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檦又说:“我不管你是甚么杂牌军、正规军,还是俘虏军,三日为期,全都给我退出宜阳,一个子儿都不能留!三日之内,我要做完交接宜阳的动作,否则……哼哼!”
高延宗冷声说:“否则你要如何?”
杨檦瞥斜了一眼高延宗,说:“我在与你们主将说话,轮得到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齐贼叛徒说话?”
“你!”高延宗气的浑身打飐儿,恨不能冲上去撕烂杨檦的嘴,竟如此傲慢无礼。
杨兼说:“否则如何?”
杨檦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说:“我听说隋国公还在京兆驻守,否则如何,你们难道猜不透么?”
杨兼听到这里,眼目瞬间眯起,杨檦竟然用阿爷杨忠威胁他们。
“杨檦!”杨瓒怒喝说:“我敬你是长辈,你却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宜阳是我们打下来的,凭甚么说交接便交接?况且三日如何完成交接?我们便算是连夜走,也要有点兵的时间!”
杨檦说:“我可不管你们这些,人主让我交接宜阳,我便交接宜阳,有妨碍军务者,一律……杀无赦。”
杨檦说完,哈哈大笑着,一甩袖袍转身走人,态度嚣张至极。
“怎么办!?”众人立刻看向杨兼。
尉迟佑耆着急的说:“隋国公被他们扣押,如何是好,咱们不走,隋国公岂不是便危险了?”
杨瓒说:“绝对不能让阿爷置身险境。”
宇文会狠狠的说:“那咱们就放弃宜阳了!?打了多久才打下来的宜阳,我们和郝阿保,还有狼皮,费劲千辛万苦偷袭的宜阳,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
杨兼慢慢抬起手来,阻止了众人的声音,他一抬手,众人立刻噤了声,全都看向杨兼,静等着杨兼发话。
杨兼眯眼说:“兼这辈子最讨厌被威胁,自然不可能便这么算了,宜阳我要,阿爷也要救。”
他说到这里,突然感觉有人揪了揪自己的衣袍,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包子杨广,杨广个头矮矮的,放在人群里一眼根本看不到,方才也一直没说话,所以没甚么存在感。
杨广对杨兼招了招小肉手,示意他附耳下来。
杨广可是天然外挂,而且还是外形很萌的天然外挂,杨兼立刻俯身下去,和杨广说起了悄悄话。
杨广用小肉手拢着声音,在杨兼耳畔低语了几句,期间还活动着小肉手比划起来,杨兼脸上的笑容随即慢慢扩大起来,点点头,轻声说:“听儿子的。”
杨兼说完了悄悄话,立刻站起身来,说:“兼有法子了。”
众人奇怪的说:“是甚么法子?”
杨兼唇角露出讥讽的冷笑,说:“是让李檦求着不让兼离开的法子。”
众人一听更是狐疑,李檦明明让他们三日之内离开,怎么可能态度大逆转,转头求着他们不要离开?这……这也太离谱了。
杨兼吩咐说:“驻扎在宜阳的军队不需要有任何举动,一切静等我的消息。”
大家面面相觑,虽然觉得奇怪不解,但杨兼说的如此信誓旦旦,莫名让大家心里头生出一股子安全感,没来由便是信任杨兼。
杨兼招了招手,说:“儿子,走。”
小包子杨广立刻哒哒哒的跟上去,一路迈开小短腿儿,跟着杨兼离开了幕府大堂。
杨兼走出去,两个人竟然往膳房而去。
无错,方才杨广提出来的法子,只有膳房可以完成。
其实杨广的这个法子,灵感还是来源于杨兼。杨兼那日里利用贼首对椰子过敏,谎称椰汁是毒饮,给贼首灌下去,贼首惧怕不止,便答应倒戈,替他们办事儿。
这让杨广想起来了,他依稀记得,杨檦本人也有食物过敏。
杨檦此人的名气远远没有历史名人宇文护、兰陵王等等出名,因此杨兼并不识得此人,但是杨广不同,杨广是经历一辈子之人,杨檦一出现,他立刻想起了很多。
杨檦此人,少年英雄,从小武艺出众,长大之后便开始建功立业,就有如传闻的一般,杨檦上战场二十年,从来没有输过一场战役,如此一来,便促使了杨檦自得意满的性子。
杨檦显然看不起杨兼等人,觉他们都是奶娃儿,自己资历高深,因此驻守宜阳完全没有问题。
在杨广的记忆中,北周的军队发兵攻打北齐雒阳之时,杨檦因着自得意满,觉得自己从不输阵,便轻敌冒进,在雒阳没有打下之时,带兵出轵关,攻击北齐腹地,导致大军挫败,被齐人俘虏,最后杨檦投降了齐人。
杨广觉得,如今宜阳的场面儿若是不加以阻止,恐怕又会变成当年轵关惨败的局面,杨檦输了没有干系,但是不能连累他们。
杨广因着识得杨檦,所以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杨广还记得,有一次杨檦打了胜仗,小皇帝宇文邕大摆燕饮,为杨檦庆功,但是宴席上有一种甜瓜,杨檦从未食过,吃了两口便出现了不服之症,舌头肿胀发麻,嗓子刺痛,味觉失灵,之后吃甚么都是苦的,维持了好长一段时日。
杨广把这件事情告知了杨兼,杨兼一听,登时来了主意。
杨檦的这些症状,绝对是因着对甜瓜过敏,杨兼以前也认识一个人,便是对甜瓜过敏,吃过之后舌头发胀,刺激嗓子,而且好长一段时间吃甚么都是苦味儿的,那人不知自己过敏,还以为甜瓜都是这个“刺激”的味道。
如今的杨檦还没有参加燕饮,因此必然不知道自己对甜瓜不服,也就是过敏,倘或突然食了产生了过敏反应,而且过敏原因不明,必然会以为自己得了甚么不治之症,到时候宜阳的军医找不到病源治疗不了,那便轮到“神医”徐敏齐上场了。
杨兼便不信了,杨檦的舌头肿着,味觉苦着,能放弃徐敏齐这救命稻草离开宜阳?到时候不得跪着求他们留下来……
杨兼和杨广进了膳房,让膳夫们将所有的瓜果全都搬出来,果然其中便有甜瓜。
在南北朝时期,甜瓜还是稀罕物,平日里基本见不到甜瓜,不过正巧了,宇文会前些日子让人收购椰子的时候,也收购了很多新鲜的瓜果蔬菜,等着今日庆功宴用的,哪知道庆功宴没用上,反而用在了吓唬人这种事儿上。
杨兼打算把甜瓜“包装”一番,起码看不出甜瓜的外形,如此一来,杨檦便不知道对甚么不服,找不到过敏原,让他们干着急白忙活。
杨兼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思量了一番,不如……做一个椰奶水果捞。
小儿子那么喜欢喝椰汁,把各种各样的水果切成丁,混合在一起,放在椰奶汁中,杨檦现在还不知自己对甜瓜过敏,甜瓜切成了丁,他又没见过甜瓜,也无从分别,而这个椰奶水果捞的口味自然不用说了,绝对是零嘴佳品,清爽又解渴。
便是很多不喜欢食水果之人,也能就着椰奶水果捞吃下满满一大碗的水果丁。
椰奶水果捞的工序并不复杂,杨兼立刻开始动手榨椰汁,又取了一些鲜奶和甜饧,将椰汁调成椰奶,然后把水果洗干净,全都去皮,切成大小一样的小方丁。
剔透的梨子丁、粉红的桃子丁、鲜艳的梅子丁、乳白的椰肉丁,还有李子、樱桃、葡萄等等,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甜瓜,水果丁五颜六色,鲜艳剔透,“哗啦啦”全都扔进奶白色的椰汁中,沉沉浮浮,煞是好看,一股子酸甜的气息扑面而来,说不出来的催人味蕾,只是看着,便口舌生津。
杨兼低头一看,小包子杨广的目光“火辣辣”的,直勾勾的盯着刚刚做好的椰奶水果捞,便知道儿子馋这一口很久了,当即盛出一碗来,放在水精碗中,晶莹剔透的水精,对着光线闪闪放光,朦胧暗昧,乳白色的椰奶,五彩缤纷的水果丁,瞬间将这道椰奶水果捞衬托的像是工艺品一般。
杨兼将椰奶递给小包子杨广,说:“儿子,尝尝好不好吃。”
杨广接过去,用小匕舀了一勺,合着水果送入口总,真是巧了,第一口吃的就是甜瓜丁,甜滋滋的甜瓜,融合了凉丝丝的椰奶,椰奶口感顺滑,甜瓜丁仿佛锦上添花,给椰奶增加了一种有别一般的风韵,口感层次立刻提升上来。
杨广圆溜溜的猫眼睁大,又舀了一勺,这次是莺桃肉,莺桃也就是樱桃,在这个时候素来都是稀有的贡品,一般时候很难吃到,也不知宇文会到底怎么搜罗的这些珍惜水果,莺桃不同于甜瓜的甜蜜,透露着一股酸味,不会抢夺椰奶的醇香,反而将椰奶衬托的更加甘甜。
这一口又和上一口的感觉完全不同,简直每一口都有惊喜。
又是一口,又是一口,又是一口,杨广一连吃了三四口,水精碗里的椰奶瞬间下了三分之二,这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很是满足一般。
杨兼弯下腰来,用帕子给小包子擦了擦唇角的猫胡子,笑着说:“儿子,味道如何?”
杨广点了点头,肉肉的小脸蛋儿直颤悠,奶声奶气的正色说:“清甜解渴,唇齿留香。”
杨檦离开幕府大堂,到了自己下榻的屋舍,他虽然说的很不屑无惧,但再怎么说,杨兼手中也有整整八万兵马,加之留在晋阳的两万,那就是十万大军,谁也没有杨兼的手腕硬,如果杨兼真的不顾他阿爷杨忠的死活反了,自己可是第一个受难之人。
杨檦眯眼对亲信说:“你去打听打听,镇军将军到底是个甚么态度,问问他们甚么时候离开宜阳府署。”
“是。”
亲信立刻前往杨兼下榻的屋舍去打听,不过到了门口,仆役却说将军没有回来,应该是去膳房了。
亲信也听说了,这个镇军将军素来有个奇怪的癖好,那就是……理膳。在这些达官贵人的眼中,理膳从来上不得大台面儿,因此乍一听杨兼喜欢理膳,那就是不务正业的代名词儿。
亲信只好往膳房去了一趟,杨兼正笑眯眯的给小包子擦猫胡子,亲信赔笑说:“镇军将军,刺史想要问问您,宜阳的兵马打算甚么时候离开,刺史也好帮帮忙,看有甚么可以帮助的。”
杨兼了然一笑,甚么帮忙,就是催着他们离开而已,不动声色的说:“无需帮忙,三日之内必然离开,请刺史放心便是了。”
亲信听到杨兼给了准话儿,便把心窍放回了肚子里,立刻转身去复命,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刺史杨檦。
杨檦一听,稍微有些狐疑,说:“那小儿真的这般说?三日之内,定然会离开?”
亲信点头说:“正是呢!镇军将军说的信誓旦旦,绝对会离开。”
杨檦还是狐疑,说:“他这么好说话儿?怕别是有甚么诈!”
“嗨……”亲信说:“能有甚么诈?依小人之见,这个镇军将军就是运气好,不知上辈子是不是福报积攒的太多了。小人过去之时,这镇军将军竟然在膳房理膳呢,做了一道甚么……椰汁甚么的。”
“理膳?”杨檦也笑起来,笑容更加不屑,说:“是了,听说这毛儿是主膳中大夫起家,也是难怪,一个不务正业的膳夫,能有甚么真本事儿?不足为惧。”
杨檦没有搭理杨兼,这两日杨兼老老实实,听说军队正在整顿,准备第三日开出宜阳,杨檦随即也便慢慢放松下来。
除了军队的风声,杨檦还听说了椰奶水果捞的风声,杨兼留在宜府署这两日,日日都在做这个小食,遍宜阳府署都食过了,所有人都赞叹从未食过如此美味的甜饮,夸赞的天上有地下无,简直绝无仅有。
杨檦起初是不屑的,但后来听得多了,有些眼馋,杨兼把椰奶水果捞送给所有人食,唯独杨檦没食过,杨檦心中是越来越好奇,便让亲信去膳房,偷偷的端一碗过来,自己也尝尝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这么美味儿。
杨兼正在下榻的屋舍中,他并非一个人在屋舍中,案几面前还对坐着一个人,此人形态唯唯诺诺,分明身材高大,却蜷缩成一个大虾米,垂着头,下巴抵着胸口,一副温温吞吞大白兔的模样,可不正是医官徐敏齐么?
叩叩——
便在此时,有人敲了敲门,从外面走进来,是小包子杨广回来了。
杨广板着一张小肉脸,面色肃杀又严酷,说:“父亲,杨檦让人端了甜饮回去。”
杨兼唇角一挑,说:“好的很,上钩了。”
上钩?
徐敏齐仿佛听到了甚么不得了的秘密,虽然听不懂,但总觉得听得懂才会更麻烦,赶紧压低了头颅,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杨兼笑得一脸“慈祥”,说:“徐医官,方才兼与徐医官说的,可考虑清楚了?”
徐敏齐正在抓药,突然被杨兼叫了过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他说,徐敏齐万万没想到,杨兼是想让他……作假!
杨兼告诉徐敏齐,这两日刺史杨檦很有可能让他来医看治病,病情是不服之症,口舌肿胀,喉咙刺痛,味觉失灵,杨兼让徐敏齐只管去医治,但是绝对不能一下子医治好了,而且还要告诉杨檦,他得的是恶疾,没有一两月是无法治愈的。
徐敏齐唯唯诺诺的小声说:“这这这……这不是……是骗——骗人么……”
杨兼点点头,很平静的说:“是啊,就是伙同徐医官一起骗人。”
杨兼说的如此大义凌然,差点把徐敏齐给说愣了,揪着自己的衣角,揉来揉去,低声说:“可是……可是伯父和父亲尝教导下……下臣,医……医者父、父父、父母心,既然知……知知道病根,怎可不——不尽力呢?”
徐敏齐是个老实人,而且迂腐得很,从小被伯伯和父亲教导的“笔杆条直”,杨兼挑眉一笑,很是悠闲的端起羽觞耳杯来饮水,说:“兼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这宜阳辛辛苦苦的打下来,杨檦说抢走便抢走?再者说了,徐医官也在兼的营中,若是兼落魄了,徐医官怕是也不好受,对罢?”
“确确……确实是这个道理,可……可……”徐敏齐还是想要较真儿,可是让他骗人,还是在医术上“作假”,这就有点违背原则。
杨兼似乎看出了徐敏齐的难处,笑了笑,说:“哎呀,徐医官果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此乃大无畏的精神,人人值得敬佩,算了,兼也不好强人所难,要不然……让小桃子与你单独谈谈?”
“刘开府!?”提起刘桃枝,徐敏齐也不结巴了,吓得立刻摇手说:“下臣答应!下臣答应!将军千万不要叫刘开府过来,下臣甚么都答应!”
杨兼幽幽一笑,说:“徐医官很有原则,很有底线啊。”
徐敏齐:“……”
杨广:“……”
没一会子,如同杨广猜想的那般,这时候的杨檦根本不知自己对甜瓜不服,加之他还没食过甜瓜,也不知道甜瓜生得什么模样,只觉得椰奶水果捞果然名不虚传,这口味醇香,口感顺滑,一口饮下,酸甜交织,酣畅淋漓,一大碗下肚,分明是甜食,却不觉得腻口,反而还想吃。
杨檦吃了一碗,因着椰奶水果捞是冰镇的,所以起初并没有觉得舌头如何,但没过一会子,舌头两侧肿胀,口腔之中几乎容纳不下,一根舌头肿成两根大,喉咙里还刺辣辣的,不能吞咽,吞咽唾沫都会觉得疼痛难忍,而且味觉变得很是奇怪,不管甚么都发苦。
杨檦第一反应是椰奶水果捞有毒,立刻让人验毒,但是结果并没有毒,亲信试喝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唯独杨檦疼痛难忍。
杨檦把军医全都招来给自己看诊,军医大多都是疡医,简单来说都是外科医生,也看不出所以然来,问杨檦情况,杨檦口齿不清,也不知为何口舌突然肿胀难当,整整忙乎了一天,不只是军医,宜阳的医官大夫全都给他找遍了,排着队的给杨檦诊治,还是没有看出端倪所在。
一直到了黄昏,天色沉沉的黑下来,杨檦没了法子,才想到了杨兼的营中有一个徐敏齐,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听说他的伯伯乃是天下第一名医,甚么样的疑难杂症都能医好,便让亲信去找徐敏齐。
徐敏齐正在杨兼舍中,亲信转了一大圈,这才找到杨兼这里,硬着头皮叩门,赔笑说:“镇军将军,我们刺史得了怪疾,想请徐医官过去探看探看,不知……您能不能行个便宜?”
杨兼微微一笑,露出很是浮夸的苦恼表情,懒洋洋的说:“啊呀,不巧不巧,太不巧了,我们正要收拾行囊,明日一大早好离开宜阳呢。刺史给我们下达了军令,三日之内必须离开宜阳,眼下这光景不够了啊,要不然……你让刺史另请高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