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顾之忧,说的自然是小皇帝宇文邕那面的牵制。
高长恭又说:“眼下应该立刻派人去搜寻隋国公的下落,隋国公知晓咱们扎营在雒阳,一定会沿着河水南下,将军只要派人按照河水寻找,一定会找到隋国公,想必只是时日的问题。”
“这其三……”高长恭继续说:“其三,齐人南下发兵雒阳,我们该如何应对,还要请将军示下。”
众人听到高长恭的分析,全都冷静了下来,齐人抓住了杨广,肯定会威胁杨兼,到时候如何应对?怎么才能解救杨广,同时又不丢掉雒阳?这仿佛是一个千古难题。
杨兼眯着眼目,阴测测的说:“齐人抓住了我儿,必然以为兼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如果按照他们的路线行事,唯恐被处处牵制,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打破他们的阵脚。”
杨瓒追问说:“大兄,如何反其道而行?”
杨兼幽幽的说:“主动出兵,北击平阳。”
平阳在雒阳的北方,在晋阳的南方,也就是说,如果齐天子想要帅兵攻击雒阳,最简单的路径便是途径平阳。
如今雒阳已经被杨兼拿下,正好北上扩张领土。
众人吃惊的说:“北击?!”
杨兼微微颔首,说:“对,主动出兵,连你们都如此惊讶,想必齐人更加惊讶,打乱他们的阵脚,只要筹码相当,我们才有和齐人谈判的本钱,不是么?”
听起来很冒险,但这个法子总比坐在雒阳,等着齐人打过来威胁他们要强,众人都没有任何异议,杨兼立刻下令安排,说:“大军整顿,天明出发!”
“是,将军!”
大都督段韶被他们击溃之后,带着兵马逃离了北邙山,正好与南下的十万大军汇合,于是齐天子便让段韶作为主将,统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南下准备夺回雒阳。
大军从晋阳出发,如果脚程快,不用十日便可扑到雒阳,只不过他们走了十日,竟然才从晋阳开到平阳,并非是大军的人马太多行军缓慢,而是因着齐天子和冯小怜一路上竟然在游山玩水,根本没有打仗的心思。
冯小怜为了得宠,一直在讨好齐天子,齐天子说甚么,不管是对是错,她都应和,有的时候还故意顺着齐天子的话,把错的说成对的,把对的说成错的。
齐天子这次出来,本就不想打仗,他到了晋阳,眼看着士兵士气大振,便觉得没甚么可怕的,只要自己去了雒阳,雒阳一定能拿回来,因此十分懈怠,一路上不紧不慢。
而且齐天子心里还有一个定式,觉得北齐比北周的实力强悍很多,无论是人口、兵力,还是地理位置,北齐全都碾压北周,北齐占领了中原最富庶的地带,而北周的地理位置全都是“犄角旮旯”,北齐开国十足强大,也促使了后面几代一直在吃老本,没有意识到北齐的衰弱。
齐天子一心把自己当成强国的天子,觉得这趟南下也就是游山玩水,所以把冯小怜带上,来到平阳之后,冯小怜说自己没来过平阳,所以齐天子一声令下,便在平阳附近游顽起来。
正巧,平阳南面有乔山,附近还有汾水,有山有水,可以狩猎嬉戏,齐军走到这里便放慢了脚程,齐天子带着冯小怜每日都在乔山狩猎,好不欢乐。
段韶身为总指挥,心中着急的厉害,他与杨兼交过一次手,因此已经知道了杨兼的手段,如果不趁着雒阳还没稳定,把雒阳抢回来,恐怕到时候周军便要扎根在雒阳,抢也抢不回来了。
今日又不启程,段韶听了心中着急,立刻前来劝谏,他来到天子营帐门口,便被中官拦住了。
中官尴尬的说:“大都督,天子今儿个天亮才睡下,因此……因此还未起身,吩咐了今日继续扎营,今日也不启程了,大都督……还是……还是请回罢。”
段韶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已经十日了,整整十日,咱们还没走出平阳,这……这如何是好啊!唉——”
中官宽慰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天子不叫启程,咱们也只能等着,要不然……等天子醒了,小人前去通知大都督,大都督到时候再来劝谏一番?”
“也只能如此了!”段韶叹了好几口气,转身离开,走了几步,途径关押人质的营帐,便拐进去看了一眼。
杨广躺在营帐的地上,手脚缠绕着锁链,整个人奄奄一息,本身奶白润泽的小脸蛋已经变得蜡黄,微微向下凹陷,粉嘟嘟的嘴唇也失去了光泽,变成了衰败的灰紫颜色,分明听到了脚步声,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目。
段韶一走进来,登时闻到了冲天的血腥味,低头一看,那小娃儿的腿上伤口已经开始溃烂,红肿不已,袍子粘着血腥,令人不忍直视。
段韶吃惊说:“医官何在?为何不让医官诊治?”
旁边看押的禁卫说:“大都督,前些日子徐之才医官想要为人质诊治伤口,却被淑妃娘娘呵退,娘娘说了,甚么人也不需要给人质医看伤口,只要人质不死,便可以了。”
淑妃说的自然是冯小怜无疑,冯小怜针对杨广的事情,整个军营尽人皆知,徐敏齐的伯父徐之才想要给杨广医看伤口,惹怒了冯小怜,差点让齐天子斩了徐之才。
倘或不是徐之才有经世大才,除了徐之才外,没人能给齐天子看病,齐天子很可能顺着冯小怜的意思,真的一刀斩了徐之才。
因着徐之才的事情,再没有医官敢来给杨广看诊,久而久之,杨广的伤口恶化,一直高烧不退,变成了这个模样。
段韶狠狠摇头,叹气说:“造孽啊!造孽!”
正说话间,中官突然跑过来,说:“大都督!快快,天子醒了!天子醒了!正要传膳,大都督快去见一见天子!”
段韶一听,立刻马不停蹄赶向天子营帐,原是齐天子饿醒了,因此令人传膳,和冯小怜腻歪在一起,准备用膳了。
段韶赶过来,叩头说:“天子,大军已经在乔山耽误了数日的脚程,战事如火,切不可等啊!还请天子启程,前往雒阳督战!”
齐天子不耐烦的紧,他昨日睡得太晚,面色发青,一看便是阳虚肾亏的模样,前些日子还因着体虚,眼前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幻觉,如果不是徐之才妙手,齐天子的身体早就垮了。
齐天子这会子耳鸣头疼的厉害,不想听段韶说这些大话,不耐烦的挥手说:“孤今日头疾犯了,不想赶路,明日再行军。”
段韶说:“可……”
冯小怜殷勤的给齐天子揉着额角,说:“天子为了天下大事,劳累辛苦,如今已经同意前往雒阳督军,你们还要怎么样呢?敢情天下的事着急,天子的事情便不着急么?天子的身子累垮了,还要天下有甚么用!”
“是,爱妃说的极是!”齐天子听着冯小怜的巴结,觉得特别顺耳,说:“您们一个个的,都要学学淑妃,淑妃才是最关心孤之人。”
段韶劝谏无果,只好退出去,刚退出去没一会子,登时又跑了回来,齐天子不耐烦的说:“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今日不启程不启程,还要孤说多少次?!”
段韶却说:“天子,周师!周师打来了!”
“甚么?!”齐天子脑袋里嗡一声,说:“谁?!”
段韶说:“周师!周人镇军将军带兵,前线探子回报,九万人马,逼近乔山!再有半日路程,绝对便会赶到!”
齐天子不可置信的说:“如何可能?那小贱种还在咱们手中,不是说狗屁的镇军将军,十足疼爱那小贱种么?”
冯小怜也说:“是呢,绝对是误传,大都督也真是的,想要天子启程赶路,也不必如此说谎罢?”
段韶愤恨的说:“老臣从不说谎!不信天子可以请亲信前去探看!”
齐天子这才狐疑的派人快马去探看,回来的消息果不其然,杨兼带领着九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开向平阳,马上便要到达乔山。
齐天子这时候才知道害怕了,说:“怎会如此?!咱们手里不是握着人质么?周军怎么敢轻举妄动?!”
冯小怜说:“人主放心,周贼肯定是虚晃一枪,当不得真的,一把子蠢贼,怎么敢以卵击石呢?再者说了,平阳是天子的地盘,周军九万,天子十万,从兵马上便碾压了一个头等,更不要说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军将军,而天子您贵为人主了,这头等都对不上,只要天子往阵前一站,周贼必然溃散,哭爹喊娘的逃跑呢!”
“是了!”齐天子瞬间飘飘然,也是心宽,竟然被冯小怜两句话给安慰了,笑着说:“爱妃说的太对了,正是如此。”
大敌当前,齐天子和冯小怜说说笑笑,不紧不慢,段韶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急得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拱手说:“天子,周军虎视眈眈,势如破竹,我军必须提防才行,请天子允许,老臣这就前去驻防,以防周军偷袭!”
齐天子摆摆手,说:“随便吧,大都督便是疑心,随你好了。”
段韶得到了允许,立刻离开天子营帐,大踏步而去,领了兵马开始驻防。如今齐天子懈怠,自得意满,完全不将周师放在眼中,段韶为了以防万一,决定想一个万全的计策,那便是挖壕沟。
段韶调取了万人,一起挖沟,毕竟周军就在眼前了,不到半日便能赶到乔山,一切都将来不及,现在能做的,就是最后的防御。
段韶让这些士兵动手挖沟,挖一条深深的,东西向的壕沟,如此一来,周师想要进军平阳,肯定要越过壕沟,壕沟变成了天然的防壁,只要齐军站在壕沟后面,趁着周军翻越壕沟之时出兵,便可以轻而易举的防护乔山,加之齐军十万之众,数量上碾压周军,大抵可以防护一时。
天色黄昏之时。
“天子!!天子——周贼来了!周贼来了!”
不到半日,禁卫果然前来禀报,杨兼的大队人马,已经来到乔山附近,因为遇到了段韶拼命赶时间挖出来的壕沟,所以被阻拦了前行的脚步,被迫停在了壕沟以南,而段韶的大队人马对峙在壕沟以北,两军对垒,随时蓄势待发!
齐天子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危机,说:“周贼兵力如何,是谁领兵?”
禁卫回答说:“周贼是镇军将亲自领兵,兵马九万之众,排列在壕沟以南,随时都有可能进军!”
“怎么办!”齐天子登时慌了,说:“怎么办才好!?”
冯小怜安慰说:“天子,不必着急,不是还有段韶老将军呢么?周军列队在沟壑以南,就是因着惧怕了天子的威严,您想想看呀,咱们手中还握着那小贱种,周师不敢进军的。”
冯小怜的话音一落,便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现成打脸,有人大喊着:“周师进军了!!”
“周师发兵了!”
段韶从营帐外面冲进来,大喊着:“人主!周军发兵了!请人主上阵督军!振奋军威啊!”
冯小怜有些害怕,拉着齐天子的袖袍,轻声说:“人主,前线危险,还是不要去了罢。”
段韶气的眼珠子赤红,说:“人主!大敌当前,我军虽然有十万之众,但是一万多人马都在挖掘壕沟,如今已经算是旗鼓相当,周军来势汹汹,如果没有天子震慑军威,将领们如何出兵啊!”
冯小怜理所应当的说:“那便不要挖沟啊!全都去打仗啊!”
齐天子也说:“正是正是!”
段韶浑身打斗,也不管甚么礼节了,怒目去瞪冯小怜,冯小怜这才止了声音,齐天子很不情愿的跟随着段韶离开营帐,前往前线督军。
只不过齐天子走了一半,看到了整齐列队的周军,便不敢再往前走,唯恐两军交战伤害了自己,还会伤害他的爱妃冯小怜,脚下生根一样,站在半山腰不走了,说是在这里也能看到两军对垒的情况。
段韶没有办法,下令说:“将士们!人主前来督军,尔等都是我大齐的好儿郎!是时候为国尽忠了,都随我前去赴死!”
段韶已经是老将,头发花白,翻身上马,威风凛凛,手执长戟,带兵堵截在壕沟以北,阻拦周军前进。
壕沟以南。
杨兼银白色介胄,肩披猩红披风,左手拉着马缰,右手搭在腰间的佩剑剑柄之上,他的脸色肃杀,眯着眼目凝视着昏黄的天边,一条壕沟横在眼前,再往前,便是齐人的军营。
据探子所报,杨广便被关押在军营之中,只要入得军营,便能将小包子杨广救回来。
杨整一身黑甲,抱拳说:“请将军下令!”
杨兼的披风被深秋的冷风撕扯的咧咧发响,嗓音沙哑阴沉,说:“传令下去,翻越壕沟,全军突进!”
“擂响战鼓!!”
“全军突进——!”
杨兼一声令下,战鼓声四面而起,“轰隆隆”的犹如奔腾的江水咆哮,势不可挡。
周军整齐划一,纪律严明,立刻开始进军,杨整、高延宗、韩凤在前,率兵突进,翻越壕沟,为后面的大军作掩护。
杨瓒身为参军,坐在马上,侍奉在杨兼身后,眼看着两军交战的场面,心中起伏不定,低声说:“大兄,壕沟阻断去路,加之此处山脉连绵,如果不能填平壕沟,我军势必一直处于劣势之中,必须想一个法子啊。”
周军呐喊,直冲而来,气势汹汹,势不可挡,齐天子吓得更不敢下山,在半山腰大喊着:“快,传令下去!进军,打!打回去!”
段韶带领着士兵们,却不进军,而是迂回在壕沟后面,用壕沟作掩护,只是防守,看到周军翻越壕沟,便会立刻去阻止,一旦周军后退,也不追击,来来去去好几回,就这样消灭周军的战斗力。
段韶的策略便是迂回,拖垮了周军的气势,如此一来,再大举进攻,再者说了,他们手上还有人质,关键时刻拿出来顶一顶也是法子。
虽然局面混乱,但是段韶不愧是老将,应对的游刃有余,天子的禁卫却来传话,让段韶进军。
段韶惊讶的说:“为何进军?!我方有沟壑防御,无需进军,只要把周军拖垮便是了,回去禀告天子,老臣自有方法退敌!”
禁卫很快回来,冯小怜不满方才段韶瞪自己,便阴阳怪气的说:“将军竟然不听天子的命令,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么?”
齐天子也是窝火,让段韶进军,他就是不进军,大批人马躲在壕沟后面,你来我往的也不知道在干甚么。
从黄昏开始,一直到日头又重新升起来,两军一直在对垒,互不相让,杨兼便像是一尊石雕佛像一样,兀立在马上。
杨兼沉得住气,但是有人沉不住气,那自然是齐天子了,他昨日和冯小怜又是打猎,又是嬉闹,很晚才歇息,今日又要督军,耳鸣眼花,疲劳的厉害,支撑了一晚上,一直到天明,实在支撑不住了,但是段韶不让他离开,说正是关键时刻,天子不能离开。
齐天子实在是顶不住了,心中又是烦闷,又是躁郁,这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奶声奶气,却有些低沉,甚至有些沙哑的嗓音笑起来。
齐天子顺着声音转头一看,是小包子杨广!
杨广被五花大绑,脸上挂着血痕,小腿鲜血淋漓,红肿一片,唇角却含着笑意,而且是嘲讽的笑意。
杨广被押解上来,只看了一眼眼前的局面,不由心中暗自感叹了一声,段韶果然是一块老姜,如果没有段韶,乔山恐怕已经被杨兼占领了。
如今的局面,杨兼就是在和齐军顽心理战术,壕沟就在面前,段韶想要拖垮周军,杨兼也想要拖垮齐军,但杨兼要拖垮的不是段韶,而是齐天子。
齐天子一直在给段韶拖后腿,只要齐天子下了阵,齐军的士气一定会低落下去,到时候壕沟也挡不住。
杨广眯了眯眼目,心说父亲啊父亲,这个法子虽然管用,但用体力换体力,未免有些“太笨”了,不如让儿子祝你一臂之力……
齐天子呵斥说:小贱种,你笑甚么!?
杨广眨巴着大眼睛,露出一脸天真无邪,却嘲讽的面容,说:“我不能笑吗?你们齐人都是这般窝囊么?天子督战,却藏在深沟后面不敢进军,鸭!窝叽道了!你们都是缩头乌龟!乌龟乌龟!”
齐天子心里本就窝火,听到杨广的话,气的浑身颤抖,怒喝说:“孤的将领都是响当当的好儿郎,甚么缩头乌龟?!来人啊,给孤把沟壑填平,立刻进军,让周贼尝尝咱们的厉害!”
这条壕沟简直是齐军的保命符,段韶派遣了一万兵力,拼尽全力才在周军来到之前挖好,周军到了跟前,想要翻越壕沟,都被段韶的兵马驱赶了回去,眼看着计策奏效,哪里有自己挖坑,自己填平的道理?
段韶立刻劝阻说:“不可!天子,万万不可!!这条沟壑可以阻拦周军大举进攻,我军只要极少的兵力,便可以抵御周军,人主,万不可填平壕沟,周军恐怕会大举进攻,到时候……”
杨广这是典型的激将法,用在段韶身上根本不管用,但是用在齐天子身上,异常的好使,不等段韶劝阻完毕,杨广继续嘲笑的说:“缩头乌龟!大乌龟!齐人都是大乌龟!掉在沟里,王八大翻个儿!”
“你这小贱种!!!”齐天子气的立刻下令,说:“我大齐奶泱泱大国,岂容这些西羌撒野!?立刻下令,填平沟壑,大军进攻!”
“人主……”段韶刚说了两个字,齐天子断喝一声:“你还知道孤是天子?!”
段韶的话憋在嗓子里,恨不能把自己的肺腑憋炸,但是齐天子听不下去,一心想要进攻。
杨兼坐在马上,天边渐渐亮了起来,壕沟北面的齐军似乎有了新的动静,越发的嘈杂起来。
杨整调转马头,快马前来报信,说:“将军!不知是何缘故,齐军主动填平了沟壑!”
杨兼眯起眼目,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杨广的缘故,别看杨广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包子,但他的心机谋算,可不只是四五岁那么点,齐人突然一反常态填平壕沟,绝对是杨广干的“好事”。
杨兼冷声说:“待齐人填平沟壑,立刻全力进攻。”
“是!”
杨整快速传令下去,立刻将前线的士兵全都换下来,韩凤、高延宗也折返回来,换下后面没有上阵的高长恭、宇文会和唐邕,三名大将带领士兵快速交接,填补空当。
杨兼沉着脸色,突然慢慢放开了腰间的佩剑,他微微抬起手来,杨瓒似乎看懂了杨兼的意思,有些迟疑的说:“大兄……”
杨兼看透了杨瓒想要劝阻自己的意思,轻笑一声,唇角化开一丝温柔,说:“无妨。”
杨瓒点点头,竟然端上来一只羽觞耳杯。
羽觞耳杯中奶白色的浆液迎着第一缕日光,在深秋的寒风中,荡起阵阵波光。
这可并非是北方人喜欢的酪浆,但的确散发着一股清甜的香气,这是小包子杨广最喜欢的椰奶。
杨兼一直以来都在料理椰子,但是椰汁的味道甘甜,杨兼素来不能吃甜食,因此从没食过。杨广极其喜好椰子的口味,不管是椰奶、椰子糕还是椰子鸡,他都喜欢,百吃不厌。
杨兼擎过猩红羽毛的羽觞耳杯,望着奶白色莹润的浆液,淡淡的说:“到底是甚么滋味儿,能让我儿念念不忘?”
他说着,突然一扬手,向后仰头,直接将一整杯的椰奶尽数吞入口中,迎着日光,喉结微微滚动,椰奶甘甜又顺滑,果然清甜可口,带着一股子浓郁的清香,令人食髓知味。
白润的浆液顺着杨兼的唇角流淌下来,“啪!!”杨兼劈手将羽觞耳杯砸在遍布黄土的地上,随即抬起手背轻轻抹掉唇角的浆液,嗓子里发出“呵呵”的低沉笑声,他的面容没有改变,眼神却越发的乖张起来,透露一股兴奋的乖戾,沙哑的说:“进军!”
段韶劝阻无果,眼看着士兵们将沟壑填平,他的白发仿佛一瞬间变得更多了,喃喃的说:“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人主!!”
“大都督!”
“周军杀来了!!”
“周军已经越过沟壑,杀来了!周军镇军将军,亲自带兵!”
齐天子乱了方寸,大喊着:“快!抵挡!对对,弓箭手!把周贼射下马来!快——!”
弓箭手立刻准备,全部瞄准杨兼。
杨兼策马冲在前面,鲜红披风异常惹眼,一身银白色的介胄在日头下闪烁着的夺目的光芒,眼看着齐军的弓箭手准备就绪,杨兼却没有一点子犹豫,仍然策马横冲,越过壕沟。
高长恭策马来到杨兼身畔,皱眉说:“将军!”
杨兼脸上挂着兴奋的狞笑,沙哑的说:“不必理会,我来引开弓箭手,你们借机冲过去。”
高长恭想要劝阻杨兼,这样实在太危险了,但是话到口头,看到杨兼凌冽的眼神,又无法开口,点头说:“是!”
“放箭——!!!”
“放箭!”
“射杀周贼主将!!”
扑簌簌——
飞箭犹如雨下,铺天盖地向杨兼席来,杨兼猛地低头,紧紧贴在马背之上,拉住马缰,穿梭在箭雨之中,唇角的笑容慢慢扩大,闪烁的眸光沉浸在兴奋之中,沙哑的说:“来得好!”
高长恭立刻下令,带着左翼的兵马迂回向前,唐邕带着右翼的兵马迂回上前,宇文会则带着兵马跟随在杨兼身后,向前开路。
“放箭啊!!”
“放箭!那么多人,为甚么射不到!”
“快,放箭!”
齐天子指挥着放箭,别说是他着急,段韶也着急,猛地抢过士兵的弓箭,“唰!”一声拉满,眯眼瞄准杨兼,“铮——!!”放箭出去。
杨兼伏在马背之上,快速冲突,突听身后的宇文会怒吼一声:“当心!!”
只不过飞箭来的太快,杨兼根本躲闪不及,“嘭——”一声,手臂中箭,冲力极大,将他一下带下马去,咕噜噜滚出仗许,这才停下来。
宇文会眼看着杨兼中箭,立刻喝马飞奔,冲上前去大喊着:“保护将军!”
段韶一箭正中杨兼,眼看着杨兼坠落马背,立刻又拉满弓箭,对准杨兼,准备再次追击,杨广看到这一幕,心头狠狠一提,牟足了劲儿,也不管小腿生疼,突然发力向前撞去。
“啊呀!!”
冯小怜被杨广狠狠撞了一下,没有站稳,向前一扑,正好撞在段韶的背心,段韶一箭射偏,“铮——”直接“脱靶”,并没有打中杨兼。
就在这个空当,宇文会已经带兵冲上来,大喊着:“举盾!!”
宇文会一声令下,士兵蜂拥而至,统一举起盾牌,“咚!”一声立在身前防护,将坠马的杨兼防护的滴水不漏,“当当当——”飞箭射来,全被盾牌抵挡。
宇文会连忙翻身下马,冲过去说:“怎么样?!”
宇文会扶起地上的杨兼,低头一看,登时“他娘的!”骂了一句,说:“擦伤!?”
宇文会明明看到杨兼中箭落马,段韶可是百步穿杨,飞箭的力气巨大,哪知道杨兼跌落马背,竟然是擦伤,手臂的确流血了,但是并不严重。
杨兼从地上爬起来,根本不理会自己流血的手臂,说:“无妨,引人耳目用的。”
原来是假摔,果不其然,杨兼这一套假摔下来,齐军的主力以为杨兼坠马,更是追着他们不放,左翼的高长恭和右翼的唐邕已经包抄而上,越过沟壑,夹击齐军。
宇文会大骂一声,说:“假的你早说啊!害得我差点把心脏吐给你!疯子,狂人!”
宇文会骂咧咧的,杨兼轻笑一声,说:“别骂了,看看如何应对才是。”
宇文会一抬头,好家伙,他们的计谋太成功了,齐军的大部分主力全都蜂拥而至,眼看着杨兼和宇文会便要被团团包围。
宇文会说:“就算救出了你儿子,你被抓了,也不划算啊!”
杨兼冷冷的挑唇一笑,说:“未必。”
“杀——!!!”
他的话音一落,天边突然竖起大旗,旗帜迎风招展,几乎要将深秋的清晨撕裂,大军仿佛一把利刃,破开齐军的包围,直插过来,将齐军的主力硬生生撕成两半,突围而来救援杨兼。
骑在马上之人一身黑色介胄,身材高大,蓄着胡须,全然宝刀未老的模样,宇文会震惊的说:“隋国公?!”
杨忠!
突围援助他们的,竟是一直不见踪影的隋国公杨忠。
原来杨忠被救之后,一直没有踪影,其实是在暗地里联络自己的旧部兵马,他听说宇文邕将自己的孙儿送给了齐人,便带着兵马前来与杨兼汇合。
杨忠是个心思深沉的老将,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和杨兼汇合,而是偷偷的联系到了杨兼,一直暗中联系,如此一来,杨忠的军队便成了“保留项目”,突然出其不意的杀出来,打了齐军一个措手不及。
齐天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左右已经被包围,还突然杀出了杨忠,周军的士气大振,快速向前推进,三面包抄过来。
冯小怜吓得惊慌失措,摇晃着齐天子的胳膊,说:“天子,不好了!齐军败了!我们快撤退罢!晚了唯恐来不及啊!”
齐天子也是害怕,连忙下令说:“对,撤退!”
段韶阻止说:“人主!不能撤退!我军后方就是晋阳了,一旦撤退,雒阳和平阳便都是齐人的了!人主不必着急,老臣可以夺回剿灭周军,只要人主督军震慑军威,老臣……”
冯小怜却说:“人主,再不走来不及了!”
齐天子眼看着齐军渐渐后退,根本不敢恋战,说:“快!下令,撤退!孤说撤退!!”
他说着,也不顾段韶的意见,立刻带着冯小怜,还不忘了把杨广挟持作为人质,立刻向平阳楼堞后退,一路飞奔打马而去。
杨兼见他们后退,便说:“让全军将士喊话,你们的人主跑了,还打甚么?”
周军将士很快齐声大喊,声音震彻天地,齐军将士们还在浴血奋战,转头一看,果不其然,齐天子竟然跑了!人影儿都没有了。
齐军一看,这还怎么打?天子都跑了,没人督军,没人指挥,他们俨然成了被放弃的弃子,当即也不想打了,立刻丢弃兵刃,转头便跑。
杨兼不顾伤口,翻身跨上马背,扬手说:“随我追击!”
“是!”
齐天子带头跑了,齐军士兵在后面丢盔卸甲,周军追击,简直是势不可挡,一路从乔山追到平阳楼堞之下。
“快快!进城!关闭城门!!”
齐天子飞马冲入楼堞,大喊着:“关闭城门,不要让周贼进来!关闭城门!”
段韶追过来,说:“天子,不能关闭城门,我军的将士都在后面!”
齐天子骂道:“不关闭城门,周贼打进来怎么办!?快关城门!这是诏令!”
齐天子带着冯小怜,押解着人质杨广冲进城中,亲自下令关门,段韶根本无力回天,“轰隆隆——”的巨响传来,十万大军,被关在外面的起码有半数以上。
“开门——”
“开门啊!快开门!”
“周军杀来了!开门啊,放我们进去!”
楼堞之下,齐军士兵蜂拥挤在一起,闹哄哄乱哄哄,犹如集市一般,使劲的拍打着厚重的城门,齐天子站在楼堞之上,视而不见,完全不在乎这些士兵的死活,只是大喊着:“不能开城门,堵死城门,千万不能放任何一个周贼入城!”
齐军士兵一听,简直是心如死灰,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紧要关头却被人主抛弃,任是众人如何哀嚎,人主就是不开城门,段韶听着城楼之下的哀哭声,忍不住闭了闭眼睛,颓然的几乎跌在地上。
杨兼的兵马很快到了,策马当先,来到楼堞之下,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被关在外面的齐军士兵,那些士兵也不嚎哭了,眼神无光,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看着杨兼。
楼堞上传来齐天子大喊的声音:“杀啊!!把周贼杀走!只要赶走周贼,孤就放你们进城!孤便会打开城门!”
齐天子的嗓音,回荡盘旋在寂静的楼堞之上,一直腾空而起,带着破音的尖锐,嘶声力竭。
相对比他的嘶声力竭,杨兼则镇定很多,眼眸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朗声说:“投降不杀!愿归顺我军者,一视同仁!”
齐军士兵们已经心如死灰,被“自己人”堵在家门口,而杨兼并没有下令屠杀他们,士兵们听到招安的声音,一个个都有些蠢蠢欲动。
“嘭——”
不知是谁扔下了兵刃,紧跟着便是接二连三的声音,还有人大骂着“老子为国尽忠,一心赴死,换来的却是这般狼心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