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主人……”
“被围困在大和谷的一万义兵, 已经得救!”
宇文邕坐镇在晋阳之外,周军幕府大帐之中,听到传来的军报, 狠狠松了一口气。
杨檦的一万兵马沦陷大和谷,眼看着便要血本无归, 这个时候宇文邕想要派兵支援, 根本来不及, 就在宇文邕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大和谷竟然传来了消息,杨檦的兵马全部得救。
宇文邕欢欣之余,突然眯了眯眼目, 说:“是何人救援的扬刺史?”
禁卫回禀说:“回人主的话,是镇军将军从后背偷袭了齐将段韶, 因而解除了大和谷的围困。”
“镇军……将军……”
宇文邕喃喃自语, 声音陡然阴沉了不少,说:“镇军将军救援了杨檦,这下子……恐怕有麻烦了。”
宇文邕秘密将隋国公杨忠接到晋阳之事, 知道的人很少, 因为想要暗地里捏住杨兼的把柄,所以宇文邕不相信任何人, 他没有把这件事儿和熟人说过,就连大冢宰宇文护也被蒙在鼓里, 本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然……
如今杨檦被杨兼给救了,按照杨檦那个意气用事的性子,绝对会一时冲动, 便将杨忠的事情说出口。
宇文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如果是这样, 杨兼肯定会派人来劫人,宇文邕又是秘密用事,没有调度文书,如果丢失了杨忠,都无法找人问责,最后只能吃哑巴亏。
小皇帝宇文邕沉声说:“给寡人调度一支最精良的禁卫军。”
禁卫奇怪的看向宇文邕,说:“不知人主要往何处?”
宇文邕淡淡的说:“不是寡人,是你们,寡人要你们去办一件事儿。”
禁卫拱手说:“是,人主!”
别看宇文邕才十六七岁的模样,如果放在现代,还是一个为了高考而日夜奋战的高中生,但宇文邕本人却已经学会了尔虞我诈。
他并不是个简单的人,加之聪明绝顶,在听说杨檦被杨兼援救之后,便猜到了,杨檦一定会“出卖”自己,宇文邕打算早作准备,只等营救杨忠的人一出现,立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杨广和刘桃枝离开雒阳大营,很快向西渡河,一路拦截遣送杨忠的队伍。
这一日刘桃枝打听到了杨忠的行踪,说是有一队秘密的队伍,途径延州,准备渡过黄河,但是今日风大,因此这支队伍的脚程被耽搁了下来,明日才能渡河,这可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杨广和刘桃枝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刘桃枝武艺非凡,已经打听到了对方详细的人数,根本不足为惧,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出杨忠,不在话下。
当日夜里,两个人准备的差不多,便前往救援,前面营地很小,搭了两个帐篷,噼噼啪啪的燃烧着火光,因着已经夜了,营地里的人似乎全都睡了,悄无声息,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下。
刘桃枝压低了声音,轻声说:“小世子稍待,卑将这就去把隋国公救出来。”
杨广点点头,板着脸说:“万事小心。”
刘桃枝刚要动,下一刻杨广却突然抬起手来,制止了刘桃枝的动作,说:“嘘……”
刘桃枝立刻屏气凝神,仔细倾听,说:“小世子?可是发现了甚么不对劲?”
杨广的表情敛起来,眼神十足锐利,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扫视了一眼押送杨忠的营地,说:“不对劲……太安静了,防守如此松懈,竟然连守夜的禁卫也没有。”
沙沙……
就在此时,突听一声轻响,刘桃枝眼神一凛,低喝说:“有埋伏!”
“杀——!!”
四周突然冒出很多禁卫军,仿佛早就埋伏好了,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喊着:“一个不留!!”
“不留活口!”
刘桃枝“唰!”的拔出短剑,说:“小世子快走,我拦住他们。”
眼看着二人便要被包围,刘桃枝猛地杀出过去,牵制住大部分的禁卫,杨广阴沉着脸,攥着肉肉的小拳头,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空虚的营地,一咬牙,立刻调头,并没有跑掉,而是冲进了营地之中。
“哒哒哒!”杨广迈开小短腿,一路快跑,地出溜儿一样冲进营地,目光四周扫去,立刻锁定了一个营帐,哗啦声掀开帐帘子,果不其然,一眼便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隋国公杨忠。
杨忠听到了外面喊杀的声音,心急如焚,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突然看到小孙儿出现在面前,一阵惊喜,说:“孙儿!?”
杨广的脸蛋虽然肉肉的,但是说话镇定老成,说:“孙儿给祖亲解绑。”
他说着,“唰!”一声,从袖袍中退出一只小匕首,快速割断绳索,杨忠站起来,把身上的绳子抖掉,说:“快走!”
杨广成功将杨忠解救出来,二人刚一出营帐,“嗤——”刀光立刻闪显过来,原来禁卫的包围已经缩紧,刘桃枝的背影也被推进了营地之中,两边还在胶着。
杨忠眯眼说:“我来帮他!”
说着,直接夺下禁卫手中的长剑,冲上去与刘桃枝并肩作战,杨广个头太小,他往日里也是文武全才,但如今根本发挥不了一星半点的作用,只好快速退出包围。
嘎达……
杨广后退了几步,还没站稳,突听脚底下发出了一丝丝声响,还未反应过来,小腿一阵剧痛,疼的杨广根本站不住身子,咕咚就倒在地上。
小腿温热热的,一股一股的血水往下涌,瞬间打湿了袍子,低头一看,竟然是捕兽夹!
营地四周散布着捕兽夹,因为光线太暗,又是黑夜,杨广并没有多加留意,他的个头那么小,捕兽夹张力非常,好像一张野兽的大嘴,咔嚓一口咬住了杨广的腿。
杨广的小腿几乎要被咬断,疼的闷哼一声。
“孙儿!!”
“小世子!”
杨忠和刘桃枝发现杨广中了陷阱,全都要赶过来救援,刘桃枝一把拦住杨忠,说:“隋国公快走!”
“可……”杨忠的孙儿就在跟前,还被捕兽夹钳住,小衣裳鲜血淋漓,杨忠心急如焚,怎么可能走得了。
刘桃枝眼神一厉,说:“禁卫太多,都是高手,快走!”
杨忠脸色凌厉而狰狞,眯着眼睛,但也只是思量了一瞬,当即黑着脸,快速“背道而驰”,向外冲突。
禁卫大喊着:“人犯要逃跑!!”
“拦住他!”
“快,拦住!”
但是杨忠的武艺也不是吹的,还有刘桃枝保驾护航,杨忠立刻撕开一个口子,冲突出包围,犹如一头猛虎,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刘桃枝送走了杨忠,回头去看杨广,立刻冲上去营救杨广,禁卫军眼看杨忠跑了心急如焚,全都围拢上来。
“嗬——”
又是嘎达一声,草丛中一只捕兽夹猛地弹开,钳住刘桃枝的小腿,刘桃枝吃痛,浑身一颤,已经有禁卫从后背袭来,刘桃枝立刻反应,短剑一横,“当——”挡开禁卫的偷袭。
但是周边禁卫太多,刘桃枝又被捕兽夹固定住,根本没有法子移动,活动范围有限,“唰!”的一声,被狠狠划了一刀,鲜血登时喷涌而出。
刘桃枝吃痛,忍着剧痛将禁卫逼退,立刻蹲下身去,双手抓住捕兽夹,奋力一掰,双手鲜血长流,手心的皮肤全都被锯齿咬烂,却听一声轻响,捕兽夹终于张开了大嘴,刘桃枝立刻将脚踝从捕兽夹中抽出来。
身后的禁卫又跟了上来,大喊着“抓住小的了!另外的不管死活!”
“放箭——”
“快放箭!”
扑簌簌——
飞箭好像下雨一样,弓箭手立刻准备,刘桃枝被逼退数步,手臂一阵剧痛,因为距离近,流矢几乎射穿刘桃枝的手臂。刘桃枝几个躲闪,渐渐与营地拉开距离,眼看着杨广与自己越来越远。
刘桃枝呼吸急促,汗如雨下,眯了眯眼目,转头窜入树林之中。
“刺客跑了!”
“不要追!穷寇莫追!咱们已经抓到了小的。”
“立刻收拾营地,启程!”
杨广的小腿被捕兽夹夹住,疼痛仿佛可以抽干气力,他还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这样子的痛苦对于小娃娃来说实在太难熬了,杨广的意识在飘离。
咕咚一声,直接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竟然找到了小的……”
杨广昏昏沉沉,好似听到有人在说话,他的小腿很疼,钻心透骨的疼,让他昏厥之中都觉得十足痛苦。
“寡人还以为能抓到大的。”
是宇文邕的声音?杨广顶着痛苦,尽力睁开眼目,果然是宇文邕。
眼下已经不是荒郊野岭,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恐怕已经被禁卫军带着渡过黄河,来到了晋阳外的周军营地。
杨广稍微一动,立刻感觉到了,自己的小腿钻心疼痛,完全不能动弹,还透露着一股子无力感,他微微垂下头去,便看到了自己的小腿,虽然被包扎过,但看起来很简易,白色的伤布透露着狰狞的殷红,一片片阴开。
杨广的呼吸有些急促,疼痛让他的呼吸紊乱短促,不停的冒着冷汗,原来昏迷中的疼痛根本不算甚么,稍微清醒过来一些,疼得更加厉害。
小皇帝宇文邕就在一边,正在与禁卫军说话,禁卫告罪说:“人主恕罪,隋国公……隋国公逃跑了,是卑将们办事不利。”
宇文邕伸手揉着额角,淡淡的说:“罢了,抓住一个小的也不错……据寡人所知,这小的,可是镇军将军的心头宝。”
“醒了?”宇文邕侧目看向杨广,唇角挑起一丝笑容,说:“寡人实在是没想到,镇军将军总是会给寡人惊喜,竟然叫一个力士和一个小娃儿前来营救,若不是寡人思虑周全,恐怕便要着了镇军将军的当了。”
杨广眯着眼目,没有说话,伸手按在自己的小腿上,疼得他浑身发抖,冷汗几乎湿透了衣衫。
宇文邕似乎想到了甚么好主意,对禁卫说:“去,把消息散播出去,就说……就说寡人能够提前知晓镇军将军劫囚的动向,全都有赖于蜀国公之子尉迟佑耆的提前报信,寡人想要嘉奖尉迟将军。”
禁卫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奇怪的看向宇文邕。
宇文邕之所以提前埋伏下来,其实并没有任何人通风报信,而是因着宇文邕本身便极是聪明,多长了一副玲珑的心窍,听说杨檦被救,便猜到了杨檦会透露杨忠的消息,因此提早做下了部署,这点子和尉迟佑耆没有半点子干系。
禁卫虽然不解,但杨广瞬间便听明白了,如果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加之尉迟佑耆又是小皇帝宇文邕的“发小”,在尉迟佑耆跟随杨兼之前,尉迟佑耆可是宇文邕身边之人,为了给宇文邕卖命,报答知遇之恩,不惜屈尊下贵,伪装成妓子混入隋国公府,可见尉迟佑耆有多么忠心耿耿。
这个时候宇文邕把假消息传出去,必然许多人会怀疑尉迟佑耆是小皇帝派遣到杨兼身边的细作,到那时候,便是一出精彩的离间计,杨兼的大营岂不是要乱套了?
宇文邕摆摆手,说:“去办罢。”
“是!”
禁卫很快离开,只剩下宇文邕和杨广两个人,杨广的眼神平静,凝视着宇文邕来回打量。宇文邕一笑,说:“不要如此看着寡人,寡人……也是被逼无奈。旁人都以为寡人坐拥大好河山,但是他们不知,寡人有多辛苦。在外,齐贼虎视眈眈,无时不刻的想要并吞我大周的大好河山,而在内呢?大冢宰把持朝政,明明寡人才是大周的天子啊!但又有谁把寡人看成了大周的天子?他们都欺辱寡人年轻,压不住头等,对宇文护卑躬屈膝,屈颜谄媚!现在好了,还来了一个汉儿!你阿爷手中握着九万大军,换做是你,你能心安么?”
换做是你?
杨广突然笑了一声,肉嘟嘟的小脸蛋上,浮现出一丝苍白,不符合孩童年岁的笑意。这个问题问的好,唤作是你,是了,若是旁人,可能根本回答不了宇文邕这个问题,但是杨广不同,杨广可以回答,因为他也曾经登顶天下,他也曾经是一朝天子。
杨广隐忍剧痛,咬着后槽牙,呵呵而笑,说:“让父亲手握兵权之人,到底是谁?”
宇文邕似乎没想到,一个小娃儿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稍微怔愣了一下。
宇文邕的怔愣很快消失在脸上,说:“好啊,果然是镇军将军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竟是如此灵牙利齿,好,好得很呢!”
宇文邕摸着下巴,似乎在冥想,说:“你说说看,寡人该如何处置你好?用你来威胁镇军将军交出兵权?不不,寡人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宇文邕简直就是自说自话,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杨广,说:“你说……寡人将你交给齐军,会如何?”
杨广脸色冰冷,就听宇文邕继续说:“寡人听说了消息,齐贼伪天子亲自前来晋阳督战,已经在路上,如果齐贼伪天子一到,齐军的士气势必大振,对我军着实不利。”
宇文邕仿佛在和自己说话,分析着眼前的局面,说:“倘或寡人和齐贼硬碰硬,便是给了雒阳可乘之机,倒不如卖给齐贼一个情面儿,假意和他们握手言和,让他们把重心转移到雒阳去,等齐贼远离晋阳,寡人再杀他们一个回马枪,措手不及,攻下晋阳,直逼邺城,小世子,你觉得如何?”
杨广没有说话,他忍耐着疼痛,腿上的疼痛一点子也没有缓解,反而消磨着杨广的精神和气力,一张小肉脸苍白起来,嘴唇也是无力的灰紫色。
宇文邕笑了笑,宽大的袖袍一摆,虚指着杨广,说:“而你……就是寡人卖给齐人的情面。”
宇文邕的消息果然没有错,因着战事局面对北齐太过不利,自从开战以来,北齐就没有嬴过,唯一一次上风,还是和士开买通了杨整身边的将领,偷袭平阳的事情,但后来也被杨兼巧妙的化解了。
现在周军已经到达晋阳,齐军士气低靡,几乎没办法战斗,如果齐天子不想办法,那么北齐根本不需要打仗,直接投降便是了。
因此齐天子在大都督段韶的劝谏之下,准备离开邺城,前往晋阳督战。
晋阳面临的是北面突厥和西面北周的两面夹攻,加之晋阳还是北齐最大的兵家防护站,如果晋阳失利,那么邺城便危险了。
所以段韶建议天子亲自赶赴晋阳督战,来到前线,震慑军威。齐天子虽然不愿意,但是也感觉到了危机,因此不得不来,已经在赶往晋阳的路上。
齐天子来到晋阳,小皇帝宇文邕提出要和齐天子见面和谈的事情,同行的斛律光再三劝谏,不要让天子去见宇文邕,说周人狡诈,必定有诈,但是齐天子不听。
斛律光如今正在坐冷板凳,因着北齐实在无人可用,所以才重新启用斛律光,把他带在身边,如果需要打仗,便让斛律光去冲锋陷阵。
但齐天子是十足不信任他的,因此斛律光说出来的话,齐天子也不爱听,根本不予理会。
齐天子觉得,定然是宇文邕怕了自己的威严,自己来到前线督战,晋阳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北周无论是实力还是人口,都比北齐逊色得多,齐天子觉得自己还有挥霍的资本,因此这时候宇文邕便害怕了,想要和谈。
如果可以不打仗,直接谈判,也是好事儿一桩,省下来的财币还可以营建宫殿等等,于是在斛律光的强烈反对之下,齐天子却执意要和宇文邕和谈。
和谈的地点就在晋阳城门之下。
双方都是被禁卫军团团的守护着,不同的是,宇文邕身边带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娃娃,而齐天子的身边则是带着一个花枝招展的美人儿。
齐天子站在晋阳的楼堞上,怀中抱着一个身材曼妙的美人儿,那美人面庞白皙,双颊点着脂粉,整个人柔若无骨,香肩半露,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在和齐天子当众调情,正是齐天子近来的宠妃——冯小怜!
杨兼用冯小怜换回了宇文护的母亲阎氏,冯小怜果然没有辜负杨兼的期望,她来到北齐之后,立刻受宠,将齐天子迷幻的神魂颠倒,独独宠爱冯小怜一个人。
如今齐天子来到前线督战,竟然都要冯小怜陪同,还扬言如果这次打了胜仗回去,就要封冯小怜为皇后。
宇文邕因为想要假意对北齐示好,让北齐的矛头指向杨兼所在的雒阳,所以故意服软,说:“你我都是天子,我们都是为了解救水深火热中的百姓而来,有甚么可打的?看来是误会一场。”
冯小怜依偎在齐天子的怀中,咯咯的娇笑说:“天子,您看啊,周贼服软儿了呢,一定是惧怕天子的威严!”
齐天子听到冯小怜拍自己马匹,浑身舒坦,登时笑的不能自已。
宇文邕故意说的很是好听,又说:“日前必然是因着误会,所以才产生了这么多隔阂,寡人手中正好有一件见面礼送上。”
宇文邕说着,挥了挥手,示意禁卫将人带上来,禁卫军便押解着小包子杨广,扭送上来。
冯小怜站在晋阳高高的楼堞之上,但是一眼便看到了杨广,不由尖声道:“是他?!”
齐天子被冯小怜的锐利和尖锐吓了一跳,说:“爱妃?”
冯小怜赶忙收拢了愤恨的表情,撒娇说:“人主,就是他……妾被周贼俘虏之后,这个小娃儿三分两次找妾的麻烦,呜呜……妾……妾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呢,倘或不是人主解救,妾……妾当真是呜呜……还不如死了算了!”
冯小怜被押解之时,杨广和阿史那国女一起戏弄过冯小怜,每日都给冯小怜吃好几顿饭菜,还是那种十足容易长胖的饭菜,等冯小怜吃胖了,再让她减下去,不可谓不“狠毒”。
如今冯小怜见到了杨广,新仇旧恨一起燃烧在心头,立刻晃着齐天子的袖摆,说:“天子——天子,人主,快让他们把人质押解上来,人主要给妾做主啊。”
齐天子哪里能经受得住冯小怜的撒娇,立刻说:“好好好!都听爱妃的,听爱妃的!来人!把那小崽子押解上来!”
宇文邕将杨广作为示好的礼物,送给了齐天子,两面会谈非常成功,齐天子觉得宇文邕怕了自己,便顺理成章的对晋阳的周军松懈了警惕。
突厥的军队也压在晋阳的边界上,阿史那国女听说今日是本周和北齐谈判的日子,便派人去探听一二,想要知道他们谈得如何,这仗要怎么打。
没成想却探听出了极大的机密,小皇帝宇文邕送给了齐天子一份厚礼,这份厚礼竟然是杨兼的儿子杨广!
阿史那国女一听“鸭鸭!”的惊叫了出来,说:“糟糕!这可就糟糕了!冯小怜现在是齐人的宠妃,小世子又得罪过冯小怜,倘或送到齐人那里,还有甚么好果子食?!不行……我得去救他!”
“国女国女!”侍从们拦住阿史那国女,说:“隋国公小世子已经被送出去,现在来不及了!国女还是不要涉险,涉险也于事无补,还会和周人撕开脸皮,得不偿失啊。”
阿史那国女揉着自己的小下巴,在营帐中踱步,随即说:“快快!派人去雒阳,通知世子,他儿子被抓走啦!”
杨广被宇文邕送到齐天子手中,在晋阳的楼堞之下交接,很快转手到了齐人手中。
嘭——
一声巨响,杨广被齐人禁卫提着,粗暴的扔在府署的地上,杨广的小腿受伤,没怎么医治,跌在地上疼的浑身打飐儿,根本站不起来,粗重的喘息着,小额头上不断的滚下冷汗,一波接一波,怎么也停不下来。
冯小怜走过来,眼神中全都是愤恨,说:“小娃儿,没想到罢,有朝一日你会落在我的手中。”
杨广根本没有搭理冯小怜,冷漠的瞥了他一眼,他这镇定的眼神几乎激怒了冯小怜,冯小怜激动的怒吼着:“小崽子,死到临头!我看你一会儿还会不会瞪我!!”
冯小怜怒吼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吓坏了齐天子,赶紧柔弱下来,依偎在齐天子怀中,哭泣着说:“都是这小贱种,害惨了妾,妾才会如此失态,还请天子见谅啊。”
齐天子心疼的说:“一定是这周贼小贱种的错,爱妃想如何便如何,孤来替你报仇。”
“天子您真好,”冯小怜撒娇说:“请天子令人狠狠的抽打他,方能解妾的心头怨恨。”
“好好好!”齐天子立刻说:“来人啊!还等甚么,没听见么?狠狠的抽打这个小贱种!”
齐人禁卫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卫兵,而杨广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娃儿,这么多大人,欺负一个小娃儿,令人不齿,而且这小娃还受了伤,便更加令人不齿。
禁卫有些犹豫,冯小怜便阴阳怪气的说:“天子您看呀,禁卫明明是保护天子安危的力士,结果他们竟然有了自己的主意,都不听天子的命令了呢。”
禁卫们听冯小怜挑拨离间,谁不咬牙切齿,但是没有法子,天子便是吃她这一套,旁人能有甚么法子?
禁卫们只好拿起鞭子,准备鞭笞抽打杨广,冯小怜阴测测的说:“狠狠的抽!抽!倘或谁抱有恻隐之心,那便是同罪。”
“无错!”齐天子应和说:“爱妃说得对,同罪!”
啪——
禁卫一鞭子抽下去,杨广抿着唇角,板着肉肉的小脸,连坑都不吭一声,死死咬住牙关。
啪——
啪!
啪——啪!
一瞬间好几鞭子下去,杨广只是一声不吭,骨头硬的很,冯小怜没有听到杨广的惨叫,不甚欢心的说:“打的太轻了,重一些!重一些!”
“再重!”
“连一个娃儿你们都打不了!让开,我亲自来!”
冯小怜冲过去,从禁卫手中夺过鞭子,狠狠抽打下去,噼啪好几声,抽打的冯小怜手心中一片发红,这才停歇了下来,但是从始至终,杨广仍然一声未吭。
杨广奶白的小脸蛋上布满了血痕,鲜血从面颊上流下,“滴答滴答”顺着下巴淌下来,唇角却挂着一丝笑意,他终于开口了,却不是喊疼,而是“呵呵”的沙哑而笑,仿佛嘲讽一样,说:“你就这么大力气,在挠痒痒么?”
“你!?你……”冯小怜被杨广气的七窍生烟,啪一声将鞭子狠狠扔在上,怒吼说:“再给我打!!狠狠的打!活活把他给我打死!”
禁卫们只好再次甩开鞭子,“住手!!”却在此时,有人大喊着走进了幕府大堂。
来人身材高大,一身戎装,大踏步走进晋阳府署的幕府大堂,原来是老将斛律光。
斛律光制止了禁卫行刑,拱手说:“人主!万不可再对小娃用刑!这孩子年岁尚小,再这么打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冯小怜冷笑说:“一个周贼的小贱种罢了,死不死两可。”
斛律光蹙眉,眼中露出浓烈的厌恶,对齐天子劝谏说:“天子,此子乃是周人镇军将军之子,昔日里镇军将军多加疼爱,视若心头之肉,如今天子得到了此子,正好可以当做人质,解除雒阳之围,用以牵制周贼,绝不能便这般打死了事……再者……”
斛律光又说:“再者,我齐人将士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素来对得起天地,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从来不眨一下眼睛,但这小娃不过四五岁大小,天子若是对小娃兵戎相向,传出去必然影响军威啊!”
天子被斛律光公一通说教,烦的透了,摆摆手说:“罢了罢了,就这样罢。”
冯小怜虽然不甘心,但她要讨好齐天子,自然装作善解人意的模样。
齐天子说:“既然斛律将军来了,正好吩咐下去,大军整顿,十万大军明日启程,开向雒阳,随寡人前往雒阳督军。”
“雒……雒阳?”一向老成持重的斛律光都懵了,震惊的说:“十万大军开向雒阳?那……那晋阳如何驻守?”
齐天子说:“为何还要驻守晋阳?周人已经服软,把他们镇军将军的儿子都献了上来,必然是怕了我大齐的威严,如今雒阳危机,寡人自然要亲自督军雒阳,难道有错么?”
不等斛律光回话,冯小怜已经开始拍马屁,说:“天子好厉害,督军好威严呢!”
斛律光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说:“天子,晋阳乃是我大齐天下的兵家核心,周贼献出隋国公小世子,便是想要瓦解晋阳的防御,好趁我们放松警惕,一举攻破晋阳,晋阳的兵马万万不成撤出啊!”
齐天子不以为然,说:“那斛律将军告诉孤,雒阳怎么办?难道雒阳便不是我大齐的土地了么?斛律将军难道没看到,孤一来到晋阳,晋阳的士气大振,是从未有过的精壮么?只要孤一到雒阳,我齐军的气势也会大振,十万大军,孤亲自指挥,还怕他一个区区的镇军将军不成?”
斛律光反驳说:“可、可是天子!周贼的大军还驻扎在晋阳之外,一旦天子离开晋阳,保不齐他们会杀一个回马枪,到时候……到时候晋阳怎么办?天子要把十万大军全都开去雒阳,到时候晋阳空虚,那……”
不等斛律光说完,齐天子不耐烦的说:“哪有那么多可是,难道晋阳没有自己的地方驻军么?孤带走十万大军,晋阳便空虚了么?晋阳可是我大齐的军事重地,难道连这点子兵马也没有么?眼下分明是雒阳更加重要。”
冯小怜应和说:“是呢,天子说得好有道理。”
斛律光还想说话,天子已经不让他开口,说:“不要那么多话,孤心意已决!”
斛律光心中仿佛点了火,无比煎熬,一旦十万大军撤退,晋阳绝对丢失,只是旦夕之间的事情。
斛律光一狠心,拱手说:“天子,既然天子执意拿下雒阳,卑将请命,留守晋阳,以备不时之需。”
冯小怜笑嘻嘻的说:“哎呀,天子您看呀,斛律将军一定是畏战,不敢去雒阳,妾听说,斛律将军以前被周贼的镇军将军打败过,必然是害怕的紧了,才不敢去雒阳呢!”
天子哈哈大笑起来,说:“也罢也罢!既然斛律将军老了,孤也不强求,你便好生的留在晋阳享清福罢。”
……
雒阳,周军营地。
刘桃枝受伤颇重,他逃离禁卫之后,遇到了阿史那国女派出的人,这才得知杨广被小皇帝宇文邕献给了北齐,不敢再耽搁,一路快马加鞭,也顾不得伤势,飞奔回来。
刘桃枝失血过多,几乎是奄奄一息,将事情的始末全部说清楚,又说:“隋国公……已、已被救出,但……下落不明……”
“报!!!”
士兵冲入营帐,急促的说:“将军,齐人伪天子率领十万之众,已经离开晋阳,向雒阳而来了!”
哗啦……
杨兼握紧手掌,掌心里染血的家规被死死攥成一团,杨兼的声音沙哑,透露着一股子阴鸷,冷冷的说:“召集诸位将领,幕府议事。”
“是,将军!”
幕府大帐之中,鸦雀无声,众人全都坐在席上,“哗啦——”一声,尉迟佑耆冲进幕府,脸上却都是不可思议,说:“小……小世子……”
宇文会“噌”的站起来,冲上去一把抓住尉迟佑耆的衣领,说:“是不是你告密?小侄儿去营救隋国公的事情,如此机密,是不是你?小玉米,我真是小看你了,竟然搞这套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戏码啊!”
尉迟佑耆冷着脸,使劲一甩,甩开宇文会的桎梏,说:“我从没做过这种事情!”
“你没做过?”宇文会说:“那是谁告密?!消息已经传过来了,你还想狡辩!现在小侄儿被送给了齐人,齐人那般心狠手辣,你欢心了?!”
尉迟佑耆怒目说:“我说过!不是我做的!小世子被抓走,我也很着急……”
“不是你?”宇文会还要质问,便听得杨兼淡淡的说:“够了,都不要吵了。”
杨兼的声音平静似水,没有一点子起伏波澜,好像根本不着急一般,但仔细一看,他收敛了平日里所有不正经的笑容,整张脸面充斥着冷漠和疏离,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杨兼慢慢抬起头来,扫视了一遍众人,说:“营救隋国公的事情,一切都是秘密行事,绝不会走露半点子风声,兼不信是尉迟郎主的问题。”
尉迟佑耆震惊不已,睁大了眼目,心中都是感激,说:“世……世子……您相信佑耆么?”
杨兼平静说:“诸位都是与兼同生共死过的人,从长安开始,一路到潼关,再到延州,东渡黄河,来到晋阳,围攻定阳,解救姚襄,成功拿下宜阳,进而是雒阳,这一路大江南北都走遍了,难道兼还能不清楚在坐诸位的为人么?现在并不是互相猜度的时候,冷静行事,切勿中了离间诡计。”
高长恭点头说:“正是,为今之计,需要解决三个问题。其一,是小世子的安危问题,齐人得到了小世子,可以起码确定,小世子目前不会有生命之忧,齐人一定会用小世子要挟将军退兵雒阳……”
高长恭冷静睿智,分析的井井有条,竖起两根手指,说:“其二,便是隋国公的问题,按照刘开府的意思,刘开府与小世子已经成功解救隋国公,如此一来,我们便没有了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