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周渝脑子是空的， 回忆在剧烈的慌乱里被拉回那个中午。

那时钟粤笑着跟他说话，声音并不很小，旁边确实有人在听。

是告密吗……还是， 被人口口相传最后到了宋辰耳朵里？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跟谁说了。”周渝看着宋辰，他努力想保持冷静，却清楚地听到，自己声音在发抖。

“该说的都说了。”宋辰微微一笑，“难道他们就没有一个人给你打电话， 问问他们的好学生、心肝宝贝，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周渝脑海中蓦地闪过周文晖那通电话，还有打不回去的忙线，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但是在宋辰面前不能。

他强撑着保持着冷静，看了宋辰一眼：“说真的，你有空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宋辰愣怔的功夫， 周渝转头就走。

转过一个弯，周渝已经感觉自己不行了，慌乱和恐惧像蚂蚁一样疯狂地噬咬着他的心。炎热的八月他却像站在极寒里， 拿起手机时， 甚至手指都在发抖。

给周文晖打电话， 没人接。

给钟粤打电话，没人接。

周渝又犹豫了很久， 给老林拨了电话。

一秒接通。

“喂，老师，我……”周渝说了个开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另一边的老林也没问，老林说：“你别急， 心态先稳下来。”

老林在安慰，但这背后的意思周渝已经很清楚，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您知道了，是吗？”他问。

老林沉默了半秒：“别担心，这不是什么违规违纪的事情，你们两个最近进步又很大，学校这边，我会拉着王主任，尽量帮你们处理，你们自己……”

“谢谢老师。”周渝礼貌地应了声，挂了电话。

他们自己……

他没办法听老林说下去。

慌得快要疯了。就像人沉没在没有边际的大海里。

周渝现在只想去一个地方，那地方他熟的不要再熟，一路跑过去，心事随着脚步声和紊乱的呼吸，仓促的慌乱。

他本来以为不管过去多久小城都一直会这样宁静着，带着潮湿的海风和让人有点儿心烦的闷热，可现在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他联系不到钟粤，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无数不好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他冲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站到那个熟悉的小区。

第一次来他喝了点酒，笑着求钟粤收留。

后来他来过好多好多次，但这一次……

周渝腿有点儿软，但他还是走了上去。

刚到钟粤家门口，还没敲门，周渝就听到门后传来的怒吼声，钟叔叔的声音。

音节被厚厚的防盗门格挡，只能听到“你疯了吗！”“不孝子！”这样零碎的字眼。

已经举起来的手就这么僵住了。

听不到钟粤的声音，听不到阿姨的声音，钟叔叔的吼声每一句都重重砸在周渝心上。

他明白了。

他不能出现在这里。

周渝转身下楼，思绪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要怎么联系上钟粤。

听到楼下有上来的脚步声，他本来没在意，可是转过一个弯，两人面面相觑时，他心脏狠狠一缩，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和他迎面而来的，竟然是满面寒霜的周文晖。

楼道里气压一下子低了。

周文晖明显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周渝，愣了一下。

当他想明白周渝是为什么来的之后，额头一瞬间因为怒气绽起青筋。

“你还敢来这儿？”周文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他，“我赶飞机过来解决你的麻烦。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周渝没说话。

“来了也好。”周文晖粗暴地一拉他胳膊，“走，上楼。”

“上楼干什么。”周渝没动。

“干什么？”周文晖从高处台阶俯视着他，向来和气的脸上，此刻带着周渝从来没见识过的怒火，“上楼，跟我一块儿给你钟叔叔道歉！说你要分手！然后我送你回重庆！”

他每说一个分句，周渝就感到胸口一阵抽痛。

他最怕的结果，猝不及防却又意料之中的冲到他面前。

“我不。”周渝声音很低，却很坚定地说。

“你不？”周文晖诧异地重复了一遍，气到笑出了声，“来这儿之后你真是长本事，学会骗人还学会顶嘴了，是吧？”

周渝咬着嘴唇不说话。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他只知道就算今天他真的得离开，他也绝不会亲口说出一个“好”字，就算这辈子再也没法跟钟粤见上一面，他也不分手。

周文晖又拉了周渝一把：“上来！”

周渝纹丝不动。

他练过好几年跆拳道，周文晖不算结实，他只要不想动，周文晖怎么也拽不动他。

“拿你学的本事在这儿对付我是吧！”周文晖气急了，也没再注意自己的音量，“给我上来！”

周渝还是不动。

“好，好！你厉害。”周文晖扬起手，一巴掌扇过来，“你有本事接着躲！”

周渝闭上眼睛，他没躲，周文晖的叱骂声，楼上某家看热闹的开门声，脚步声，连带着他脑子里混乱的声响连成一片。

要打就打吧，他活该。

对不起。

可那一巴掌却没像预想中那样落在脸上。

他反而听到周文晖诧异地说：“嫂子，你……”

这称呼让周渝心里一颤。

睁开眼，他怔怔地看到，钟粤妈妈熟悉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周渝一瞬间难以形容内心的震惊和内疚，为什么钟粤妈妈还会冲过来护着他。

明明他骗了她，拐走了她儿子，他背叛了她。

“嫂子你让一让。”周文晖同样是难以置信，“这小子犯了错，我不打他不会长记性！”

“小孩犯了错可以教育。”钟粤妈妈说。她的普通话很糟糕，所以一字一字，讲的很慢，“没有违法，没有道德败坏，不要对小孩动手。”

“嫂子你……”周文晖气结，“你知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我知道。”钟粤妈妈说，“那也不能动手。你不懂心疼吗！”

周文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个样子，自己这一巴掌是打不出去了，他愣愣地看着钟粤妈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钟粤妈妈才说：“我和周渝说句话？”

“请便吧。”周文晖叹了口气。

钟粤妈妈刚刚每一句话都在护着周渝，以至于周渝甚至不知道她到底什么立场，他怔怔地站在后面，希望会有奇迹。

可是她转过脸来时，奇迹破灭了。

周渝对上了一双好疲惫的眼睛。

这双眼睛带着周渝从未见过的憔悴，但是和他对上目光时，却还是笑了笑，眼里习惯性流露出慈爱和温柔。

那样的温柔是足以化掉坚冰的春风，可正因为是这样温柔的眼睛，其中隐藏不住的受伤神色，就成了插向心口最锋利的刀。

她显然不能接受这一切。他早就知道。他一直骗自己，以后也许会好。

可现在对着她的眼睛，周渝一直绷在胸口的，宁折不弯的那股劲儿，突然动摇了。

周渝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如果……她也觉得他错了。

那他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