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梁观这时才知道,孟氏旅发那边有跟溪山合作开发旅游景点的意向。
孟寻海已经派了姑姑孟寻兰的大儿子莫江行过来考察洽谈了几次。
今天,镇长听错了情报,只听说孟氏老总要来,错把他当成了孟寻海。
孟梁观不好看着德高望重的人站在那里迎接他,他连忙下了车,去向人家解释清楚。
镇长听说以后依然十分热情,非要带着他去游览他们溪山镇的好山好水。
孟梁观盛情难却,交代了小武去寻了岁初二回来,自己则随着镇长去参观。
小武不放心,留了司机小赵陪着孟梁观。
也许是景随情迁,让孟梁观有些意外的是,他今天看见的风光跟三年半以前很有些不同。
他现在回忆起来,三年前他一个人来到这里,目之所及,都是黯淡和灰败,现在再来看,却发现处处都是绿水青山,明媚而又亮眼。
山光水色美,镇子上的街道也很干净,青石铺就的马路,马路边就是潺潺的流水。
这里的人们环水而居,家家门前鲜花盛开,人人面上喜气洋洋。
孟梁观有些奇怪,如果说景随情迁,其实,这几年老天并没有厚待于他,他的心情比三年前并没有好过多少。
奇怪,他只感觉这里凭空多出来一种说不出的魔力,悄悄地让这里的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
敞篷的观光车从山上下来,转个弯,驶离主路,就转进了一条略窄的小路。
一看见远处那片绿树环绕的村民健身小广场,孟梁观握着车边护栏的大手不由一紧,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小赵见状,连忙说:“刘镇长,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孟总还有事情,着急回去。”
刘镇长刚要挽留,就见孟梁观摆了摆手,说:“无妨,看看无妨。”
那里估计早已经是一座荒宅,车子不会停留的,只在她家门前匆匆一瞥,他还不至于掉下车去。
车子继续前行,走到健身小广场以后就停下来了。
刘镇长说前面道路更加狭窄,也更加有趣,所谓曲径通幽,最好是步行。
这个提议出乎孟梁观的意料,不过,他还是没有在意小赵的拦阻,随着刘镇长一起下了车。
果然像刘镇长所说,小路两边栽种着各类植物,营造着意境不同的小景。
这里的树木花草错落有致,高层空间是修剪成型的各种盆景造型的松柏,中低层配合着乔木花卉,植物搭配主次有序,疏密得当。
这里就是一座园林,一步一景,一景一韵。
孟梁观以他三四年的花园管理经验判断,这些作品绝对是出自胸有丘壑之人的手笔。
刚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不由一顿。
这风格,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孟梁观还没有想明白,刘镇长已经再把他往前面邀。
“孟总请,前面就到我们镇子里最精华的地方了,绝对会让您惊艳!”
看着路边的那些小景,孟梁观的心里渐渐感觉异样。
不由自主的震颤从他的心脏流向四肢百骸,让他的掌心和脚底都有些发麻。
他想起来了,这是岁校长的风格。
他读过那一部改了作者名字和书名,重新出版的笔记–《盆园小景》
他熟悉这一种风格。
是岁校长重生穿越回来重修了这座小镇吗?
孟梁观被《心经》压制多年的心鼓重新被擂响,心口通通乱跳,手中的沉香佛串被他捏得咔啦作响。
一行人再转过一处盆景区,眼前豁然开朗。
一湾秀水旁边,掩映在茂林修竹之间的是一座黑漆油门的院子。
院子粉墙不高,从这个位置望过去可以大略看见里面的珍奇盆景。
孟梁观顿住脚步,远远地望着门楣之上的匾额,一直紧擂急撞的心鼓嘭的一哑,他身体晃了一晃,不由就扶住了身旁的一棵树。
一定是在做梦!
跟以前一样,他逐着她的足迹而去,满心欢喜地推开那扇门,却发现依然还是衰草枯杨,一座坟场。
孟梁观闭上眼睛敛一敛神思,再睁眼去看,就看见那堵披垂着某种藤萝植物的粉白围墙下,站着一男一女两小儿。
两小儿都长得粉雕玉琢,大眼睛长睫毛,嘟嘟的花瓣嘴。
此时,两个小家伙正站在那里说着悄悄话。
“悠悠,哥哥都告诉你了,不可以告诉妈妈,你怎么就忘记了呢?”
小女孩把小手背在身后,撇撇小嘴,“麻麻的糖糖漂酿,有发发。”
妈妈给她带来的糖糖里面有整朵的樱花,又好吃又漂酿,欧阳姨姨给的就没有。
小姑娘想了想,不由又舔了舔嘴唇。
小男孩拧着小眉毛,小大人一般发着愁,说:“那你看看,现在好了,妈妈跟欧阳姨姨吵架,哥哥和悠悠在这里罚站。”
小姑娘歪着小脑袋,嘟着小嘴巴又想了想,“可是,麻麻的糖糖一看就很好吃鸭!”
小男孩简直无语了,故意说:“不一定哦,也许是苦的。”
“不是苦的!”小姑娘不同意,“漂酿的,一定都是好的……”
小男孩摸一摸妹妹的小卷毛,重复,“漂酿的不一定都是好的。”
妹妹不服气,把哥哥的手推开,“才不是,哥哥撒谎,漂酿的就是好的。”
小男孩叹口气,刚要说话,抬头看见已经快要走到他们家门口的一行人。
他的小眼神着重在孟梁观的脸上落了一下,再对妹妹说:“妈妈都说过,漂酿的不一定就是好的,就比如这位叔叔,妈妈说,长成他这样的都是坏蛋。”
他在妈妈的书里看见过这位叔叔的照片,他问妈妈他是谁。
妈妈说,是坏蛋。
孟.长得好看.坏蛋.总裁:“……”
刘镇长尴尬:“童言无忌。”
一旁的人附和:“对对对,童言无忌。”
一行人正努力缓解着尴尬,院门打开,一位长得圆圆胖胖的中年女人跑出来,左右看了看,在太阳底下看见被晒得小脸发红的两小只,急得直拍大腿,“哎哟我的小祖宗们,怎么还真跑到这里来立墙根了?看这小脸晒的呦,快跟姥姥回去。”
女人牵着两小只就要走,男孩子把小手一挣,颇有骨气,“妈妈不让!”
说着,他又站了回去。
“傻小子,姥姥这就去给你求情去。走,悠悠听话,先跟姥姥走。”
中年女人牵着小女孩就要走,小女孩回头看了看孟梁观,咧开花瓣一般的小嘴冲他娇憨一笑,然后也把女人的手一挣,迈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
小女孩用软乎乎的小手把孟梁观的大手一牵,仰起小脸望着他说:“漂酿叔叔,你是来我家买盆盆的吗?我带你进去哦!”
小团子的手又软又暖,孟梁观低头看着这一张跟自己的眉眼极其相像的小脸,直感觉自己的心口被她摸了一下,那里覆盖着的积年的冰壳,瞬间融化,化作热泪,奔涌不止。
刘镇长他们都被孟梁观的状态吓坏了,小赵却把大家拦住,拉到了一边。
孟梁观撑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身子,屈下长腿蹲下来,忍住打颤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糖糖啊。”
“姓什么?”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姓岁无忧。”
孟梁观摸一摸小女孩的脸,看一眼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的小男孩,“哥哥叫什么?”
“岁无念啊。”
“岁无念,岁无忧……”
法师曾经对孟梁观闭目讲禅,“无念则无忧,淼空,你杂念过重,所以才忧思伤心。”
法师教给了他方法,无念则无忧。
他没有做到,有人却执行得彻底。
好!
很好!
相当好!
“那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团子歪着小脑袋看着孟梁观。
孟梁观抬头看了看院落门楣之上的匾额:掌上观。
他摸了摸小女孩跟某人极像的细软的头发,努力笑了一下,哑着嗓子说:“我叫孟梁观。”
“您叫孟梁观呐?”
旁边胖胖的阿婶牵着小男孩的手走过来,“跟我们盆景园的名字倒是有些像。您是来买盆景的吗?”
孟梁观点一下头。
阿婶很热情,“那可是正好,我们小岁老板今儿个正好在家。我带您进去吧!”
阿婶说着牵了两个孩子的手就要走。
孟梁观弯腰看着岁无忧,“我可以抱抱你吗?”
对于颜控岁无忧来说,漂酿叔叔要抱抱,那是当然可以的。
可惜,没等她点头,岁无念像一头小狮子似的扑过来,把孟梁观一推,牵起妹妹的手就走。
孟梁观望着那小男孩的后脑勺,心下一叹:跟某人的脾气倒是很有些相像。
掌上观盆景园里,小岁老板今天摆了桌子邀了七姑八婶过来喝茶搓麻。
她今天刚跟多年的闺蜜吵了一架,心情不大好,手气却出奇地壮。
接连两把杠上开花,把七姑八婶她们都赢惨了。
随着又一局七大对就要做成,她的心情愈发沉静,执起手边那把极品紫砂茶壶喝一口,明眸微沉,等着犹豫不决的花姑赶紧下牌。
大家都知道小岁老板在做七大对,所以花姑捏着一张还没有出现过的牌在那里犹豫不决。
小岁老板则喝着茶水,气定神闲地看着桌上散牌,不动声色地等。
小岁老板今天穿着一袭棉麻长袍,红底描着绿牡丹,富贵且妖娆。
她肤白如玉,唇红似火,一把乌发轻轻挽起,只斜斜地用一根素银簪子别在脑后,簪子上一颗玛瑙珠子,犹如血滴。
看着花姑尚犹豫不决,小岁老板终于开口,“哎呦,花姑,要打就打,不打就留嘛,不输宅子不输地,你犹豫到好久哩。快快啦,你这张饼就是我要的。”
小岁老板一腔溪山话说得软糯好听。
花姑不耐催,看了看桌上散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最后换了一张幺鸡丢出去。
幺鸡已经出了两张,别人都以为小岁老板不和牌,没想到她却把手中茶壶一放,手一摆,“和!”
她这边喊着和牌,还没等她把牌面推倒,那边三婶子高亮的一声喊过来,“初一,有人找!”
岁初晓一扭头,眼风斜斜地一扫,脸上笑容收住,纤白手指摩挲着茶壶边缘,把来人瞧了片刻,柳眉凉凉一挑,“先生,您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