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周渝突然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难受,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他等着钟粤妈妈骂他,可是没有。
钟粤妈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却让周渝鼻子猛的一酸。
“你是个好孩子。”钟粤妈妈说着,低下头,“我很喜欢你。”
“可是我不明白。”她再抬起头看着他时,眼眶已红红的,“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
她还是那样温柔,所有的伤心和不理解最后只有一句“我不明白”,可她越是温柔周渝心里越难受。
他所有的负罪感都只对着她,他希望她吼他骂他,可她被背叛了,还是挡在他前面,对他没有一句重话。
周渝看着她泪光盈盈的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她的眼泪里一寸一寸,像被酸腐蚀那样彻底融化。
周文晖打他、骂他,他都不会说放弃,他什么也没做错。
可钟粤妈妈不一样,她变着花样给他做饭,生病了跑来照顾他,叫他宝宝。她带着他出去遛弯,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他。
她不明白两个男生怎么能在一起,她幸福地期望着钟粤未来会有一个三口之家。
如果不是他来打乱钟粤的轨迹,也许他们本来就会拥有那样平静简单的幸福。
她待他那么好。
他怎么能让她哭呢。
“我会回重庆,我不会再找他。”周渝看着她的眼睛,还有余光里周文晖站立的剪影,哑声说,“我明天就走。”
——
周文晖甚至没给周渝呆过最后一晚的机会,买了凌晨一点的航班,毫不掩饰斩草除根的决心。
周渝说不需要送,让他自己走,这最后一点自由周文晖答应了。
于是周渝来到了海边。
刚好是黄昏,浪潮汹涌。
周渝坐在金龙湾的岩石上,呆呆地看着脚下的沙滩和远处的海平面,想看小城最后一眼。
夕阳已经沉下海平线,天地间一片光芒即将落幕的血色。
远处,暮色晕染海面,远远的有几只小船,停落在视线尽头。
周渝觉得不该哭,决定是自己做的。
可是海风一吹,眼睛好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
就像他会不受控制地想钟粤。
从钟粤妈妈挡在周渝前面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放弃了,那些那些抗争到最后,绝不低头的勇气和傲气,在她母亲般的温柔里纷纷腐朽。
她是那么好,那么温柔。
她明明已经很难过很生气,却没有对他说一句重话。
他已经拐跑过她儿子,不敢再伤她的心了。
可是钟粤呢?
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心里都一阵刺痛。
他一直不肯去认真想,可放手又何尝不是因为钟粤呢。
钟粤的压力比周渝更大,一边是对他的喜欢,一边是对妈妈的内疚感。钟粤的根在小城,他比他要承受更多的非议和冷眼,他身上的枷锁远比周渝想象的多。
周渝好喜欢他。
他不能让他为难。
周渝望着黄昏的港口,暮色中的渔船。
夕阳的一半沉在海平面,日落的光环像一轮巨大的钻戒,心口有烈日灼烧般的痛觉。
他和钟粤来过这里,很多次。
他现在脑子里全部都是钟粤钟粤钟粤,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每一个笑每一句话,每一个拥抱每一次亲吻。
浪潮拍打着岩石,随着他的心跳起伏,钟粤仿佛就在他身边。
夏天还没过完。
周渝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小小的戒指。
看着这戒指他又想掉眼泪,还记得那天钟粤跟他说过的话,只要他拿着戒指,勾勾手指,钟粤就来找他。
可惜那不过是情话,不过是无能为力的十七岁。
远处传来汽笛悠长的鸣声,黄昏落幕,黑夜将至,周渝站起身,背上随身的小包。
该走了。
他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那片海一眼,转过身走下岩石。
动作却突然愣在原地。
他看见了钟粤。
他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钟粤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黑T恤灰长裤,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突然没法再平静,风吹的眼睛好酸,周渝眼泪一下掉了下来。
只是一个下午没见。
却像是隔了好多好多年。
钟粤还是那么好看,那双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瞧着他时,满满都是温柔和心疼。
“我爸要关我禁闭,手机被他砸了。我翻窗户跑的,我妈好像看见了,但她装没看见。”钟粤轻声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找你找得好苦。”
周渝听见他声音人都快要崩了,每一句话都让心好疼。他就是靠着一直不见不想钟粤才能坚定自己离开的信心。
他用全身的意志力逼着自己转开眼,望着海面,不去回他的话:“我要回重庆了,凌晨的飞机。”
“回重庆。”钟粤轻轻地重复了一遍,“那我呢?”
周渝没说话。
“那戒指呢?”钟粤又问,“你忘了我说的话吗?你放得下我吗?”
当然记得。
每一句话都像一针针扎在周渝心上。
回忆那么好,他还要逼着自己把回忆丢掉。
“那你要我怎么样。”周渝一开口,已经哽咽得没办法正常讲话,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阿姨对我们那么好,我要继续留在她面前碍她的眼吗?你的根在这里,我要赖着不走让你被每一个认识的人指指点点吗?我就算坚持不走,难道就能不走了吗?只会让你被关更久禁闭,让我爸更恨你,你不知道吗?”
钟粤沉默了。
海风突然吹得大起来,周渝使劲揉着眼睛,眼泪却流得更凶,钟粤抬手想搂他,却被他甩开了。
他已经竭尽全力向钟粤走出了那么多步,如果不是无路可走,谁愿意放弃呢。
不放弃很难。
可放弃更难不是么。
“你还记得看鲸鱼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的话吗。”钟粤突然问。
话题转的突然,周渝愣了愣,“……什么话。”
“你说,人要看过世界的各种可能,再做出选择。”钟粤说,“选择总是很多,有的很快乐,有的很难过。”
周渝有点茫然,现在的他没什么余裕思考。
他转过脸看着钟粤,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能理解,你必须得走,你已经尽力了。”钟粤静静看着他,“所以我来到这儿,就是想告诉你,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
他往前走了一步,抓住周渝的手,周渝愣愣的,这次没有反抗。
食指在钟粤指尖的扶助下轻轻弯折,做了个勾勾手指的动作。
“我带了身份证。我已经成年了。”
最后一抹残阳沉入海底,钟粤笑了笑,在暮色里看着周渝的眼睛。
“既然你要走。”
“就把我也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