,”谢平川道,“我又被开除了。”

他用了一个“又”字。

张秘书站在不远处,旁边还有几位董事。

食堂里人影稀疏,只开了两个窗口,谢平川收好了卡,手里抓着饼,问道:“现金或者银行卡付款……”

“不行啊,谢总监,”食堂大叔抬起了头,望着身量高挺的谢平川,解释道,“按照咱们公司的规定,您知道的,饭菜只对员工开放,只能用工作卡付钱。”

谢平川笑了一声。

格外落寞。

他还放不下手里的卷饼。

恒夏集团的员工食堂,是谢平川提议建造的。

张秘书旁观了全程,实在于心不忍,冲到了窗台前,为谢平川买下了饼。

谢平川向他道谢,随后拿起了卷饼,当着各位董事的面,一边走一边吃,直到背影完全消失。

光用一个“失意”,完全无法形容他。

此时此刻,张秘书对着季衡,复述了谢平川的遭遇,分外真挚道:“我怕谢总监寒心,季经理,请你劝一劝他。”

季衡吃了一口香菜。

他笑道:“张秘书,该听劝的人,是你们蒋总,不是我们谢总监吧。”

张秘书默不作声。

季衡伸了一个懒腰,活动筋骨道:“高处不胜寒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一贯大大咧咧,在公司里很受欢迎,偏偏发起怒来,便让人无话可说。

“这个食堂能建起来,不是谢平川提议的吗?”季衡略一思索,想起了细节,“啊,当时董事会也反对,他们说附近有很多饭店……啧,不知民间疾苦。”

张秘书含蓄道:“最高管理层的事,咱们也不懂。”

季衡笑了一声,没做应答。

中午十一点,他开车回家,给谢平川打了电话——结果还占线,占了半个多小时,季衡其实不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叨扰谢平川。

兴许是律师吧,他心想。

季衡便打开微信,联系了徐白——谢平川最信任的人,大约就是徐白了。

徐白正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书,她伸直了一双长腿,紧靠着柔软的沙发垫。谢平川在书房打电话,她偷听了两句,全是技术问题,根本听不明白。

虾饺趴在徐白的胸前,猫脑袋紧紧贴着她,徐白翻了个身,虾饺便滑落了。这只猫并不甘心,重新贴上她的身体,使劲撒娇。

徐白摸了摸虾饺,评价道:“一天到晚,净会撒娇。”

恰逢谢平川走出书房,听到这句话,他问:“你在形容自己吗?”

徐白注意到手机亮了,没有理会谢平川。她拽过了手机,瞧见季衡的微信:“谢平川在家吗?我给他打电话,占线了。”

窗外雨过天晴,此时阳光正好。

室内光线通透,徐白侧目一望,叫住了谢平川:“哥哥,季衡找你。”

她一边用手机回复道:“他在家,我叫他了。”

季衡打出了一串字:“我听蒋总的秘书说,谢平川在今天的董事会上,被一帮人合起伙来欺负,气到摔碎了最喜欢的杯子……川川离开公司之前,想在食堂买饼吃,结果工作卡被注销,一张饼都吃不了,太可怜了。”

后面跟着一个,躺平哭泣的表情。

徐白大概知道,“感同身受”是一个虚假的词。一把刀没有插在你身上,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有多痛,而对于路过的人来说,只要他不幸灾乐祸,那就是福祉与恩泽。

她只能设身处地,稍微假想一下——尽管如此,也心疼的不行。

若说她昨天晚上,对谢平川的惨状,还有一丝怀疑,那么今日,怀疑也消失殆尽。

徐白把虾饺放到旁边,翻身爬起来,跑去哄谢平川:“哥哥,你在干什么?”

谢平川蹲在垃圾桶旁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在削苹果。”

徐白陪他蹲着,也陪他削苹果:“你想吃水果吗?家里有石榴,我剥给你吃吧,还有芒果,甜而不腻,我都留给你了……”

谢平川却道:“苹果是削给你的。”

徐白亲了他一口:“谢谢哥哥。”

谢平川只被亲了左脸,他手中的苹果还没削完,便换了一个方向,露出自己的另一边脸。

徐白会意,乖巧地凑近,又亲了他一次。

谢平川表扬道:“你越来越懂事了。”

徐白蹭了他一下,又提醒了一句:“对了,季衡找你什么事,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季衡今日下午,其实做好了准备,要去野生动物园玩。可是谢平川遭逢不幸,又被整个公司高层排挤,季衡十分心疼他,想带着谢平川出去放松。

半个月之前,测试部上报错误,技术组通宵达旦,疯狂地改进版本。那时候,全公司最累的人,莫过于技术总监谢平川。

眼下又让他绷紧一根弦,实在分外残忍,季衡站在老朋友的角度,想把他约出来……当然了,也要带上徐白。

谢平川听了季衡的话,想起今天下午没事,问过了徐白的意思,便欣然赴约了。

季衡开着越野车,在小区门口接他们——车上只有季衡一人,他关掉了车载音乐,拍了拍副驾驶的位置:“来,谢平川,让你坐这里。”

谢平川头也不回地去了后排:“我想和徐白坐在一起。”

季衡笑道:“感情这么好,什么时候发喜帖啊?”

“这个问题很及时,”谢平川道,“不过近期不可能了。”

他侧过脸,望着车窗玻璃。

越野车在向前行驶,转眼进了主干道,谢平川拎着一个背包,又把包放在了腿上——徐白小时候踏青,总喜欢带一包吃的,水果零食,应有尽有。

他没忘记她的习惯,主动帮她做了准备。

可他的话,听在耳边,有些消沉:“我现在,一穷二白了。”

语气饱含落差,怎么说呢……像是被供奉在宫殿里的神明,一夕之间被贬为牧羊青年。

莫说徐白,便是一贯粗枝大叶的季衡,听见了这样一番话,也经不住温声道:“哎,川川,振作点。当年前女友甩了我,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哭着诉苦,你是怎么安慰我的?”

徐白接话道:“他帮你写完了作业。”

“对,但作业只是一部分,”季衡手握方向盘,讲出了一锅鸡汤,“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运转。麻烦无法避免,要努力克服它,分个轻重缓急,等待柳暗花明。”

当年的谢平川振振有词,今天的谢平川一声不吭。

徐白观察他的侧脸。

她无法从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细微的表情,这让她想起一个词——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心中经历一番天人交战,越过了很多个路口,窗外景象连翻变换,在谢平川也不抱希望时,徐白道:“我想和你结婚。”

她说话的嗓音很轻,被街上的汽车鸣笛声淹没。

谢平川以为自己幻听。

他道:“小白,你刚才说什么?”

徐白坐直了身体,重复道:“我想和你结婚,我不在乎你穷途末路,有什么麻烦……虽然我很害怕,你也会变心……你知道的,没什么会一成不变。”

“我今年二十九岁,”谢平川靠近她,诱导式地询问,“你觉得和十八岁相比,我的变化很大么?”

徐白摇头:“你和从前,还是很像。”

碍于季衡在场,谢平川并未亲近她,但他说话的语气,分外温和:“那么,你应该相信我,哪怕到了一百岁,我还是一样的脾气。”

他低声道:“一样喜欢你。”

徐白心跳渐快。

谢平川从口袋里拿出盒子——求婚戒指上的钻石依然很大,极其亮眼,徐白凝视着戒指,问道:“要不把这个卖了,换个小的?”

“不换,”谢平川把婚戒套在徐白的无名指上,拉起她的手背亲了一口,“你小时候说过,将来结婚了,想要椭圆形的钻石,这不是椭圆形吗?”

徐白没摘戒指,她接受了。

前排负责开车的季衡,不由得抽了一下鼻子——想必是中午吃饭时,被张秘书传染了感冒,他自欺欺人地想着。

虽然谢平川求婚成功了,可是想到他在公司的困境,季衡依然觉得……他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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