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佑耆是个行动派,说跪便跪,当真双膝一曲,立刻便要跪在地上。杨兼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尉迟佑耆的胳膊,不让他下跪,说:“等等,这人多眼杂的,你我都是国公之子,你一跪下来,他们还当兼欺负了你去。”
尉迟佑耆看了看左右,他们这边声音有些大,果然很多人都望过来,似乎想看热闹。
尉迟佑耆干脆说:“既然无法下跪赔礼,世子想要佑耆如何赔礼,只管支会一声便是,世子救驾有功,便是我尉迟佑耆的大恩人,只要世子您开口,无论是刀山火海,亦或者肝脑涂地,佑耆绝不眨一下眼睛。”
杨兼笑了笑,说:“这可是个敲竹杠的好机会啊,尉迟小郎主乃是蜀国公之子,若是兼要少了,岂不是看蜀国公不起?”
尉迟佑耆听杨兼这般说,突然有些紧张,握着耳杯的手指发白,轻声说:“佑耆……佑耆虽是蜀国公之子,但……但乃是庶出,所以如果世子想要财币的话,佑耆可能……可能给不得太多。”
杨兼一挥手,说:“诶?谁说我要钱?谈钱多伤感情,兼要……”
杨兼轻笑一声,腰扇的尖端轻轻撞击着尉迟佑耆手中的羽觞耳杯,耳杯中的酒水微微震荡,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杨兼笑着说:“兼要尉迟小郎主,饮尽此杯。”
“饮……”
何止是尉迟佑耆吃了一惊,就连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同样吃了一惊,惊讶的看向杨兼,只觉得杨兼这个要求似乎开的太亏了。方才看杨兼的表情,还以为他要坐地起价,这价格怎么也要比宇文会欠款的万万钱多,哪知道杨兼只要尉迟佑耆罚酒一杯!
尉迟佑耆久久不能回神,瞪大了一双眼睛,那冷漠的面容瞬间土崩瓦解,好像融化的冰雪,透露出一丝清秀的孩子气,喃喃的说:“只要……只要佑耆饮尽此杯?”
杨兼笑着说:“怎么?一杯不够?行行,那你饮两杯,随意。”
尉迟佑耆更是懵了,盯着杨兼久久不能回神,杨兼笑的很是温和,说:“尉迟小郎主何罪之有?你忠心人主,忠肝义胆,兼佩服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怪罪小郎主呢?”
杨兼说着,伸手抄起案几上的羽觞耳杯,猩红色的羽觞搭配着青铜质地的古制耳杯,微微擎起一点子,衬托着杨兼的君子之风。杨兼笑着举杯,说:“敬忠义。”
尉迟佑耆仿佛定格了一样,还是不动,眼睁睁看着杨兼将羽觞耳杯中的酒水饮尽。
杨兼也不嫌冷场,笑了笑,又说:“是了,小郎主乃是陇右人士,蜀国公又常年在陇右之地,也不知小郎主在京兆有没有落脚之地?倘或小郎主没有方便落脚的地方,不防来我隋国公府,兼扫榻以迎。”
尉迟佑耆一直怔愣着,听杨兼说到这里,也不知怎么的,眼圈子竟然红了,一句话不说,直接调头便跑。
杨整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后脑勺,说:“大兄,你是不是把尉迟小郎主给惹哭了?”
杨兼笑眯眯的看着尉迟佑耆离开的背影,十拿九稳的说:“那是感动哭的。”
杨瓒叹气说:“大兄何必对蜀国公之子如此上心?”
杨兼抬起手来摸了摸杨瓒的发顶,说:“乖,三弟不必吃味儿。”
杨瓒别开杨兼的手,赶紧整理自己的鬓发,说:“大兄,别开顽笑。”
杨兼收敛了笑容,哗啦一声抖开腰扇,说:“看得出来,尉迟佑耆是个重感情之人,他这样的人摆明了是……缺爱。”
杨兼所说的粗俗,但大抵是没错的。别看尉迟佑耆出身风光,但其实尉迟佑耆只不过是蜀国公府中的一个庶子,蜀国公那么多儿子,宠爱又怎么会分给一个小小的庶子呢?
杨兼挑了挑眉,说:“人主对尉迟佑耆一点的好,尉迟佑耆便心甘情愿屈尊降贵,宁肯扮成妓子混入我隋国公府,可以说是回敬了十分的恩德,你们说……倘或为兄对尉迟佑耆两点的好,尉迟佑耆会怎么样?”
杨整一拍脑袋,说:“我知道!尉迟小郎主定会回敬大哥二十分的恩德!”
杨兼一收腰扇,笑着说:“还是二弟聪慧。”
杨整第一次听旁人夸自己聪慧,往日里都是听旁人夸三弟聪慧,今日可算是长了脸面儿了,自豪的挺起健壮的胸膛,还递给杨瓒一个微微得瑟的眼神。
杨瓒无奈的摇摇头。
杨兼笑着说:“放心,咱们稳赚、不赔,绝不是亏本儿的买卖。”
就在兄弟三人“算计”尉迟佑耆之时,小皇帝宇文邕突然朗声说:“各位,静一静,寡人有话要说。”
幕府营帐很快安静下来,群臣回归自己的席位,静静的等待人主发话。
小皇帝宇文邕笑的十分亲和,还有些许的孩子气,说:“想必各位也都听说了,这隋国公世子才华逼人,日前做了一道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鱼馔,名唤香烤鱼豆腐。”
众人屏息凝神,听着小皇帝发言,不知人主为何突然提起这香烤鱼豆腐,鱼豆腐虽好食,但如今正是燕饮之时,席间也没有鱼豆腐,提起来岂不是莫名其妙?
便听小皇帝宇文邕笑眯眯的说:“寡人昔日里并未发现隋国公世子的大才,险些埋没了这等子奇才!正巧了,天官主膳中大夫年迈辞官,主膳空缺,寡人便寻思着,既然隋国公世子如此偏爱理膳,不如寡人便做这个伯乐,让隋国公世子堵了这个空缺,上任主膳中大夫……隋国公世子,你意下如何?”
他这话一落,寂静的幕府营帐登时沸腾起来,仿佛是煮沸的滚水,喧哗之声,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主膳中大夫乃是天官膳食里面最高一等,正五命,也就相当于其他朝代的五品官员,这个官阶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而且在宫中当值,能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
但说到底,主膳中大夫虽属天官,但相比负责禁卫的左右宫伯,负责监察考察的司会大夫,负责国库出纳的太府大夫,负责皇亲贵胄事物的宗师大夫、负责稽核簿籍的计部大夫等等,都显得太不入流了。
因着主膳再好听,也是个下等的厨子!
杨兼那日里在小猎场力挽狂澜,让小皇帝和大冢宰握手言和,平息了这次的兵变和暗杀,哪知道小皇帝宇文邕却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不知道褒奖杨兼便罢了,竟然还要给他扣一个主膳中大夫这种可笑的帽子。
堂堂隋国公世子,倘或真的上任主膳中大夫,那往后里走到哪里,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杨整沉不住气,登时怒了,杨瓒是个“愤青儿”,关键时刻比杨整还沉不住气,便要站起来理论,杨兼本人却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一个,一手一个,当机立断,将两个弟弟全部按住,不让他们出头。
杨兼心里明白得很,自己力挽狂澜,的确是小皇帝的恩人,但是这种恩人,小皇帝怕是感激不起来,毕竟杨兼可是看足了小皇帝丑态之人,估摸着小皇帝是为了面子,所以想要随便找个茬儿,激怒杨兼,好抓住杨兼的把柄。
杨兼哪里能让他得逞,况且在杨兼看来,理膳并不是甚么下九流之事。杨兼幼年父母离异,父亲不管,母亲躁郁,亲戚们更是冷眼旁观,将杨兼当成茶余饭后的各种谈资,如果没有这自己摸索出来的做饭手艺,恐怕杨兼早已饿死过去,因此杨兼并不觉得理膳是一种下九流的罪过。
杨瓒气愤的说:“亏得大兄日前还安慰人主,人主竟这般对待大兄!”
杨兼无所谓的笑笑,长身而起,就在众人都以为杨兼要羞愤拒绝之时,杨兼却施施然的拱手,笑着说:“兼拜谢人主恩典!”
别说是旁人了,便算是小皇帝自己,也足足吃了一惊,没想到杨兼竟然没有推辞,一口答应下来。
小皇帝宇文邕吃惊的说:“隋国公世子,你听好了,是主膳中大夫。”
杨兼的笑容还是如此平静,恭敬的说:“是,兼听得清清楚楚,是主膳中大夫。人主恩典信任,正巧兼又偏爱理膳,兼私以为,能胜任自身偏爱之职,乃是一种万幸,多谢人主恩典。”
杨兼的言辞不卑不亢,并非是一种强弩之末的强颜欢笑,一点子也没有不自然,好像主膳中大夫真的是一种旁人求之不得的美差肥差。
小皇帝震惊不已,宇文护眯着眼睛,不由在杨兼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子,自言自语的说:“此子,不同寻常。”
杨广瞥眼去看杨兼,杨兼受封之后,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子也没有不适,不适的反而是刁难杨兼的小皇帝。
杨广不由眯了眯眼睛,没成想父亲年轻之时,竟然如此沉稳持重……
杨兼正在吃喝,隋国公杨忠便走了过来,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欲言又止,黑着脸叹气说:“你若是不想上任这主膳中大夫,我这就去与人主说道,我这个隋国公好歹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杨建笑了笑,说:“阿爷多虑了,儿子并无不快,不管是主膳也好,天官也好,中大夫也罢,下大夫也罢,儿子绝不会给阿爷丢脸的。”
杨忠本是来安慰杨兼的,没成想竟被杨兼给安慰了,抬手拍了拍杨兼的肩膀,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杨兼燕饮之上受封,这事儿便敲定了,一回到京兆,杨兼便会上任主膳中大夫。
狩猎燕饮之后,第二日歇息,第三日便开始启程,返回京兆。众人回城,杨兼特意嘱咐了,一定要将杨老四带上。
高长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露馅儿了,他心中存着侥幸心理,高乃北齐的国姓,自己并未透露,反而说是姓杨,杨兼不应该怀疑自己才是。再者,高长恭如今在北齐也不算出名,又是第一次上战场,打仗之时还戴了面具,杨兼更不应该识得自己才对。
高长恭左思右想,只觉自己不该露馅,怕是杨兼在诈自己,只要自己稳住,便不会露出马脚。他哪里知道,其实他的马脚早就露出来了,因为杨兼和他的思考面儿根本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杨兼来的时候骑马,只觉骑马很是“辛酸”,回去之时特意弄了一辆辎车,坐车回去多滋润?便打着小包子杨广不易颠簸劳累的借口,抱着儿子坐进了辎车里。
杨兼坐进辎车,打起车帘子向外看了一眼,这会子杨老四,不,应该说高长恭正“贼眉鼠眼”的乱瞟,似乎是想趁着营地整顿开拔的时机,趁乱溜走。
杨兼哪里能如他的愿?立刻朗声说:“小四儿!小四儿,嘿,老四,叫你呢!”
高长恭:“……”
杨兼唤的如此“亲切”,嗓音又大,高长恭想要装作听不见都不行,只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傻笑,奈何高长恭的面容俊美,即使是傻笑也如此的耐看。
高长恭伪装成一个结巴,嘿嘿傻笑说:“世世世……世子……您找小人?”
杨兼扒着辎车的窗子,从里往外看,说:“甚么大人小人的,都说了,你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便别这么生分。来来,辎车里还有地儿,你来和为兄一起同乘,如何?”
高长恭本想趁机溜走的,他武艺不弱,趁乱还有些机会,倘或上了辎车,岂不是上了贼船?在杨兼的眼皮子底下还怎么溜走?
高长恭面色僵硬起来,还是装作结巴的说:“这这这……这使不——不得!”
“有甚么使不得?”杨兼故意一板脸,说:“小四儿你这般推拒,难不成心里有鬼?”
“鬼……”高长恭心中一凛,不敢再与杨兼执拗,松口说:“没、没有鬼,既然世子子……美意,小人、人——就却之不恭了。”
杨广无奈的看了一眼杨兼,总觉得杨兼在戏弄人。其实杨兼吃甜食和不吃甜食,本质里都一样……
众人从原州回了京兆,这一路上大家伙儿也累了,回去之后本打算各自休息的,杨兼还没带着小包子回屋舍,杨整和杨瓒便来了。
杨瓒说:“大兄,宇文会来了,说是有天大的事儿要见大兄。”
杨整皱眉说:“那厮有甚么正经事儿?要不要我帮大兄赶他出门?”
杨兼想了想,摆手说:“无妨,见一见也行。”
众人刚到了京兆,还没歇下脚,宇文会竟然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隋国公府,当真是稀罕的事儿。
杨兼发现了,这个宇文会虽有的时候不靠谱,但宇文护能在关键时刻用他,宇文会绝对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因此还是见一见的好。
宇文会等在厅堂,做贼一样左顾右盼,似乎生怕隋国公杨忠会突然出现,宇文会这个小辈儿,还是很惧怕隋国公之威严的。
杨兼领着“乖巧”的小包子,身后跟着二弟三弟,施施然走进厅堂,说:“甚么风儿,把宇文三郎主给吹来了?”
宇文会见他可来了,还是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立刻大步窜过来,伸手就要去拉杨兼。
杨整反应很快,“啪!”直接横剑在身前,抬了抬下巴,冷声说:“往后退。”
宇文会吃了一惊,说:“我是来给你们通风报信的,你们便这样待我?那烤鸭炉还是我给你们找工匠烧的呢。”
杨兼笑眯眯的说:“是了,骠骑大将军不说,兼险些忘了,骠骑大将军可还欠兼一万万财币呢,大将军今儿个过来,是准备还钱的?”
宇文会脸色发僵,有些期期艾艾的说:“不是,我……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这消息绝对可靠,我若是说了,能不能……你能不能给我减点钱款。”
杨广眼皮一跳,冷漠的丢给宇文会一个鄙夷的眼神。
杨兼踱着步,悠闲的说:“要看你说的是甚么事儿了。”
宇文会没法子,只好说:“千真万确,我是从阿爷那里听来的。你不是马上便要上任主膳中大夫了么?我阿爷手底下有个主膳下大夫,名唤李安,不知道你识不识得此人。”
李安?颇有印象。杨兼便点了点头。
宇文会小声说:“这个李安,恐怕是妒你理膳的手艺好,一直想要给你使绊儿。如今你是主膳中大夫,压了他一个头等,他更是不服不忿了,就在我阿爷面前一个劲儿的撺掇,让你负责接待突厥燕饮一事。”
“突厥燕饮?”杨兼眯了眯眼睛。
宇文会点头,说:“正是,我偷偷听来的,绝没有假,李安这会子还在我家府中,都没离开,我一听是你的事儿,巴巴的跑过来给你通风报信,够义气不够?”
杨兼笑着说:“难道不是为了减钱款?”
宇文会:“……”
宇文会咳嗽了一声,继续说:“咱们继续说突厥燕饮啊,你们别打岔!”
杨瓒说:“打岔的分明是你。”
宇文会皱眉说:“你看看你,又打岔了不是!”
北周和北齐是南北朝时期北面势均力敌的两股势力,一直以来北周和北齐大小征战不断,你来我往,谁也不甘示弱。
而北周和北齐更加往北的地方,便是突厥的疆域。
突厥一词,从出现在历史之中到眼下,不过二十年左右,然而突厥部落迅速崛起,异常壮大,消灭柔然,远征西域,威震吐谷浑和白匈奴,几乎称霸草原。
突厥如此强大,又在北周和北齐的“家门口”,因此北周与北齐胶着之计,都会想到拉拢突厥人“入股”,如果谁能拉拢突厥成为盟友,那么谁就有可能覆灭对方,成为北方真正的霸主!
这些年来,突厥对北周和北齐的态度十足暗昧不定,打个比方来说,这突厥便仿佛是在养鱼塘,想做个海王,北周和北齐都是突厥的备胎,谁给的利益多,突厥便帮助谁,有的时候突厥还脚踏两条船,想要两面得利。
北周的朝廷不是不知道突厥的两面三刀,但是如果贸然和突厥决裂,便是将突厥推向了北齐,如此一来得不偿失,绝对会招惹极大的祸患,所以即使知道突厥的嘴脸,还是要受着,毕竟这就是政治。
突厥一度与北周的关系陷入了僵持,这次突厥主动与北周示好,突厥木杆可汗派遣使者出使京兆,准备献上突厥的方物,也就是他们那面的特产。
倘或只是送来方物,北周的朝廷也不会如此重视。这次不同寻常,突厥的木杆可汗不只是让使者送来特产,更是让使者送来了自己的女儿。
无错了,突厥的木杆可汗放话,想要和北周联姻,只要和北周结为姻亲之好,便将一同发兵,共同攻打北齐。
说起来,其实早年之时,突厥可汗便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小皇帝宇文邕的父亲,不过当年可汗之女还没嫁过来,小皇帝的父亲便病逝了,如此一来,姻亲没有结成,一直拖到了现在。
木杆可汗第二次提出联姻,想要把自己另外一个女儿嫁到北周来,让女儿成为北周小皇帝宇文邕的皇后。
宇文护冷冷一笑,说:“问题便出在这里了!突厥想要把女儿嫁过来,齐人能答应么?”
北齐绝对不能答应这次联姻,倘或北周真的和突厥联姻,那么北齐就危险了,北齐的皇帝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派出使者出使突厥,送去了大量的财币珠宝,贿赂木杆可汗,想请求木杆可汗将女儿嫁到北齐,而不是北周。
之前说过了,突厥对于北周和北齐的问题,就像是在养鱼塘,两面都是备胎,无关真爱,北齐突然大力讨好突厥,大献殷勤,木杆可汗便有些变卦,又想要反悔,将女儿送到北齐去。
北周和北齐为了争夺木杆可汗的女儿,那真是煞费苦心,用心良苦。
宇文会笑着说:“最后突厥说了,他们突厥的儿女都有自己的想法,因此可汗之女想要嫁给谁,要看可汗之女自己的想法!这都是甚么事儿,一个女子,还想自己决定终身大事?都是托辞!”
宇文会感叹着,便听到杨兼幽幽的说了句:“直男癌。”
宇文会“啊?”了一声,说:“甚么……甚么癌?甚么意思?”
杨兼又摇头,说:“说是直男癌,都侮辱了直男。”
宇文会:“……”到底甚么意思?仿佛不是甚么好话。
宇文会硬着头皮又说:“其实突厥就是贪婪,说甚么让可汗之女自己挑选可心的郎君,便是想要两边价高者得,我们与齐人叫价,突厥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虽宇文会的确“癌”了一些,但他分析的是正确的。木杆可汗并不是真的想让自己的女儿挑选郎君,而是等着看北周与北齐“撕逼”,反正最后得益的是突厥。
因此这次突厥的使者团,不只是有使者,木杆可汗的女儿也会亲自前来相看小皇帝宇文邕。这对宇文邕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但谁也没有法子,还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殷勤来迎接。
所以这次的突厥燕饮,至关重要,必须异常隆重,不得出现半点子差池。
宇文会说:“李安便向我阿爷进言,说隋国公世子是主膳中大夫,虽刚刚上任,但精通理膳无人能及,一定能做出合乎突厥口味的膳馔,让你来主持这次的燕饮呢!”
杨兼可谓是“新手上路”,对于主膳这个行当甚么也不懂,李安故意如此安排,就是想要看杨兼出丑,好报复杨兼。
宇文会说:“我阿爷八成会同意,不,九成。”
杨瓒听到这里,冷冷的说:“没一个好东西。”
他指的自然是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了,杨兼力挽狂澜,救的可不只是小皇帝一个人,说到底也救了宇文护一命,但是这两个人谁也没有记住杨兼的好,反而一个个刁难起杨兼来。
杨兼笑了笑,这便是官场。不,确切的来说,这便是人性,而宇文邕和宇文护做的,也无可厚非,起码没有直接冲着杨兼背后捅刀。
杨兼上下打量着宇文会,说:“骠骑大将军的通风报信结束了?倘或只是这些,晚一些天官膳部自会通传于我,骠骑大将军这消息,值不得几个子儿啊?最多……给你算个辛苦费,两百钱罢。”
“两……两……”宇文会举起两根手指头,随即揉了揉额角,说:“行行行!我还没说完,你怕是早就看出来了罢,便不要戏弄于我了!”
杨兼悠闲的摇着折扇,一点子也不着急,说:“说。”
宇文会更是神秘,压低了声音,生怕隔墙有耳有人听到,说:“我有一个消息,是安插在突厥细作回禀的,主膳下大夫李安必然都不得知。”
杨兼笑了笑,宇文护竟然还在突厥之中安插细作,不过也对,能混到骠骑大将军这个官阶,谁又是个简单的人呢?
宇文会低声说:“其实可汗之女此行带来了一个难题,便是关于燕饮的。”
可汗之女这次来北周,是为了看北周诚意的,因此带来了一个难题,想要刁难刁难北周,这个难题同样也会带给北齐,看看双方的反应如何。
宇文会说:“这可汗之女想要咱们的膳夫做出一种浆饮,咱们大周之人觉得好饮,又同时能合乎突厥的胃口。”
杨整蹙眉说:“这如何行得通?”
杨整常年在外征战,他熟悉突厥的饮食习惯,和北周之人是不一样的,怎么可能有一种浆饮,同时能合乎两种人的口味?这就好像北人喜欢饮酪浆,而南人喜欢饮茶一样,两边势同水火,决计不可能吃到一起去。
宇文会又说:“这不算完!倘或只是如此,那也不算是难题了……”
杨瓒忧心的说:“竟还有难题?”
宇文会颔首说:“这浆饮,不只是要合乎咱们大周和突厥人的口味,让两边的人都觉得可口,还要能饮甜口,亦能饮咸口!”
“这……”杨整都听懵了,说:“又能吃甜,又能吃咸?这是甚么口味?”
杨瓒亦说:“突厥分明是难为人,这如何能做得出来?”
自古以来,南北之争,在口味上无外乎就是咸甜之争,这又能甜着饮,又能咸着饮,到底是甚么妖邪?
杨广素来镇静,此时都微微蹙起眉头,那小包子脸皱起来,一本真经的忧心模样,好似在装老成,小大人儿一般,十足可人。
杨兼见众人陷入了苦思,他反而越发的镇定起来,笑着说:“可甜可盐?不错。”
众人立刻全都看向杨兼,杨整和杨瓒异口同声说:“大兄可有法子?”
杨兼轻摇折扇,仿佛一个纨绔公子,偏偏给人一种安心之感,十拿九稳的说:“若没法子,怎么做你们兄长?”
杨广十足好奇,便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又能甜,又能咸,父父打算做神马鸭!”
杨兼张开了张口,吊足了众人胃口,却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宇文会打量,笑眯眯的说:“隔墙有耳,天机不可泄露。”
宇文会一口气差点噎死自己,毕竟他也很想知道,这又能甜,又能咸的浆饮到底是甚么,倘或旁人说能做出这种浆饮,绝对是大言不惭的吹牛,但杨兼这般说辞,宇文会莫名便相信了。
他如今百爪挠心的,就想知道这种浆饮是甚么,偏偏杨兼不说出口来。宇文会说:“你这样不厚道,我巴巴的赶来给你们通风报信,你却这般卸磨杀驴?”
杨兼转身走到门口,说:“倘或骠骑大将军是驴,兼不介意卸磨,做个驴肉火烧来食。”
他说着,朗声说:“来人,送客!”
仆役立刻进来,恭敬的对宇文会说:“骠骑大将军,您请。”
宇文会气的喘粗气,说:“你、你当真是好。”
杨兼挑眉说:“我阿爷很快回来了,骠骑大将军可是想留下来与阿爷饮个小酒儿?”
宇文会一听杨忠,登时泄了气,说:“我走还不行?”
说罢了,宇文会赶紧夹着尾巴便往外跑,他其实也是从府中偷跑出来的,巴巴的又往回跑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折返回来,小声说:“怎么也给我算两千万钱!就这么说定了!”
众人眼看着宇文会说了一句,又快速跑走的背影,都深深的叹了口气,丢了一个鄙夷的眼神过去……
杨瓒第一个收回目光,说:“大兄,到底是甚么法子,能应对突厥人?当真是新奇的紧。”
杨整也说:“是啊大兄,是甚么美味儿?”
杨兼神秘的说:“为兄这就去膳房看看食材,等做出来,先让弟亲与我儿品鉴一番。”
杨整和杨瓒一听,立刻跃跃越试,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杨广,莫名也有些跃跃欲试,越发的想知道,这又能甜,又能咸的神奇浆饮到底是何物了。
杨兼带着众人往膳房而去,膳夫们见到几位郎主来了,也不奇怪,毕竟之前杨兼还搞了一个烤鸭炉回来。
杨兼走进膳房,挑挑拣拣一番,微微蹙眉,似乎是没有他要的食材,招手叫来膳夫,说:“咱们府上,有没有芋头?”
“芋?”
膳夫吃了一惊,纳罕的看着杨兼。
二弟杨整和三弟杨瓒也十足吃惊,杨瓒说:“大兄,你要芋做甚么,那鄙陋的粮食,府中应该无有罢。”
芋头这种东西,在古代是很常见的吃食,但一直不怎么入流。《史记》中的项羽本纪中记载了一句话“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大抵的意思就是,今年粮食收成不好,百姓贫困饥饿,士兵只能吃芋头和豆子。
如此看来,芋头并非甚么稀罕物。
杨瓒素来不喜食芋头,隋国公府虽然不奢靡,但也不会让郎主食芋头这种粮食,所以府中没有芋头,膳夫们乍一听,盯着杨兼的眼神,还以为杨兼想起一出是一出,想要“体验生活”。
杨兼笑了笑,耸了耸肩膀,说:“看来今儿个是做不出来了,劳烦你们帮我找一些芋头来。是了,还要一些晾好的肉干,明日备用。”
膳夫们谁也不知道杨兼用芋头和肉干做甚么,难道要做芋头炖肉?但还是应承下来,答应给杨兼明日准备着。
两个弟弟,还有小包子杨广也越发的奇怪,百爪挠心一般,这芋头和肉干,怎么又能做成咸口,又能做成甜口?
杨兼吩咐了膳夫就准备离开了,明日再来膳房。刚一出膳房大门,便看到膳房对着的后门进进出出都是人,一些子五大三粗之人,托着木推车,似乎正在运送粮食和木柴。
膳夫正巧把需要芋头的事情告诉那些人,让他们明日送一些上好的芋头来备用。
杨兼本已经要离开,哪知道只是瞥了一眼嘈杂的人群,险些差点子笑出声来。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十足扎眼,那人身材高大,比旁人都高了不少,故意佝偻着身子,却还是鹤立鸡群。
面上涂得黑漆漆的,遮盖了原本的面貌,那张脸面五官是一点子也看不出来,但正因为黑漆漆的,反而更加惹眼,脏的也太过了,仿佛打从娘胎里就没洗过澡一般。
那人缩着脖子,佝偻着身子,推着一只木推车,排在队伍里,准备从隋国公府的后门离开。杨兼的目光一瞥过去,那人便立刻低下头,把头压得很低,想要极力降低存在感。
杨兼忍着笑意,这不是被自己“强掳”来的兰陵王高长恭么?果然是一刻也不闲着。回京兆的路上,高长恭因着与杨兼杨广同乘,根本没有间隙逃跑,只得跟着回了京兆。
哪知道一回到京兆,高长恭又想要逃跑。高长恭的计划本是万无一失的,跟随着进出的仆役,从膳房后面的小门离开。后门偏僻,又都是下人,贵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