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阿那肱说罢,转身便走,愤愤然钻进营帐之中,不见了踪影,兰陵王眼看高阿那肱离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挂着血迹的杨兼。
杨兼脸面上虽然挂着血迹,但浑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兰陵王幽幽的盯着他,随即开口说:“你是故意激怒高阿那肱的罢?”
杨兼奇怪的说:“此话何讲?”
兰陵王笃定的说:“你言辞挑衅,高阿那肱刚刚兵败,颜面尽失,你稍微一勾手他必然立刻上钩,恨不能扒你的皮食你的肉,但是你又算准了,本王会用你做人质与周师对峙,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高阿那肱杀了你,所以……你是故意激怒高阿那肱,好让我们反目成仇的?”
兰陵王虽然是问话,但是他的语气完全没有疑问,反而十足肯定,似乎已经看穿了杨兼的“诡计”。
杨兼笑了笑,说:“真不愧是兼拜把子的兄弟,说实在的,大兄越来越欣赏你了。”
兰陵王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眼满身血迹的杨兼,虽然只是三鞭子,但高阿那肱气力惊人,形如一座高山,一身都是肌肉,杨兼的身量对比起来是万不够看的,不说大话,高阿那肱十鞭子便能要了一条人命,这三鞭子下去,杨兼也算是丢了三分之一的性命了。
兰陵王蹙眉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为了挑拨我军的干系,你连命都不要了么?”
杨兼幽幽一笑,抬起眼眸凝视着兰陵王,说:“因为……我是一条疯狗啊。”
……
“大将军!齐国公!齐贼遣来了使者!”
潼关大营之中,尉迟佑耆快速冲入幕府营帐,顾不得甚么礼数,说:“齐贼的使者就在外面,说是……说是带来了镇军将军的消息。”
众人还在商讨策略,骠骑大将军宇文会立刻说:“果然是他们抓走了镇军将军?!齐贼的使者在何处?立刻带进来!”
“是,大将军。”尉迟佑耆快速离开营帐,没一会子北齐的使者便走了进来,那使者手中托着一个红色的锦合,恭恭敬敬的说:“大齐使者见过各位将军。”
宇文会是个暴脾性,立刻上前一步,恶狠狠地说:“你们齐人当真是够胆识,现在还敢踏入潼关?”
北齐使者笑了笑,恭敬的说:“将军有所不知,此次外臣前来,是为了奉上贽敬,我忘说了,前些日子镇军将军送来了一份贽敬之礼,我王十足喜爱,因此这会子便奉上回礼,还请各位将军笑纳,不要嫌弃。”
北齐使者所说的贽敬,可不就是那件中官的衣裳么?因为这件衣裳,兰陵王与周贼“有染”的事情算是传开了,北齐立刻派遣了武卫将军高阿那肱调换兰陵王。
众人狐疑的看向北齐使者手中的红漆锦合,宇文会说:“合中何物?”
北齐使者只是说:“外臣也不知贽敬为何物,我王说了,各位将军一看便知。”
宇文会当下上前,一把抢过盒子,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锦合中竟然有股子血腥味儿,宇文会当即打开锦合,伴随着“咔嚓”一声,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锦合里装的是一件衣裳,但并非中官的衣裳,也并非甚么不正经的衣裳,而是一件染血的介胄……
尉迟佑耆立时认出了介胄:“这是镇军将军的介胄!”
宇文会脑袋里轰隆一声,一把揪住北齐使者的脖颈,直接将人拽起来,说:“竖子!!”
北齐使者也有些慌了,赶紧挣扎了两下,差点被宇文会一把掐死,连声大喊着:“将军们别误会,镇军将军尚在我军营中,只是……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并不严重,并不严重!”
宇文宪连忙拦住宇文会,生怕他真的把北齐使者一把掐死,说:“大将军,稍安勿躁,听他把话说完。”
“哼!”宇文会劈手将北齐使者扔在地上,那北齐使者失去了桎梏,整个人一晃,“咚!”坐了一个大屁墩儿,却也不敢执拗,从地上爬起来,说:“贵军的镇军将军,的确在我军营中……做客。我王说了,镇军将军金贵无比,我王想要用镇军将军交换贵军俘虏的一万士兵。”
“一万?!”宇文会差点子给气笑了,说:“交换一万士兵?!你们这是狮子大开口罢!”
北齐使者说:“大将军不忙着拒绝,可以考量考量。”
宇文会眯着眼睛思虑,宇文宪淡淡的说:“使者远道而来,请先下榻歇息,待我们考虑清楚,再请使者回话不迟。”
北齐使者很快退出幕府营帐,他前脚刚走,后脚万忸于智便冲进了幕府营帐,说:“齐贼想用镇军将军交换一万俘虏!?分明便是狮子大开口!不行,绝对不行!”
有人应和说:“是啊!咱们好不容易俘虏了齐军一万,这可不是小数目,只要咱们拿捏住这些俘虏,齐军的粮草也烧了个精光,必然会退兵!没必要受他们胁迫!”
“是了是了,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倘或咱们不交换俘虏,镇军将军岂不是……”
宇文会一听,万忸于智摆明了不想用俘虏交换人质,想让杨兼干脆死在齐军,气得他指着万忸于智大骂说:“你安得甚么心思?!这一万俘虏也是镇军将军的计策,倘或没有镇军将军出谋划策,哪里来的一万俘虏,现在倒好,你们反倒过河拆桥!”
万忸于智说:“骠骑大将军,这话不能这样说啊,镇军将军被俘,又不是卑将的错?错就错在镇军将军思虑不周,和卑将有甚么干系呢?再者说了,这一万俘虏数目天大,卑将有所考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啊。”
“你这龟孙子!就是讨打!”宇文会立刻上前,举起拳头就要去揍万忸于智,想他在京兆里,就是一个土霸王,而万忸于智乃是地头蛇,谁也不服气谁,自然闹得不可开交。
尉迟佑耆冷声说:“如果万忸于将军不打算交换人质,我尉迟佑耆便是单枪匹马,也要去把镇军将军救出来!”
眼看着幕府营帐变成了菜市场,众人吵闹不堪,齐国公宇文宪蹙眉说:“不要吵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诸位都冷静一些。”
宇文会一听,因着心中怒气积攒,矛头突然转向宇文宪,不分敌我的一通扫射,说:“别以为我不知,你巴不得隋国公世子死在外面儿呢罢?你素来与他便有嫌隙,是也不是?!”
万忸于智立刻开始和稀泥,说:“大将军,这一码归一码,虽齐国公与隋国公世子多有不和,但那都是传闻,在这种用兵大事儿上,想必齐国公必不会公报私仇的!骠骑大将军您这么说,好似是齐国公联合齐贼一般。”
万忸于智明显是挑拨离间,从中捣鬼,宇文会又是个暴脾性,即使宇文宪再冷静,也只是单方面的冷静,这会子更是吵得不可开交,整个幕府大营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哗啦……”
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打起幕府的帐帘子,从外面矮身钻了进来。他个头矮小,还不足旁人一半的身量,年纪也很小,圆圆润润的小脸盘子,奶白色的皮肤好像最细腻的米糕,两颊粉嫩,又像是杨兼亲手做成的奶香小寿桃。
是小包子杨广!
杨广从外面走进来,他负着手,微微蹙眉,年纪虽小,但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派头,扫视了一眼吵闹不堪的众人,“嘭!”一声拍了一下案几,声音虽然奶声奶气,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说:“都不要吵了。”
众人听到声音,下意识的住了口,目光全都凝视着小包子杨广,小包子杨广似乎觉得自己的身量不够高,站在一群人之中太过低矮,于是垫着小脚丫,手脚并用,小腿蹬了好几下,爬上案几,站在案几之上,抖了抖小肉手,他的手中捏着一张类似书信的东西。
杨广说:“这是镇军将军临行之前,留下的书信。”
众人面面相觑,宇文会诧异的说:“书信?”
宇文宪眯眼说:“镇军将军临行之前……留下过安排?”
杨广煞有见识的点点头,一张肉嘟嘟的小脸蛋儿随着点头的动作还颤了颤。
万忸于智似乎并不相信,说:“镇军将军将书信交给你这个奶娃娃?”
杨广唇角一挑,随着冷笑的动作,肉嘟嘟的脸上还荡漾起一个“冷酷”的小酒窝,淡淡的说:“信与不信,你们读过便知。”
宇文宪第一个接过书信,将信件展开,一看上面的内容,无论是宇文宪,还是宇文会或者尉迟佑耆,登时相信,这信件绝对出自杨兼之手,绝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伪装。
一来,是这信件的字迹十足清奇,仿佛要开创一种新的笔体,字形“放浪”,着实难以捉摸,宇文宪可以肯定,即使是书画大家,也绝对难以模仿的如此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宇文宪沉吟了一番,说:“这字迹……的确是镇军将军手书。”
这其二,信件上的语气口吻,透露着一股通俗又市井的气息,也绝对不是旁人可以伪装的。
宇文会也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子说:“这辞藻……也的确是镇军将军本人无疑。”
众人都没想到,杨兼临行之前,竟然留下了一封书信,而且这封书信没有交给任何人,只是交给了杨兼的小儿子,一个半大的小包子。
上面写着,此时自己可能已经被兰陵王俘虏,不过让大家不要惊慌,因为这一切都是连环计中的一个小小环节……
“甚么!?”万忸于智震惊的说:“连、连环计?”
杨兼先是搓饭、送衣服,成功的把兰陵王从主将的位置上撸掉,继而让杨整和杨瓒领三万大军离开,又亲自下厨做糕点送到齐军营中,紧跟着伪装偷袭邺城,成功俘虏齐军一万兵马,这竟然都不算完,计策还没有到头。
杨兼在信上说,高阿那肱刚愎自用,势必会倾巢出动,兰陵王虽然从主将的位置上被撸掉,但是绝对不会看着高阿那肱毁掉齐军,一定会想尽最后的法子。
其实杨兼并非真正大意,才被兰陵王抓住的,他早有准备,算准了兰陵王会来一个釜底抽薪,抽薪止沸,毕竟眼前的局面,兰陵王想要扭转乾坤,只能从俘虏主将下手,还能勉强挤出一线生机。
所以说,杨兼并非真正大意,断送了自己,而是故意卖给兰陵王一个破绽。
宇文会立刻说:“快!看看下面怎么说!”
杨兼既然算的如此精妙,宇文会觉得,必然还有后招,应该也写了该如何对付眼下的场面。
果不其然,杨兼在信上的确也有说明……
兰陵王抓到杨兼之后,势必要用杨兼来扭转乾坤,力挽狂澜,粮饷是一部分,俘虏也是一部分,杨兼猜准了,兰陵王要用自己交换齐军被抓的俘虏。
宇文宪眯眼说:“镇军将军的意思是……让咱们同意交换俘虏。”
“同意!?”万忸于智第一个反驳,说:“为何同意交换俘虏!?一万俘虏,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倘或交换回去,这偷袭的一仗岂不是白打了?小娃带来的书信,绝对不是镇军将军手笔!你这小娃,一面顽去,幕府乃是军机重地,不是你耍的地方!”
杨广眯着圆溜溜的猫眼,冷笑了一声,说:“镇军将军为何要交换俘虏,各位不妨看下去。”
杨兼留下书信,其实杨广早就看过了,所以当宇文会宇文宪凯旋之时,没有看到杨兼,众人吃惊纳罕,而杨广却不怎么吃惊,原因为他……早有准备。
杨兼临走之前,将最重要的“锦囊妙计”交给小包子杨广,其实正是因为小包子年纪小,没人会注意小包子,交给旁人都容易走漏风声,唯独交给小包子,越是不可能的事情,便越是稳妥。
不过杨兼不知自己的便宜儿子,其实并非一个甚么事儿都不懂的小包子,杨广等杨兼离开之后,早早读过书信,不得不说,杨兼这一出连环计,一环扣一环,精妙的很。
众人也和万忸于智想到一起去了,杨兼故意让兰陵王俘虏自己,还要让他们同意交换人质,如此一来,这齐军的一万俘虏,岂不是白抓了?一直在做无用功。
杨兼果然还有后话。周师出其不意,俘虏了齐军的兵马,如此一来,大批量的兵马需要送入潼关之内,这么多人马浪费口粮不说,因着人数众多,还有可能生出反心。
历史中赫赫有名的战神白起,这辈子唯一的“黑点”可能就是下令坑杀了赵卒四十万俘虏,但很多人也觉得,当时的白起无能为力,如果不下令坑杀,反过来被坑杀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人。
如今的潼关有异曲同工之处,潼关军内部不和,万忸于智不肯借兵马援助他们,还在处处使绊儿,杨兼的一万先锋还不到用兵的时候,齐国的一万俘虏就像是烫手的山芋,扔了可惜,但是贸然吃下肚子又会把自己烫坏,得不偿失。
与其将齐国俘虏留在潼关浪费口粮,日日担惊受怕,还不如卖给兰陵王一个人情,用这些俘虏交换人质。
万忸于智说:“说不通!说不通!还是说不通!”
他一连喊了三次说不通,又说:“就算一万俘虏不好安置,镇军将军也没有道理把自己送到敌军手中,他图甚么!?”
宇文会也挠了挠头,心中同样有一问,杨兼到底图甚么?
宇文宪一直在沉思,没有开口,这时候终于开口,幽幽的说:“离间。”
无错,的确是离间。
杨广身为一个过来人,比他们看的都透彻,别看他现在是个奶娃娃,但小包子的瓤子,可是亲自带兵统一天下,令四夷臣服的一国之君。他一眼就看穿了杨兼的“诡计”,正是——离间!
杨兼作为俘虏,高阿那肱恨杨兼恨得牙根痒痒,兰陵王虽也同样气愤杨兼,但到底冷静沉稳,绝不能让高阿那肱对杨兼下毒手,如此一来,一来二去,高阿那肱与高长恭的隔阂必然越来越深。
高阿那肱又是北齐太子眼前的红人,有他在北齐皇帝和太子前面嚼舌头根子,不怕高长恭不被怀疑,杨兼的目的正是进一步分裂高长恭和北齐的干系。
要知道,北齐的天下,并不是北齐皇帝支撑下来的,而是北齐三将支撑下来的。北齐三将就好比北齐的顶梁柱,打断了高长恭这一根顶梁柱,大厦将倾,势不可挡,怎么算起来,都比齐国的一万俘虏来的合算。
“疯子!狂人!”万忸于智看完了书信,不由喃喃说:“怎么会有人能拿自己做诱饵!?”
不得不说,其他人也有同感,杨兼的计划虽然周密,但是杨兼俘虏了齐国一万兵马,狠狠的打了高阿那肱的脸面,高阿那肱见到了杨兼,有一百种,甚至一千种法子让他生不如死,杨兼思虑如此周全,必然不会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却还是用自己做诱饵,果然是个狂人……
宇文宪沉声说:“既然镇军将军已经留下了后手,我们便按照信件上的计划行事。”
宇文会点点头,说:“好,我同意。”
尉迟佑耆眯眼说:“既然是镇军将军的计划,佑耆也赞同。”
北齐使者等了一会儿,很快便被叫回了幕府营帐,齐国公宇文宪说:“劳烦使者回去通传,就说我军愿意用一万俘虏交换镇军将军,但还有另外一个条件。”
北齐使者震惊不已,没想到他们真的愿意交换,连忙说:“甚么条件?还请明示。”
宇文宪说:“你齐军手中可不只是一个人质,倘或想要交换俘虏,除了镇军将军之外,人质宇文胄也要一并交换。”
“这……”
北齐使者刚一犹豫,宇文宪已经凉飕飕的一笑,他平日里不怎么苟言笑,给人的感觉斯文儒雅,如今突然笑起来,莫名带着一股子凉意,说:“倘或齐军拒绝,那咱们就一拍两散,明日正午还不见二位人质,我便下令,砍下一万俘虏的项上人头,抛出关门,你们家大王便等着给这些俘虏收尸罢!”
宇文宪说完,不给北齐使者还嘴讨价的机会,立刻下令说:“送客!”
……
北齐营中,将士们已经尽力收拾残害,但是营中残烧殆尽,几乎收拾不出来,只能勉强将推倒的营帐扎起来,又从烧焦的粮草中抢救出一些还能入口的余粮。
就在这样的荒凉之中,派遣而出的北齐使者踉踉跄跄的跑回来,大喊着:“大王!大王,好消息啊!周师答应交换俘虏了!”
天边已经泛白,兰陵王一夜未眠,静等着使者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可算是露出了一些喜色,说:“好,太好了!”
北齐使者又说:“但是对方还有另外一个要求,要求一同交换人质宇文胄,且今日正午之前,便要交换,时辰很紧。”
兰陵王眯着眼睛说:“立刻着手准备,本王亲自率兵交换!”
“是……”
使者还没能答应下来,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武卫将军高阿那肱大步走出来,恶狠狠的说:“交换人质?!我这个主将还未答应,谁敢交换?!”
兰陵王冷冷的扫了一眼高阿那肱,转头对使者说:“你去准备。”
使者不敢多说,赶紧低头快跑,小跑着往牢房而去,准备去提两个人质。
杨兼面上还挂着血道子,鲜血凝着他的鬓发,并着另外一个人质宇文胄,二人很快便被齐军从牢狱中提出来,刚来到营地空场,便听到高阿那肱的吼声说:“这个营地我是主将,我说了才算!高肃,你果然是周贼的细作罢?!竟然要用人质去交换俘虏,你可知道,镇军将军乃是周贼的先锋,只要先锋一死,周贼的兵马不攻自破,看他们还如何攻打晋阳!?你却执意要用周贼的先锋去交换俘虏,是何用心!?”
兰陵王眯着眼睛说:“高将军此言差矣,我们的确俘虏了周师的先锋,但是难道高将军看不出来么,周师的先锋根本就是个诱饵,只是前行探路的马前卒,周师死不死一个先锋,对他们来说根本无足挂齿!”
杨兼不由多看了一眼兰陵王,高长恭果然是个人才,难得看得如此通透,对于小皇帝宇文邕来说,杨兼的确只是一个诱饵,一块敲门砖罢了,即使杨兼死了,小皇帝还会派人来顶替,说不定直接派遣万忸于智来顶替,再简单不过。
兰陵王又说:“杀一个周师先锋对我军根本毫无利益!反倒是那一万俘虏,那一万兵马都是跟着高将军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为高将军的指挥失策,足足一万人被俘,倘或不交换俘虏,一万兵马今日正午便会人头落地,到时候血流成河,高将军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高阿那肱一点子也没有愧疚,反而说:“战场不是讲究妇人之仁的地方,你乃是我大齐的子民,怎么比一个汉儿还要妇人之仁?”
兰陵王似乎被高阿那肱气笑了,说:“好,战场的确不是讲究妇人之仁的地方,但是高将军可也有想过,大军还未对垒,倘或传出我大齐弃战俘不顾的消息,士兵心寒,军心何如?还有谁,愿意给咱们大齐卖命!?”
潼关只是一个开胃菜,一旦俘虏被杀的消息传出去,齐军的军心定然会被动摇。
高阿那肱听到兰陵王这话,似乎已经没了诡辩的言辞,却执意说:“我是军中主将,交换不交换俘虏,我说了算!我说不换,你纵使是大王,也不能违逆军令!”
他说着,指向扣押杨兼和宇文胄的士兵怒吼:“押解回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释放人质!”
北齐士兵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如果不现在准备交换俘虏,怕是根本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杨兼突然爆发出“哈哈哈”的笑声,似乎兰陵王与武卫将军并不是在争论人质的问题,而是现场来了段儿相声,把杨兼给逗笑了,而且笑得不能自已。
高阿那肱眼眶尽裂,恨不能吐沫星子横飞,说:“猘儿!你笑甚么!?”
杨兼还是发笑,双肩不停的颤抖着,好似笑点清奇,笑得不能自已,断断续续的说:“太……太好笑了,各位不觉得好笑么?兼还是头一次被两个男人你争我夺,兼都不知,自己的魅力已经男女通吃了?你们说不好笑么?”
“狗贼猘儿!!!”高阿那肱听他消遣自己,气的满脸涨红,“嗤”一声抽出佩剑,冲上前去便要砍了杨兼。
“当!!”兰陵王立刻引剑出鞘,阻拦住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怒不可遏:“我今日便要杀了你这个猘儿!”
兰陵王拦在中间,杨兼被五花大绑,鬓发披散,面上还挂着血迹,却一点子不在意,态度悠闲得很,跨了一步躲在兰陵王身后,故意笑着说:“你要杀我,也要看我家老铁同不同意,你说是罢,老铁?”
高阿那肱浑身颤抖:“高肃!!你果然是叛徒!今日你不让我杀了这猘儿,你便是叛徒!!”
“杀我?”杨兼的唇角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说:“好得很,兼等着你来杀我,今儿个你若真的杀了我,才算你有种,否则你可就是个食言而肥,没种的怂货,是了,那件中官的衣裳,看来应该转送给这位高将军才是。”
“我杀了你——!!!”高阿那肱的天灵盖差点给杨兼气崩了,冲上去举剑便砍,兰陵王高长恭手腕一抖,并没有多用力,剑尖巧劲儿一挑,“铮——”的声金鸣,高阿那肱的宝剑脱手而出,直接插在地上。
高阿那肱被夺了剑,颜面更是难堪,手指兰陵王高长恭,狠狠的说:“高肃!好好好!你今日拦我,我便立刻修书一封,上禀朝廷,看看你这个叛国的罪名,坐不坐的实!”
他说罢,一甩袖袍,立刻大步离开。
杨兼从高长恭后背探头出来,似乎不懂甚么是见好就收,朗声说:“高将军,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回家告状去了?可万勿哭鼻子啊!你生的本就丑陋,这哭起鼻子,岂不是惨绝人寰的丑陋,吓坏了花花草草便不好了。”
高阿那肱的营帐登时传来“嘭!!!”的巨响,想必是在砸东西。
兰陵王幽幽的看了一眼杨兼,“嗤——”把佩剑收回鞘中,眼神已经近乎麻木,干练的说:“准备一下,出发,交换俘虏。”
潼关的城门上,骠骑大将军宇文会、齐国公宇文宪,还有蜀国公之子尉迟佑耆等人已经齐聚。城楼风大,撕扯着北周的旗帜,发出咧咧之响,四处除了风声,寂静无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派肃杀之气。
“来了。”
宇文会耳聪目明,第一个开口说话。
小包子杨广也跟在队伍中,听到宇文会的话,因着个头太矮,根本看不到城门下的光景,于是立刻又蹦又跳,使劲伸着小脖子去看。
只见兰陵王头戴鬼面具,身后跟随着五十兵马,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虽只有五十兵马,但兵马列队整齐,丝毫不乱,足够看得出来兰陵王治军严明,不可小觑。
兰陵王的兵马在潼关不远处立足,便不再近前,宇文宪低头看下去,吩咐说:“把俘虏带上来。”
齐军一万俘虏,早就准备好,随着宇文宪的嗓音一落,士兵们押解着用绳索串在一起的俘虏,城门轰然打开,从关内慢慢开出。
宇文会高声大喊:“你们齐人的俘虏,已经带出来了,人质在何处?”
兰陵王也不废话,招了招手,身后的亲随立刻押解着一辆运送粮草的辎车缓缓而来,辎车停下来,士兵打起车帘子,从车子上押下二人。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却犹如皮包骨头一般,几乎一碰便倒,浑身的血污模糊着脸面,根本看不清颜面,正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侄儿,宇文会的堂兄——宇文胄!
而另外一个被押解下辎车的人,鬓发披散而下,脸面和脖颈上竟然也挂着血痕,皮开肉绽,横在那张平日里温柔又俊美的容颜上,异常扎眼。
宇文会“嘭!”使劲砸着城墙,说:“这帮子龟孙子,竟然敢用刑!”
兰陵王朗声说:“可以交换人质了。”
兰陵王骑在马上,亲自押送着杨兼和宇文胄向前而去,骠骑大将军宇文会和齐国公坐镇在城门之上,尉迟佑耆下了城门来接人质。
双方在城门下方交换人质,杨兼双手被绑在身后,看向坐在马上一脸肃杀的兰陵王,笑了笑,说:“小四儿,辛苦你亲自送我们回来。”
兰陵王不开口,似乎知道杨兼的贫嘴都特有所指,所以不想接他的垃圾话,只选择沉默。
当即抱拳对尉迟佑耆说:“人质已经交换,还望周师信守诺言。”
兰陵王亲自来送人质,这里乃是潼关门外,如果周师接到了人质,反过来放箭或者出兵,兰陵王只有五十兵马,虽接到俘虏一万,但这一万齐军根本没有兵器,手脚也都被绑住,束手束脚根本无法应战,稍有不慎便会再一次被俘虏。
尉迟佑耆没有理会兰陵王,快步上前,眼看着杨兼满脸的血迹,都不敢碰他,着急的说:“世子!世子你怎么样?”
杨兼笑了笑,笑意十足温柔,带着一些安抚性,不过一笑起来便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不得不说,即使杨兼是一条疯狗,也觉得有些疼。
杨兼说:“无妨,小玉米,快扶着宇文胄,咱们上城楼。”
“是!”尉迟佑耆立刻搀扶着宇文胄,别看宇文胄身材高大,足足比尉迟佑耆高出一个头,但他现在瘦的已经脱了相,尉迟佑耆又是习武之人,搀扶着宇文胄不在话下。
众人快速进入城门,宇文会一声令下:“关闭城门!”
“关闭城门!!!”
“关闭城门——”
潼关大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仿佛野兽的獠牙一般死死咬合起来。
众人一进城门,宇文会、宇文宪等人立刻从城门上冲下来,一路快跑,宇文会大喊着:“怎么样,你没死罢?!”
杨兼只是被俘一天,因为“嘴贱”,挨了三鞭子,又饿了一整天罢了,并没甚么大事儿,说:“快找医官,给宇文胄看看伤势!”
宇文会看到堂兄宇文胄,几乎不敢相认,宇文胄没有人形,落魄到了极点,面容枯槁,手臂骨折扭曲着,身上没有一块好的皮肤。
宇文会气怒的哑声说:“齐人这帮狗贼!!快!医官呢!医官在何处!?”
小包子杨广也从城门上颠颠颠的跑下来,因为他个头小,腿也短,所以跑下来费了不少工夫。
杨广是第一个看到书信之人,第一个念头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杨兼是个狂人猘儿,否则如此,谁会把自己当做诱饵,深入敌营,只为了分裂敌方?
但杨广同时对杨兼又不得不佩服起来,不仅步步为营,而且手段癫狂,这样的人又可敬又可怕,杨广越发觉得,自己讨好杨兼的做法没有错,这样的人,讨好总比为敌要保险的多。
小包子颠颠颠跑过来,奶声奶气的说:“父父!”
他说着,根本无需任何酝酿,直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活脱脱一个小娃儿的模样,还十足可怜,好似特别委屈,嘴里喊着:“呜呜……父父——父父肿么受伤了,呜呜,窝给父父吹吹,呼呼便不疼了!”
小包子一面哭咽,一面“坚强”的给杨兼呼气,时不时还用小肉手擦着挤出来的眼泪,好似特别懂事儿的模样。
杨兼连忙把小包子抱在怀里,说:“乖儿子,父父不疼,我儿做的非常好。”
“尊的……尊的咩?”小包子眨着大眼睛,倒着气儿,装作哭到打嗝儿的模样。
杨兼点头说:“自是真的,若不是我儿,计划怎么能如此成功?”
宇文会也说:“的确如此,谁也没想到,你竟把书信交给了一个小奶娃儿!倘或是一般的奶娃儿,那场面早就给吓哭了,这小娃子不可限量,当时可镇定着呢!”
当时的杨广的确十足镇定,杨广眼眸微微一动,恐怕宇文会多说,把自己的底细给揭穿了,便把小脑袋靠在杨兼胸口上,特别粘人的蹭了蹭,奶声奶气的说:“父父,抱抱!”
杨兼已经被小包子纯天然“不含糖”的代糖假萌彻底征服了,并没有在意宇文会的话,抱着小包子,温柔的哄着说:“乖,父父抱着你。”
就在众人说话的空档,突听城门上一阵骚乱,杨兼眯起眼目,说:“怎么回事?何处来的弓弩手?”
潼关的城门之上,竟然冒出很多弓弩手,一看便知道早有埋伏,此时全都冲出来,对着城楼下面的兰陵王等人射击。
宇文会抬头一看,说:“坏了!必然是万忸于智那厮!”
双方交换俘虏,杨兼在书信中强调过,一定不要伤害了兰陵王的性命,因为他的目的是招揽,兰陵王如此人才,如果能归顺自己,那日后的日子必然清闲不少。
万忸于智显然不这么想,如果趁着齐军交换俘虏没有撤退的空档,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将兰陵王当场射杀,那么这个天大的功劳便是自己的了,也免得杨兼上禀朝廷,说自己不配合先锋队伍。
万忸于智打的好算盘,趁着杨兼他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