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宇文会带兵冲上, 高阿那肱的队伍瞬间慌乱无比,加之高阿那肱本人也慌乱着,根本无人指挥, 军队便像是一盘散沙一般,轰然崩溃。
四周杀声震天, 高阿那肱眼看着周师军队举着火把直冲而上, 这才反应过来,大喊着:“不要跑!!不要慌乱——给我杀!!给我上!不许做逃兵!上!上啊——!!”
高阿那肱用马鞭驱赶着身边的士兵,马鞭在空中抡出爆裂的声音, 啪啪有声,士兵们本就害怕,被高阿那肱一打,更加没有作战的心思,四散奔逃,也不知反击,向四周冲突企图逃跑。
“给我上——不许跑!!”
“不要跑!上!”
“逃兵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宇文会冲上去迎战, 齐国公宇文宪却没有着急上前,而是令左右士兵对齐军士兵喊话,说:“告诉他们, 投降不杀, 否则格杀勿论。”
“是!”
宇文宪的亲信士兵立刻组织人喊话,起身对着对战中慌乱无比的齐军士兵大喊:“齐军听着——投降不杀!否则格杀勿论!”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高阿那肱一个劲儿的在稳定军心,呵斥着士兵向前,不许后退, 但是在这种慌乱的情况下, 毒打本就没甚么用处, 就在此时, 对垒的周师还喊出了投降不杀的口号,齐军更加慌乱,那些士兵明显动摇了。
“不许后退!!”
“不许投降!杀啊,给我杀!”高阿那肱眼看着士兵们犹豫,就知道不是个好兆头,立刻高升大喊着,更加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大吼:“我们人数占优势!!杀,给我杀!!杀出一条血路!!”
宇文会哈哈一声大笑,说:“还想杀出去?呸!”
他说着,立刻长剑一摆,催马直冲,迎着高阿那肱便冲上去,高阿那肱还在大喊,吓得立刻抽出兵刃,“当——”一声格挡,宇文会早有准备,继续迎击,“当当当!”三声清脆的金鸣,高阿那肱狼狈不堪,大吼了一嗓子,直接从坐骑上翻了下去,“嘭——”掉在地上,激起阵阵尘土。
宇文会立刻纵马去踩踏高阿那肱,高阿那肱只喊了一声:“你这竖子……”连忙滚在地上,为了避免踩踏,不停的翻滚着,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宇文会大笑着说:“我看你滚得还挺好,别叫甚么武卫将军了,叫滚蛋将军罢!”
高阿那肱根本来不及回嘴,在地上不停的翻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立刻一打挺从地上跳起来,因着介胄厚重,打挺的时候还卡顿了一下,歪歪斜斜的爬起来,那动作好像一只大狗熊!
高阿那肱这会子也不喊杀了,也不让士兵冲了,他的兵器掉在地上根本不去捡,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立刻调头就跑。
“看看啊!”宇文会朗声大喊着:“你们的主将自个儿逃跑了!还等什甚么,投降不杀!否则……格杀勿论!!!”
高阿那肱爬起来竟然自己跑了,发足狂奔,也不骑马,自己跑的还挺快,冲向黑夜之中。
“主将逃跑了!?”
“主将逃跑了,我们还打甚么!?”
“投降吧……是了,投降罢……”
齐军骚乱起来,士兵们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根本没有应敌的心思,就听到“嘭……”一声,有人将长戟丢在地上,激起一阵阵尘土,紧跟着又是“乒乒乓乓……”的声响,更多的人把兵器丢在地上,好似有一个人带头投降,接下来的人投降便轻松了很多。
一时间,丢弃兵器的声音此起彼伏,齐军士兵们把兵器一丢,漠然的看向他们,好似已经放弃了抵抗,任人宰割一般。
宇文会看到这场面,立刻便要纵马去追高阿那肱,宇文宪却抬手拦住他,说:“莫追,镇军将军交代的任务已然完成,点齐俘虏,回营罢。”
宇文会刚刚和高阿那肱交手,只觉得这个高阿那肱就是个怂包,根本没甚么本事儿,自己打得正上瘾,难得碰到这么一个不是对手的对手,手痒的厉害,不过宇文宪说的也有道理,毕竟这地方已经出了潼关,不是他们的地界,恐怕有变,还是见好就收最为稳妥。
宇文会有些恋恋不舍的收起长剑,转头招手说:“点齐俘虏,收兵!回营!”
“清点俘虏——”
“收兵!”
“回营——!!”
宇文会和宇文宪的队伍快速清点俘虏,齐军没有了指挥,士兵跑的跑散的散,最后主动投降的俘虏竟然有一万之多!
宇文会哈哈大笑,说:“咱们这会可发财了!还没出潼关,就抓了一万俘虏,看谁往后见了我的面儿,还敢说我这个骠骑大将军是仗着阿爷得来的!”
齐军俘虏被绑起来,首尾相接,一个接一个的用绳子串好,大军这才浩浩荡荡的往潼关营地而去。
潼关营地中灯火通明,万忸于智听到远处的杀声,又看到远处齐军营地窜起火蛇,这时候才醒了酒气,还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儿,差点子以为是齐军打过来了。
万忸于智站在营地门口,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向营地扑过来,惊慌大喊:“甚么情况!?快去看看,是不是齐军杀来了!快做准备!抄起兵刃!!”
万忸于智慌张之时,亲信便禀报说:“将军、将军!不是齐贼杀来了,是骠骑大将军和齐国公,带着齐贼俘虏回来了。”
“俘、俘虏!?这么多俘虏?!”万忸于智瞠目结舌,立在营地门口,嘴巴都合不上,风一吹,灌进来不少黄沙。
小包子杨广一直在营帐之中,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知道大军已经凯旋,立刻从床上翻身蹦下来,因为这会子的床已经有些高度,对于小包子的身量来说还挺高,所以杨广下床之时毫无一国之君的威严,更别说甚么暴君不暴君了,只剩下爆萌……
小包子肉呼呼的上身趴在床上,两条小腿使劲晃当,一点点的往下挪,这才沾着地面,下了地,还伸手拍了拍自己蹭皱的小衣裳,气定神闲的走出去。
杨广来到营地门口之时,宇文会和宇文邕正好从外面进来,浩浩荡荡的俘虏兵马,比他们原本带出去的兵马还要多,人山人海的齐军,还有他们的兵器,全都缴获而来,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宇文会心情大好,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拍着自己腰间佩剑,自豪的说:“镇军将军!镇军将军呢?我立下了这么大的功,怎么都不出来迎接于我?”
他一面说,一面朝左右去看,围观的人群不少,但多半是万忸于智的人,根本没有看到杨兼。
小包子杨广装作奶声奶气的模样,说:“父父还木有回来!”
宇文会挠了挠头,说:“甚么,还没回来?我们都回来了,他怎么这般磨磨蹭蹭?”
齐国公宇文宪听了,微微蹙眉说:“按理来说镇军将军应该比咱们早一些回营才是,怕是遇到了甚么事儿耽搁了?”
宇文会一挥手,豪爽的说:“不怕!甚么耽搁?高阿那肱的兵马多一半儿都在这里了,剩下的根本不成气候,再者说了,他们还带着小玉米呢,小玉米的武艺不弱,就是再不济……镇军将军谁不知道,鬼精鬼精的!”
宇文会这般说着,十足的放心,却在此时,突听“报——!!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潼关士兵从外面冲进来,还搀扶着一个额角挂着鲜血的年轻男子,这男子可不就是宇文会刚才口中武艺不弱的小玉米尉迟佑耆么?
众人乍一看到尉迟佑耆都有些懵了,而且尉迟佑耆额头上挂着血迹,走路打晃,精神还有些恍惚。
宇文会震惊的说:“怎么回事儿!?”
宇文宪一语问到了点子上:“尉迟将军,镇军将军人在何处?”
尉迟佑耆立刻说:“我们被伏击了!”
“甚么!?”宇文会登时有些发慌,说:“伏击?甚么人伏击了你们?在甚么地方埋伏的?镇军将军人在何处?现在怎么样了!?”
宇文会一连串的发问,尉迟佑耆根本不知先回答哪一个才好,着急的说:“将军不见了!我们当时都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将军。”
宇文会狠狠的一拍牙旗,说:“该死竖子!是甚么人偷袭了你们?”
尉迟佑耆摇头说:“卑将根本没有看清楚对方,好像……好像依稀看到对方的脸上,戴着一张鬼面具……”
小包子杨广眯了眯眼睛,用奶声奶气,却十足低沉的嗓音说出了三个字:“兰陵王。”
“糟了!”宇文会说:“我说刚才怎么没看到兰陵王,原来他根本不在齐军的队伍里,这下可如何是好?!”
宇文会没了主见,士兵们听说主将被擒,立刻喧哗了起来,万忸于智还以为他们立了大功,哪知道下一刻主将都不见了,心中隐隐松了口气。
要知道如果镇军将军的先锋队伍俘虏敌军一万,大破潼关,那这功劳可就比天还大了,这场战役中万忸于智压根儿没有帮忙,若是镇军将军真的上告朝廷,任是万忸于智的阿爷官阶再大也兜不住他。
如今杨兼不见了踪影,八成是被敌军的兰陵王给抓走了,旁人忧心忡忡,唯独万忸于智狠狠松了一口气,恨不能齐军把杨兼杀了才好。
“怎么办……如何是好?”
“主将被抓走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仗还怎么打啊?”
人群骚乱不已,潼关答应瞬间陷入一片喧哗之中,小包子杨广眯了眯眼睛,奶声奶气的说:“大家不要乱,为今之计,先向齐军打听父父的消息才是!”
小包子还没变声,嗓音清脆又有穿透性,齐国公宇文宪第一个冷静下来,说:“无错,诸位不要自乱阵脚,一个奶娃娃都懂得的道理,难道众位不明白么?!”
宇文宪发了话,四周这才渐渐平息下来,宇文会说:“我现在立刻便派遣探子出去,向齐军打听!”
……
杨兼只觉得脖颈上一麻,整个人意识飘忽,意识仿佛变成了一根鸿毛,不停的旋转,即使是夏日里最微弱的暖风,也能把它吹得四散崩溃。
杨兼沉入了昏厥,他似乎做了一个梦,逼仄的空间,难闻的异味,小小的杨兼为了躲避母亲的毒打,将自己关在黑暗的厕所里,锁住插销,用小小的身板使劲顶住门板。
——砰砰砰!!
门板不停的颤抖着,几乎不堪重负,母亲踹门的声音穿透了破败的门板,墙皮扑簌簌的落下来,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大喊。
——吃啊!!你吃啊!为什么不吃!是我做的蛋糕不好吃么?!你不是最喜欢我做的甜品吗!!吃……吃啊!!!
——呜呜呜,妈妈……我、我吃不下,不想吃……不想吃……
逼仄的噩梦盘旋着,瞬间转换了场景,不见了异味的厕所,也不见了逼仄的空间,取而代之的是幽暗而沸腾的地下拳场。
杨兼躺在地上,仿佛一条死狗,血迹黏糊糊的,糊在杨兼的面目上,粘黏着他的头发,好像一张硕大的蜘蛛网,让人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这小子死了!被我打死了!是我赢了!我赢了……
——奖金是我的!是我的!
——站起来!站起来!打啊!你知道我在你身上下了多少注吗?!打啊!
那时候的杨兼头一次知道,原来不只蛋糕是甜味的,就连血液……也是甜味儿的。
黏糊糊的血浆,缠绵着透支的汗液,一点点滑进杨兼的口中,铁血的味道带着一股难以言会的甘甜,后味却是精疲力竭的苦涩与辛辣,交织在一起,不死不休……
“嗬……”
杨兼狠狠的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睁开眼目,他的眼睛在黑夜中亮的发光,带着一股暴怒的冰冷,白色的眼球被血丝浓密的包裹着,几乎暴凸出来。
“呼……呼……呼……”杨兼艰难的喘息了几声,这才缕清自己的吐息,慢慢的环视了一下四周。
身体在“飘荡”,好像坐船一样,但并非坐船,而是身在马上,确切的说,杨兼趴在马背之上,怪不得觉得异常憋闷,他胸腔压在马背上,喘气都很困难。
马匹前行着,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在黑暗的夜空中,格外清脆。
“醒了?”
身后有声音传来,原来杨兼并非一个人骑马,还有人坐在杨兼身后,杨兼努力的抬起头来,看了看身后的人,随即笑了起来。
那人的脸面藏在一张丑陋狰狞的鬼面具之后,唇角板着,甚至下压,一幅肃杀又不苟言笑的模样。虽然鬼面具遮住了对方大面积的容貌,但不难看得出来,下巴的线条异常完美,仿佛老天爷的工艺品。
“小四儿?”杨兼笑着说。
无错,那坐在杨兼身后,与他同乘一匹的,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高长恭冷冷的看了一眼“挂”在马背上的杨兼,说:“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
杨兼又笑了笑,稍微挣扎了两下,不过他的双手被捆在身后,现在就像是一个粽子一样挂在马背上,根本无从挣扎,干脆放弃了,说:“为兄不是说过了,让你轻一点轻一点,为兄怕疼的紧呢,你这一手刀打下去,不是为兄念叨你,真的会出人命的,万一给为兄打傻了怎么办?”
杨兼清晰的看到兰陵王的唇角抖了一下,兰陵王明智的没有与杨兼再说一句话。
杨兼笑着说:“老四,你这是要带为兄去何处啊?怕不是去做人质罢?”
兰陵王还是不说话,杨兼也不嫌弃冷场,继续自说自话:“老四啊,你可不厚道,咱们是拜把子的干系,你说说看,你在我大周之时,为兄可有亏待呢?顿顿儿都给你吃香的喝辣的,还送给你最名贵的衣裳,你看看你呢,这岂是待客之道?”
不提衣裳还好,一提起那件中官的衣裳,一向冷静的高长恭脑袋差点炸开了花,气的他脑海中嗡嗡作响,狠狠瞪了一眼杨兼。
杨兼见高长恭不理会自己,挑了挑眉,说:“行,咱们说说正事儿罢,言归正传。”
高长恭终于开口了,依旧纵马前行,身后跟着五十兵马,淡淡的说:“你能说甚么正事?”
杨兼发问说:“你是怎么找到兼的?高阿那肱的两万兵马,折了一半了罢?你就凭借这么点人,怎么找到兼的?”
“哼,”高长恭冷冷的笑了一声,说:“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想找到你,再容易不过……你虚晃一枪,带兵离开潼关营地,目的就是为了引武卫将军倾巢出动,好烧毁我军的粮仓大营……”
齐军对峙潼关的目的,为的就是拖垮周师的节奏,让他们无法三面夹击晋阳,杨兼的先锋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兰陵王才死守潼关,不放杨兼的军队向东。
这死守其实也很容易,关键就在粮草上,齐军粮草充沛,还有将近两万大军,周师人心不齐,万忸于智不肯发兵,杨兼的一万先锋还要用在攻打晋阳,所以也不可在潼关损兵折将,如此一来,兰陵王便确定,只要他们粮草充沛,便能拖垮周师,让他们的大军不攻自破。
杨兼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想出了偷袭齐军大营的法子,把他们的粮草一烧,万事休矣,一切免谈。
兰陵王眯着眼睛说:“你带兵出来,必然是虚晃,一定会躲藏在一个既不太远,又不太近,可以掌控局面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一定要隐蔽……我纵观地形,这片树林是最好的选择。”
杨兼有去就要有回,因此兰陵王带着五十兵马,立刻赶向林子,在出林子的必经之地设下埋伏,一劳永逸,等着杨兼自己撞上门来。
“好一个守株待兔,”杨兼笑着说:“大意了大意了,我家老四便是聪慧机敏,五十人也能翻盘。”
兰陵王幽幽的说:“事到如今你还笑得出来,看你之后还笑不笑得出来。”
兰陵王并着五十兵马,很快穿过林子,齐军大营已经焚烧殆尽,一片荒凉,周军把能抢的都抢走了,剩下一片焦黑色的残垣断戟留给他们。
兰陵王带催马进入营地,齐军营地之中零零星星的躲藏着几个北齐的士兵,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周师前来二次抢掠了,吓得瑟瑟发抖不敢露面,仔细一看,竟然是兰陵王。
“大王!!”
“大王……大王您可回来了!”
“营地……咱们的营地,粮草全都给烧了!”
仅存的几个齐国士兵立刻围上来,哭着向兰陵王高长恭诉说,高阿那肱命令倾巢出动,粮草在营中根本没人看管,周师军队进来之后,把能搬走的粮草全都带走了,不能搬走的一把火烧干净。
兰陵王环视着焦黑的营地,一派荒凉,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个场景他早就想到了,在高阿那肱不听劝解,执意倾巢出动之时,兰陵王便已经想到了,一点子也不意外。
然,如今真真儿的眼看到这荒凉的场面,心中还是免不得升起一股悲愤,也不知是该愤怒杨兼的狡诈,还是该悲伤齐军的内乱。
兰陵王再睁开眼目,眼中的悲凉已经全部敛尽,眯了眯眼睛,沉声说:“不必着急,本王已经捉拿周师主将,可以用周师主将作为人质,来和周军对峙。”
“呵呵……”杨兼还挂在马背上,却突然发出轻笑的声音,笑声越来越浓郁,笑的杨兼整个人吊在马背上打晃。
兰陵王冷声说:“你笑甚么?”
杨兼抬起头来,说:“你想用我做人质?打错算盘了罢?倘或兼的二弟三弟还在潼关之中,你还能要挟一二,有些作用,但是现在兼的二位弟亲已经离开潼关,取道平阳,你还用兼来威胁甚么人?是威胁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么?骠骑大将军乃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三子,你可别忘了,大冢宰与我们隋国公府势同水火,你虽远在齐地,也该听说过罢?”
杨兼随即又说:“难不成,是用兼作为人质,要挟齐国公宇文宪?齐国公也是大冢宰之人,他们两个能在军中,完全是大冢宰为了提防兼,派来的监工……所以为兄才说,小四儿你打错了算盘,你抓住了为兄,根本毫无用处。”
兰陵王听到此处,瞥斜了一眼杨兼,说:“原你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杨兼挂在马背上还挺清闲,摇摇头,说:“可为兄觉得,小四儿你才可怜,起码我不姓宇文,在他们宇文一家子眼里,我可不是自家人,但你不同,你姓高啊……”
北周的国姓乃是宇文,宇文护是小皇帝宇文邕的堂兄,这宇文一大家子都是沾亲带故的。北齐的国姓乃是高,兰陵王高长恭系文襄帝高澄的第四子,算起来,的确是北齐的自家人。
杨兼复又说:“自家人不相信外家人,这也有情可原,而你们自家人都不相信自家人,啧啧,所以说,还是小四儿你更惨一些,为兄不能和你比惨。”
“你!”兰陵王猛的一眯眼目,出手如电,劈手拽住杨兼的衣襟,竟然一把将杨兼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嗓音沙哑到了极点,粗粝的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么!?”
杨兼即使被拽住衣领,也丝毫不见慌乱,笑了笑,好似没个正行,一副纨绔的模样,感叹的说:“别说,真不愧是美男子,你生气的模样也挺好看的。”
他说着,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低声说:“你真的不敢,倘或你敢杀了兼,现在的兼……已经是个死人了。”
兰陵王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揪住杨兼衣襟的手竟然在打颤,似乎被杨兼的话气得立时便要炸裂,但是竟没有半点法子,只好受着这气。
因着杨兼说的都对,兰陵王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拿杨兼怎么样,他们现在没有粮食,损兵折将,只剩下最后这么点子兵马,正孤注一掷的用杨兼作为人质,与周师谈判,杨兼虽然是人质,但对于兰陵王来说,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兰陵王粗喘着气,死死盯着杨兼,但他冷酷的目光一点子用也没有,戳在杨兼的身上,没有一点子伤害,最后只能自己气自己,松开了手,冷声说:“来人,把周师俘虏押解下去,好生看管!”
“是,大王!”
齐军士兵推搡着杨兼关进营中牢房,牢房阴暗潮湿,因着是夏日,还有些闷热,“嘭!”齐军士兵狠狠关上牢房大门,一句话不说转身离开。
杨兼被推进牢房,定眼一看,这昏暗逼仄的牢房之中,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囚徒,不是旁人,正是他们在潼关城门之上,见到过的俘虏宇文胄!
宇文胄乃是宇文会的堂兄,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侄儿,早年便被齐军俘虏,一直没有放回,这会子被高阿那肱带到了潼关,作为要挟。
杨兼之前在城门上遥遥的看过一次宇文胄,城门太高,因此看的不怎么真切,只能看到宇文胄浑身染血,裹着黄沙和泥土,被拖拽在无边的荒凉之中。
这会子近距离一看,宇文胄的面颊和眼眶凹陷,身躯虽然生得高大,却严重的营养不了,瘦的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身上的伤口根本没有清理包扎,有的地方已经溃烂化脓,手臂呈现扭曲的姿态,骨折之后没有处理过。
宇文胄慢慢抬起眼皮,眼神麻木的盯着杨兼,杨兼也看了一眼宇文胄,抻着脖子对外面的看守喊着:“兼的手还绑在身后呢,你们齐人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么?”
齐军士兵不理会杨兼,兰陵王特意吩咐过了,绝对不要和杨兼搭话,杨兼狡诈多端,不得不防,那士兵听到杨兼隔着牢房喊,因着不想和杨兼搭话,便走远了一些。
杨兼挑了挑眉,下一刻面色凝重起来,立刻来到宇文胄身边,蹲下来低声说:“不必担心,兼是来救你出去的。”
宇文胄麻木的眼目突然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启,声音干裂而沙哑,仿佛是最粗糙的老树皮。他一开口杨兼便听出来了,宇文胄的嗓音绝非他原本的声音,也不是因为干渴而至,必然是用过吞碳之类的酷刑,才会如此沙哑粗粝。
宇文胄低声说:“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就在他说过之后,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极其粗重,大踏步往牢房而来。
“哐!!”来人粗暴的拽开牢门,月光下,那人脸面阴狠,挂着狼狈的擦伤血丝,一头鬓发凌乱不堪,介胄也斑斑驳驳,竟然是做了逃兵的武卫将军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被宇文会和宇文宪偷袭,兵马大乱,自己首先做了逃兵,滚下马背之后惊慌不堪,拔腿便跑,一溜烟儿没影了。
高阿那肱躲了大半夜,一直不敢出来,眼看着齐军营地的火焰熄灭了,杀声也不见了,这才偷偷的往回逃命。
高阿那肱可谓是九死一生,跑回齐军大营之后,便听说兰陵王仅仅凭借五十人,便捉拿了周军的主将镇军将军杨兼,一时间又是气愤,又是羞愤,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头发也没梳理,介胄也没整理,怒气冲冲便赶了过来。
“竖子小儿!!!”高阿那肱恶狠狠的拽开牢门,一把将杨兼从里面拽出来,怒骂:“今儿个我便要给你一些颜色看看,该死小儿,还是个汉儿,你懂个屁!”
杨兼的双手还绑在身后,被高阿那肱一把拽出来,根本没有反抗,高阿那肱一路拖拽着杨兼,说:“你不是阴险吗!你不是耍诈吗!好啊,我就看看你现在还怎么使诈!”
高阿那肱把杨兼拖到营地的空场上,将杨兼绑在牙旗之上,抽出一根马鞭,瞪着眼目狞笑,说:“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汉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啪!!!”
马鞭应声抽下去,杨兼的脸面瞬间偏向一旁,鞭子的尖端染血,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杨兼的下颌滚落下来,“滴答——滴答——”落在满是焦土的营地上。
“如何?!”高阿那肱哈哈大笑,说:“看你还如何嚣张!”
“啪——”
第二鞭子也快速落下,这次马鞭卷在杨兼的脖颈上,也是立刻见血,脖颈的皮肤比一般的地方都柔软许多,被鞭笞的皮肤瞬间爆裂,肉屑卷向两侧,可谓是皮开肉绽。
“快……快去禀报大王。”在一边的士兵立刻悄声传话,似乎是怕高阿那肱这么打下去,杨兼必死无疑。
杨兼被打了两记,疼痛的感觉席卷而来,带着尖锐的撕裂感,脸颊和脖颈上火辣辣的,高阿那肱专门往没有介胄遮挡的地方打去,一面猛挥马鞭,一面嘶声大吼:“该死汉儿!!今日我便叫你见识见识我武卫将军的手段!”
高阿那肱第三鞭子抽下来,杨兼的头冠被鞭笞的碎裂,鬓发直接披散下来,黑色的长发沾黏着血水,遮住脸面,杨兼微微垂头,一句话没说,突然没了动静,好像被打得昏厥了一般。
“住手!”
高阿那肱狠狠抬起手来,准备第四次鞭笞,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大步从幕府营帐中走了出来,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高长恭已经除去了鬼面具,面容肃杀阴沉,大步走向高阿那肱,说:“武卫将军,你这是做甚么?!”
高阿那肱掂着手中染血的鞭子,说:“做甚么?!难道大王看不出来?本将军在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周贼!”
兰陵王沉声说:“高将军,此子乃是周师主将,长恭好不容易才抓为俘虏,我军能否有最后的转机,都压在这俘虏身上,高将军为何如此鲁莽,说动刑便动刑?”
“鲁莽?!”高阿那肱因着兵败,不但损兵折将,还丢了颜面儿,这会子不知道反思自己,反而觉得兰陵王是在讽刺自己,他恼羞成怒的说:“大王你可搞清楚,我才是这个营地的主将!就算我输的一兵一卒不剩,我也是这个营地的主将!周贼俘虏,我说了算!”
“呵、呵呵……”
就在高长恭与高阿那肱争论之时,突听沙哑轻微的笑声,卷着沉闷的夏风而来,二人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是杨兼!
杨兼被绑在牙旗的残骸上,足足挨了三鞭子,不过并没有昏厥过去,他垂着头,黑色的鬓发披肩而下遮住了颜面,血水滴滴答答顺着下巴往下流,他一动不动,高阿那肱只当他是晕了过去。
原杨兼并没有昏厥过去,只是一时没有出声,听到兰陵王和高阿那肱的争论,不知为何突然发笑,他们的话似乎触动了杨兼最深的笑点,杨兼双肩发颤,黑色的长发也跟着颤抖起来,随即一点点,缓缓的抬起头来。
血水顺着杨兼皮开肉绽的伤口慢慢流淌,划过杨兼的面颊,一直流淌到唇角,杨兼的眼眸呈现血红色,他伸出舌尖,轻轻的舔舐了一下唇边的血水。
预料之中的味道,腥甜中夹杂着苦涩,原来不只是甜食,鲜血也能让杨兼感觉到那种发狂的兴奋……
杨兼的笑声从沙哑的低笑,渐渐演变成癫狂的大笑,高阿那肱冷喝说:“死到临头,你竟还能笑得出来?!”
杨兼血红的眼眸凝视着高阿那肱,说:“兼为何笑不出来?兼诚不知,自己竟是如此抢手之人。”
“你这猘儿!”高阿那肱嘶声力竭大喊:“好!!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便阉了你这猘儿,堂堂镇军将军变成了阉人,看你还如何发笑!?”
高阿那肱说着,回身“嗤——”一声抽出身边士兵的兵刃,大跨一步便要冲上去。
兰陵王眼睛一眯,“啪!”一声握住高阿那肱的兵刃,手腕一转,登时紧紧合上刀鞘,低喝说:“高将军,闹够了没有!这里是军营,不是你宣泄怒气的地方!”
高阿那肱的兵刃被兰陵王死死的合着,他的武艺不比兰陵王,不甘示弱的怒吼:“高肃!你身为我大周臣子,竟然处处维护这个周贼!你敢说自己没有叛变!?”
高长恭脸色肃杀冷漠到了极点,冷冷的说:“这俘虏乃是我军与周军对峙的人质,本王是不是叛变,高将军心中清晰的很,倘或不是高将军一意孤行,断送我军两万之众,本王也不必如此维护一个俘虏!”
杨兼看到二人对峙,挑唇笑说:“你们二人怎么打上了?不是要鞭笞于兼么?到底打是不打?不打我都要睡着了。”
高阿那肱被杨兼气的头发恨不能竖起来,偏生兰陵王拦在跟前,不让高阿那肱对杨兼用刑,高阿那肱的怒气无处宣泄,“嘭!”使劲将马鞭扔在地上,将地上的焦土激起老高,说:“好好好!高肃,我这就修书一封,上禀朝廷,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叛变的罪名坐不坐得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