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笼罩着隋国公府邸。
杨瓒慢慢驱马回了府邸,坐在马上,似乎在发呆, 没有立刻进入府邸, 门口的仆役们有些吃惊,试探的说:“三郎主?三郎主?”
唤了好几声, 杨瓒才“嗯?”了一声,终于回过神来,说:“甚么?”
仆役说:“三郎主,要进府么?”
杨瓒这才将马缰交给仆役, 自己翻身下马, 慢慢走入府中。
“啪!”有甚么东西轻飘飘的从杨瓒的袖口中掉落了下来,正好掉在大门的门槛上,是个小纸包。
仆役连声说:“三郎主,您的东西掉了,小的给您捡……”
他的话还未说完, 杨瓒低头一看,是毒粉!赵国公宇文招给他的毒粉,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那仆役还没去捡,杨瓒突然一反常态,冷喝说:“不必!”
仆役吓了一跳,保持着半弯腰的动作, 震惊的看着杨瓒, 三郎主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形象, 从不大声说话, 一直有礼有度, 仆役们从来没见过三郎主这个失态的模样。
杨瓒也知道自己失态,连忙蹲下去将地上的纸包捡起来,胡乱的塞入袖口,没说一句话,转身进入了府邸,大步往里走。
杨瓒走进去,先去了一趟杨兼的屋舍,不过舍中没人,小侄儿也不见,便找了一个仆役,问:“世子不在府中?”
仆役回话说:“回三郎主,世子带着小世子出门顽去了。”
杨瓒点点头,挥手让仆役离开,自己的神情却越发的紧张起来,他的双手紧握交缠,十指都搅在一起,似乎在纠结甚么,手指碰到了宽大的袖口,“哗啦——”是小纸包发出的轻微脆响,吓得他一个激灵,立刻松开了手,颇有一惊一乍的模样。
天气寒冷,杨瓒的额头上却有汗水在滚动,一点一点溢出来,弥漫在鬓角,染湿了鬓发。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朝着膳房而去。
膳夫们正在忙碌,马上便是晚膳的时辰,所有的膳夫们忙得四脚朝天,突然看到有人走进来,还以为是大郎主杨兼,没想到竟然是三郎主杨瓒,都有些奇怪的看着杨瓒。
膳夫们恍然,笑着说:“三郎主,又要给公主理膳么?今儿个准备做些甚么?”
是了,以前杨瓒进膳房的目的只有一个,给顺阳公主理膳,他这个人的生活范围很简单,喜欢舞文弄墨,剩余的一颗心思便全都扑在顺阳公主的身上,顺阳公主说喜欢吃汤饼,他便亲自下厨,为顺阳公主做汤饼。
“可惜……”
杨瓒看着自己的掌心,喃喃的说:“可惜,我甚么也做不好,便算是拼尽全力,也无法讨你的欢心……”
膳夫们见三郎主发呆,奇怪的说:“三郎主?”
杨瓒这才回神,笑了笑,笑容有些干涩,说:“不,今日不是给公主理膳,我想……给大兄理膳。”
杨瓒之前也和杨兼学过理膳,学的是干脆面,杨瓒日前特别喜欢干脆面,还特意为干脆面写了一篇脆饼赋,他虽没甚么理膳的天赋,但好歹也是第二次做了。
杨瓒想着以前学的手法,开始和面,和的乱七八糟,但大抵是和好了,按部就班的开始做干脆面。
等杨瓒做好一份干脆面,膳夫们的晚膳都准备妥当了,杨瓒看着自己炸制出来,黑漆漆,糊的乱七八糟,碎的七零八落的干脆面,不由苦笑了一声,这样的吃食,别说是金枝玉叶的顺阳公主了,就连一个乞儿怕是也不会食的,也怨不得顺阳公主不喜欢。
杨瓒这么想着,慢慢伸出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袖口,从里面掏出小纸包,修长的食指颤抖着,不知是不是错觉,杨瓒的皮肤本就偏白,平日里看起来文质彬彬,今日的杨瓒肤色更是白,大有一种脸无血色的惨白、
杨瓒手指颤抖,慢慢剥开纸包,“哗啦……”一抖,药粉洒落在黑漆漆的干脆面上,因着干脆面炸胡了,毒粉撒上去异常明显,但也只是一刹那,毒粉很快融化,融入焦糊的干脆面之中……
“三弟!”
就在这一刹那,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从杨瓒背后响起,杨瓒吓得一个激灵,“哗啦!”双手攥拳,将毒粉的纸包攥进手中,慌张的收入宽大的袖口。
杨瓒回头一看,是杨兼!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走了进来,笑着说:“三弟,为兄听人说你进了膳房,怕是又给顺阳公主理膳呢?”
杨瓒面容有些僵硬,嗓子干涩的滚动着,说:“没、没有,弟弟是在给大兄理膳,做了……做了干脆面。”
“嗯?”杨兼摸着下巴,一脸狐疑的说:“干脆面?古怪,古怪,绝对有古怪!”
杨兼的话吓坏了杨瓒,结巴的说:“没有、没有甚么古怪。”
“还说没甚么古怪!”杨兼的笑容依然亲和又温柔,说:“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的么?不然弟亲怎么会给大兄理膳,而不是给顺阳公主理膳?”
杨瓒的嗓子更加干涩,“狡辩”的说:“因……因着弟亲突然想起了干脆面,想……想食这口了,便试着做一做,果然还是……还是糊的。”
杨兼不疑有他,还以为杨瓒是因着自己炸糊了干脆面而伤神,安慰的拍了拍杨瓒的肩膀:“没甚么的,为兄起初理膳,也是经常炸糊,不知甚么时候便再也不会炸糊了。”
杨瓒笑不出来,盯着那黑漆漆的干脆面,突然伸手抓住承槃,说:“都炸糊了,还是……还是别食了罢。”
“诶,等等。”杨兼却伸手阻拦,说:“弟亲好不容易做的,还说是专门做给大兄的,为兄自然要尝一尝,千万别丢掉。”
“可、可是……”杨瓒还想阻止,杨兼已经笑眯眯的,十足温柔的说:“无妨,给大兄尝尝,丢了怪浪费的。”
他们正说话,有人也走进了膳房,原来是老二杨整,杨整笑着说:“原来兄长和三弟都在膳房,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人,你们这是在食甚么?”
杨兼炫耀地举着黑色的干脆面,说:“看看,这是三弟专门为大兄做的干脆面。”
杨整一听,露出羡慕的目光,说:“专门为大兄做的?三弟为何如此厚此薄彼,怎么的不给二兄也做一块干脆面?”
“要不然……”杨兼说:“我分你一半……”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瓒已经激动的说:“不可!!”
杨兼和杨整都吓了一跳,震惊的看向老三杨瓒,杨瓒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是说……这是给大兄做的。”
杨整憨憨一笑,说:“真是,果然是厚此薄彼。”
杨兼说:“罢了,便让为兄帮你尝尝罢。”
杨瓒抬起手来,阻止的话到了口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心脏有如擂鼓一般,眼睁睁看着杨兼“咔嚓”一声,将焦糊的干脆面咬入口中,轻轻咀嚼。
一股脱力的感觉席卷了杨瓒,耳边是大兄和二兄的嬉笑对话。
杨整笑着询问:“大兄,味道如何?三弟的厨艺可精进了?”
杨兼沉吟说:“嗯……炸糊了,有点苦,不过调味应该是正确的,没有放错佐料,也算是精进了不少,下次一定会做得更好的。”
“没有……”
杨瓒喃喃的自言自语:“没有……再没有下次了……”
杨兼奇怪的说:“三弟,你说甚么?”
杨瓒摇摇头,面容有些自失魂落魄,身体微微打晃儿,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中毒的人反而是他一般,扶着膳房的门框,踉踉跄跄的说:“我……我有些累,先回舍歇息了。”
次日是杨兼入朝的日子,需要去朝中和大冢宰宇文护探讨会葬之事,杨兼素来喜欢懒床,所以叫早的任务便交给了小儿子杨广。
这日清晨,杨广也是早早醒了,因着冬日里天亮的很晚,外面还是一片昏暗,不见日头。
杨广侧头看了看,杨兼背对着自己,睡得还熟,没有动静,眼看着时辰还早,便让父亲再睡一会子。
杨广稍微又等了一会子,时辰差不多了,如果不麻利点,杨兼很可能会迟到,便从被窝里爬出来,跪坐在床上,摇晃着杨兼的胳膊,说:“父亲,该晨起了。”
“父亲,万勿懒床,要迟了。”
“父亲?”
杨广唤了好几声,但是杨兼都没有回应,一点子反应也没有,如果换做平日,起码会让杨广不要吵,再让他多睡一会子等等。
今日……好生稀奇。
杨广爬山一样翻过杨兼,来到杨兼的正面,小肉手晃了晃杨兼,说:“父……”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到杨兼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小肉手一试探,吐息也微弱的厉害,原来杨兼并非懒床,而是病的起不来床。
“父亲?!”
杨广叫不醒杨兼,赶紧蹦下床,冲出门去,大喊着:“快去请医官!去宫中把徐敏齐请来!”
……
周皇宫。
一大早上的,赵国公宇文招便到了含任殿,给太后请安问早,还带来了许多可口的早膳。
太后叹气说:“这么一大早的,难为你过来,还想着老身。”
宇文招笑着说:“今日儿子正好需要进宫议事,便赶来给太后请安,探望探望太后,还请太后保重身体啊。”
太后又叹了口气,说:“老身这身子,还有甚么保重不保重的,唉——”
宇文招说:“太后千万不要这样想,您若是这样,人主……人主也不会安心的。”
一提起宇文邕,太后的眼眶瞬间又红了起来,说:“我儿……我儿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我儿……”
宇文招说:“太后保重,太后保重啊!”
他说着,又说:“太后,儿子听说这镇军将军从齐地带回来一个医官,名唤徐敏齐的,他的伯父乃是赫赫有名的神医徐之才,想必这个徐敏齐也尽得真传。太后身子欠安,要不然……把徐医官请过来,给太后看看也是好的。”
太后本不想麻烦的,但是宇文招竟然异常的孝顺,苦口婆心,一定要让徐敏齐过来给太后看看。
太后便松口说:“罢了,那就叫过来罢。老身也经常听说徐之才的鼎鼎大名,今儿个见不到徐之才,见一见他的侄儿,也是有幸。”
宇文招立刻吩咐,让人去请徐敏齐过来,这一大早上的,徐敏齐提着药箱,便赶到了含任殿,给太后问安请脉。
徐敏齐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下下下……下臣拜……拜见太后。”
他说罢,立刻给太后开始请脉,结结巴巴的又说:“太太太……太后若想……想调理身……身子,这……这酒需……需得戒酒。”
太后一听,神了,惊讶的说:“你怎知老身喜爱饮酒?”
徐敏齐尴尬的笑了笑,宇文招则是说:“太后,儿子便说,这个徐医官很是灵的,太后平日里就是太爱饮酒,儿子们劝说也无法,今日可算是让徐医官看出来了罢!可要让徐医官好生医看医看才是呢!”
杨兼突然一病不起,连眼睛都睁不开,刘桃枝奉命去宫中找徐敏齐,但是到了宫中,才听说徐敏齐不在,这一大早上的,竟然被请到含任殿,去给太后看诊了。
刘桃枝急的不行,立刻又往含任殿跑,但是他乃是外臣,又是个男子,根本不得入含任殿,到了门口便被挡住了,只能等待中官前去通传。
中官让刘桃枝等待,自己进了含任殿,还没进到内室,便被人拦住了,抬头一看,原来是赵国公宇文招。
宇文招幽幽一笑,似乎早有准备,说:“这是去哪里?没见到医官正在给太后问诊么?”
中官连忙回禀说:“赵公,外面隋国公府的亲随来请徐医官,说是隋国公世子抱恙,需要徐医官前去医看。”
宇文招又是幽幽的一笑,说:“隋国公世子?你也太拎不清了,一个小小的世子,岂有太后尊贵?太后是天下人的母亲,徐医官正在给天下人的母亲医看,你进去打扰,难道不是死罪?!”
“奴该死!”中官咕咚一声跪下来,叩头说:“奴该死!请赵公开恩。”
宇文招说:“罢了,念在你是初犯,且是无心之举的份儿上,我便不追究了,你去回复,便说徐医官很快便去,让他等一等。”
“是。”
中官赶紧走出来回复刘桃枝,说:“徐医官马上便出来。”
刘桃枝急的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他一贯没甚么表情,这会子眉头死死蹙在一起,来回的在含任殿前面打转,这马上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刘桃枝几次三番的想要进去,但都被中官阻挡住了。
宇文招是故意的,他故意对太后引荐徐敏齐,太后召见徐敏齐,自然会耽误时辰,而宇文招知道,杨兼中的,可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拖住了徐敏齐,没人能救得了他。
徐敏齐本就是个结巴,行事慢吞吞,且他根本不知道杨兼中毒的事情,因此还在不紧不慢的给太后医看,等医看结束了,时辰也耗得差不多了。
宇文招笑容游刃有余,便从含任殿的后门离开,错开刘桃枝,往议事堂而去了。
宇文招进入议事堂的时候,大臣们已经来的七七八八,他刚进去,大冢宰宇文护也来了,众人坐在一处。
宇文招环视四周,果不其然,唯独镇军将军杨兼还没有到。
众人等了好一阵,眼看着马上便要到晌午了,杨兼还是没出现,宇文招更是得意,心想着杨兼此时怕早就死了,但他故意装作不知情,还煽动大臣们的情绪,说:“会葬之事,何其严肃重大,身为人臣,怎么能连这等子要事儿都迟到呢?镇军将军实在太不像话了。”
“是啊……”
“是啊是啊!我听说镇军将军拥兵自重,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不然为什么连会葬的议会都迟到啊,实在太不把咱们放在眼中了。”
宇文护算是最冷静的一个,他之前去隋国公府上赴宴,两个人也把话说开了,宇文护知道,自己是无缘成为人主的,但权臣还是要做的,如果杨兼真的能顺利上位,倒是个明白人,总比其他人要强。
宇文护如今和杨兼是一个战线的,他站了杨兼的队,自然不会对杨兼落井下石,便对儿子宇文会说:“老三,你去看看。”
骠骑大将军宇文护离开,没多久便风风火火的冲了回来,分明是大冬日里的,却出了一头热汗,大喊着:“阿爷!不好了!镇军将军中毒了!”
“中毒!?”
“原来镇军将军没来,是因着中毒了?”
“并非拥兵自重?”
宇文护心中咯噔一声,说:“情况如何?”
宇文会喘着粗气说:“徐医官已经去看了,暂时……暂时吊住了性命,但仍然不见清醒,徐医官说了,能不能救回来,还很难说。”
宇文招一听,不由露出失望的表情,杨兼真是命大,说不定也是杨瓒“心软”,如此见血封喉的毒药,却被杨瓒用的半半落落,亏得自己利用太后拖住徐敏齐,没想到还是给杨兼留了一条命。
宇文招立刻换上担心的表情,说:“怎么中的毒?何人下毒?查清楚了没有?”
其实这也是宇文招最担心的,他的担心并不假。
宇文会摇头说:“没有查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便中毒了,按照隋国公府上的说辞,一大早上醒来,世子便中毒了,毫无征兆,也找不到下毒的贼人。”
很快,大臣们便来到隋国公府上探看,赵国公宇文招也在探看的人群之中,他进入隋国公府,遥遥的便看到了杨瓒。
杨瓒神情萎靡,眼眶通红,两只眼珠子充血,歪歪斜斜的靠着杨兼的门框,一直没有离开。
杨整走到杨瓒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三弟,无事的,大兄一定没事,徐医官已经吊住了大兄的命,一定会找到解毒的办法的,也一定……”
杨整眯眼说:“也一定会抓到下毒的贼子。”
杨瓒的肩膀微微一颤,双手猛地攥拳,他抬起头来,正好撞到宇文招笑眯眯的目光,两个人四目一对,杨瓒立刻又低下头去……
杨兼突然中毒昏厥,隋国公府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找不出下毒之人,加之杨兼的情况根本没有得到第一时间的施救,毒素已经入骨,徐敏齐只能尽力吊住杨兼的的性命,吊住最后一口气,现在最大的希望,便是下毒之人自己蹦出来,把解药交出来。
然而下毒之人怎么可能自己蹦出来?徐敏齐日日留在隋国公府,亲自熬药,小世子杨广则是亲自把药端过去,亲手喂给杨兼喝,为了安全起见,从不假手于人。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下去,杨兼的情况不见好转,反而一日差过一日。
吱呀——
屋舍挂着帘子,隔绝了冬日里阴沉沉的日光,整个屋舍笼罩在阴暗之中,杨兼便躺在这样阴暗的昏暗之中,静静的闭着眼目,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死人。
随着推门之声,一条长长的黑影慢慢走进来,黑影拉的很长很长,诡异的“匍匐前进”,甚至踉踉跄跄。
等黑影走进了屋舍,这才看的清楚,原来是老三杨瓒。
杨瓒走进来,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仿佛大病了一场,嘴唇发白,面相无力,这几日他也瘦了一圈,平日里高挑的身形,此时稍微有些瘦削。
杨瓒站在床前,垂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杨兼,张了张嘴巴,轻声说:“大兄……大兄你不要怪我,都是……都是你逼的……”
“如果我不这样做……顺阳公主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明明我的才华比你出众,可是在旁人眼里,我总是比你矮一头,只因为我是弟弟,你是兄长么?为何兄长会有这样的特权?!为何,你告诉我,起来告诉我啊!!!”
杨瓒的嗓音从低沉沙哑微不可闻,变得渐渐刺耳起来,他极力压得很低很低,却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都是你逼我的……”杨瓒垂着头,双肩颤抖的说:“都是你逼我的,我也是被逼的,大兄……你不要怪我,弟弟阻止过你,可是……可是连顺阳公主都不食的焦糊饼食,大兄又为甚么要食呢?”
“都怪……都怪你蠢……”
就在杨瓒自说自话之时,“嘭……”一个轻微的声音响了起来,杨瓒立刻警觉,猛地回头,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包子杨广。
杨广手里端着刚刚熬出来的汤药,正准备给杨兼送进来,亲手喂药。今日已经过了喂药的时辰,有一味药材临时缺少,徐敏齐跑进宫里头转了好大一圈,这才找来了药材熬药,所以汤药出锅的时辰比往日都要晚。
便是如此,让杨广阴差阳错的看到了杨瓒。
杨瓒吃惊的睁大眼目,瞪着杨广,随即眯起眼目,说:“你都……听见了?”
杨广转身要跑,但是他现在是个小包子,身量太矮,刚一转身,还没跑掉,杨瓒已经大步踏上来,一把抓住小包子,另外一手抓住汤药碗,将人拽了进来,“嘭!!”狠狠关上舍门。
“放……放开我!”小包子杨广使劲踢腿,但是根本挣脱不开杨瓒的桎梏。
可别忘了,杨瓒虽然是个才子,但他也是文武全才,平日里不喜欢舞刀弄枪而已,手劲儿并不小。
杨瓒的面容在黑暗中不怎么如何真实,嗓音沙哑而低沉,说:“好侄儿,你都听见了?”
杨广镇定住心神,说:“好一个兄友弟恭,怪不得遍隋国公府的找人,也找不到下毒的贼子,原来下毒之人,分明便是你!”
杨瓒桎梏着小包子杨广,声音越发的寒冷,尾音颤抖扭曲的说:“不是我,不是我啊……”
杨广说:“已经被我发现,还想要狡辩么?”
杨瓒突然笑起来,说:“我说……不是我,谁会相信是我呢?我可是隋国公府的三郎主啊,我是大兄的亲弟弟,我们是手足,我怎么可能下毒呢?不过……现在的确找到了下毒之人。”
他说着,将汤药的碗放在床头,就在杨兼的“眼前”,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纸包,里面还剩下一些毒粉,“哗啦”轻轻一抖,全都抖进汤药之中。
杨瓒笑着说:“你看,好侄儿,现在抓到下毒之人了。”
杨广眯眼说:“你想陷害于我?”
“乖侄儿,”杨瓒说:“我怎么会陷害你呢?你可是大兄的心头宝啊,小叔不忍心陷害你,但是……徐敏齐。”
杨广恍然大悟,徐敏齐!
是了,这汤药是徐敏齐熬的,从抓药到熬药,为了谨慎,全都是徐敏齐一手处理的,喂药是杨广来处理,没有任何人假手,如果出现了甚么问题,杨广还是个小包子,怎么可能下毒,那下毒之人就变成了……徐敏齐!
杨瓒笑着说:“你看,我可是大兄的亲弟弟啊,可徐敏齐呢?徐敏齐他是齐人,居心叵测,暗中下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大家一定会相信我,而不相信徐敏齐的。”
杨瓒说到这里,立刻大喊把人全都招过来,隋国公府现在是多事之秋,杨忠、杨整很快全都赶过来,当然还有熬药的徐敏齐,负责护卫的刘桃枝、元胄等人,全都跑了过来。
杨瓒指证徐敏齐,徐敏齐震惊的说:“我我我我……我、我没……”
他本就是个结巴,平日里又温温吞吞的,这会子一着急,更加无法辩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杨瓒眼圈通红,说:“徐敏齐你还想狡辩?!你不止利用医官之便在汤药中下毒,竟然还蒙蔽我侄儿,齐人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才让你生的如此黑心!”
徐敏齐慌慌张张的说:“我……我没……没没没……没有下……”
杨瓒说:“倘或不信,让医官来验毒便是!”
杨忠早就找了医官,医官风风火火的跑过来验毒,这一检验,杨兼所中之毒,和汤药中的毒简直一模一样。
刘桃枝惊讶的说:“三郎主,是不是有甚么误会?”
“误会?”杨瓒眯着眼睛说:“徐敏齐乃是齐人,从一开始便居心叵测,你们想想看,其他齐人被大兄招安,哪个不是费尽心思,独独这个徐敏齐,一来咱们营中,便极力讨好,仿佛安分守己似的,原来你才是最为包藏祸心的那一个!”
“我真……真真……没……”徐敏齐又是慌,又是怕,他又不是武将,天生胆子也没旁人大,这会子被指证,急得团团转,根本是说不出话来。
杨广被桎梏着,使劲踢腾着小肉腿,他一着急说话还漏风,说:“放开窝……放开窝——窝……唔唔唔!”
杨瓒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说:“侄儿乖,你一个小娃儿,谁出来的话能有甚么分量?还是省省力气罢。”
杨忠眯着眼睛,说:“事关重大,徐医官,暂且得罪了,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来人,将徐医官收押监牢。”
“是!”
徐敏齐使劲摇手,说:“没有……没有,我我我……我……我没有下……下毒啊!”
徐敏齐被打入天牢,暂时收押,由车骑大将军杨整亲自负责审理,这件事情一时间惊起了无数的惊涛骇浪,不只是徐敏齐一个人,还牵连到了许多其他人。
因着徐敏齐是招安来的北齐人,又传出了齐人下毒的传闻,如今又是人主驾崩的时候,京兆长安的风声本来就紧,这样一来,风向更是乱了套。
其他招揽来的齐人,包括兰陵王高长恭、安德王高延宗、都督韩凤、大将军斛律光等等,就连小包子琅琊王也被软禁了起来。
那些不是齐人的,例如郝阿保和狼皮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着他们不是“自己人”,而是稽胡人,也被排挤了起来。
杨兼无法参加会葬的议会,但会葬是不能耽搁的,总要有人来处理,因此心思细腻,才思敏捷的老三杨瓒便脱颖而出,阿爷杨忠和二兄杨整都觉得杨瓒可以胜任,顶替杨兼的位置,代替杨兼出席议会。
这日里杨瓒便穿戴整齐,上了辎车,往宫中而去,准备参加会葬议会去了。
杨瓒第一次进入议事堂,在场众人都是北周的元老,都是大冢宰宇文护、骠骑大将军宇文会、各种国公级别的元老。
杨瓒走进去,情绪有些微微的激动,惨白的脸色因为兴奋变得殷红起来,来到本为杨兼准备的席位上,正襟坐下。
众人在议事堂里商讨会葬的事情,人主驾崩,会葬绝对不能敷衍了事,众人商讨了一上午,过了晌午,这才纷纷散了,离开议事堂。
杨瓒从议事堂走出来,还有许多大臣拱手道别,恭维的说:“三郎主才思敏捷,真真儿不愧是咱们大周第一才子啊!”
“是啊是啊!往日里只知道隋国公世子文武双全,才思通达,没成想三郎主也如此过人。”
“要我说,三郎主的才华,比世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杨瓒拱手,谦虚的说:“谬赞,各位谬赞了,晚辈实在受之有愧,是万万不及大兄的,如果大兄,唉……”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大臣们也知道杨兼这时候还病着,只差最后一口气了,而且一天愈发差过一天,便不再多说甚么,纷纷离开了。
“如何,三郎主感觉如何?”
一个笑声从后面响起,伴随着踏踏的跫音,走到杨瓒身后。
杨瓒转过头来,一瞬间收敛了悲伤和压抑,脸色阴沉的凝视着来人。
是赵国公宇文招!
宇文招先离开了议事堂,没想到却没有走远,而是站在议事堂不远处,特意等待杨瓒。
宇文招笑着说:“三郎主怎么一看到我便不欢心呢?说到底,咱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他说着,伸手搭在杨瓒的肩膀上。
啪——!
杨瓒却毫不留情的将宇文招的手打掉,冷冷的说:“我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宇文招笑起来,说:“如何不一样?难不成,三郎主要矢口否认,你大兄的毒,不是你下的?”
杨瓒死死蹙起眉头,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就怕宇文招的声音太大,旁人给听了去。
宇文招笑着说:“放心,左右无人,只有你我二人……”
他说罢,又说:“我们哪里不一样?是了,一定是三郎主比我清高,给大兄下毒,还理直气壮的诬陷给旁人,你这份子的清高,是我的确没有的。”
杨瓒的眼神更加凌厉,仿佛要将宇文招凌迟了一般。
宇文招笑着说:“三郎主别这么看我,我说过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事已至此,我又怎么会害你呢?反而,我们才是盟友。”
杨瓒还是不说话,宇文招围着杨瓒转了一圈,上下打量,说:“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徐敏齐已经入狱,牵扯了许多齐人,牵连不可谓不广泛,而这些人中,不乏聪明之辈……反正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三郎主也没有退路了,干脆……做绝一点。”
宇文招的手又拍上了杨瓒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只要徐敏齐在,便能保住你大兄的性命……干脆,杀了他。”
杨瓒立时皱起眉头,宇文招继续说:“徐敏齐一死,再没人能救你的大兄,他的头衔,他的地位,他的兵权,甚至喜欢他的美人儿……都是你的了,不好么?”
“反正只是一个徐敏齐,他死了,你我便都干净了,相信他死的也是死得其所……”
“啪!”
杨瓒再次打掉宇文招的手,冷冷的凝视着宇文招,说:“我再说一次,我和你不一样,我们根本不是同道之人。”
杨瓒说罢,再不多话,转身离开。
宇文招站在原地,还保持着抬手的动作,眼看着杨瓒渐去渐远,不由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对,我们不一样,因为……你比我还要伪善。”
他说着,掸了掸自己的袖袍,哂笑一声,也转身离去了。
杨瓒走出几步,站定在原地,眯着眼睛,似乎在想些甚么,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似乎在思忖出神,过了片刻之后,终于抬起头来,杨瓒的眼神里迸发出冰冷的光芒,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杨瓒大步往前走去,很快来到公车署,上了辎车。
骑奴说:“三郎主,回府么?”
杨瓒的声音冷冷的说:“不回府,去牢狱。”
“是!”
杨瓒的辎车离开皇宫,往牢狱而去,骑奴将辎车停在门口,杨瓒下了车,牢卒立刻出来迎接,说:“三郎主怎么来了?是来找车骑大将军的么?真是不巧,车骑大将军才走不久。”
杨瓒听说杨整不在,眯了眯眼目,说:“无妨,我去看看那下毒的齐贼。”
牢卒立刻点头,说:“是是,三郎主,请,小的带路。”
众人簇拥着杨瓒往里走,入了牢狱,一路去见徐敏齐。
杨瓒询问说:“下毒的齐贼招认了么?”
牢卒摇头说:“那贼子骨头硬的很,虽是个结巴,但就是不张口,怎么问也不张口,车骑大将军已经亲自审问了,都没有用。”
杨瓒眯眼说:“可……用刑了?”
牢卒说:“没有。”
杨瓒走过去,刚一到牢门口,徐敏齐立刻便发现了他,连忙从地上踉跄的爬起来,他身上缠着锁链,脖子上架着枷锁,踉踉跄跄的爬起来,东倒西歪,差点撞在牢房门上,隔着栅栏伸手去够杨瓒,但是因着枷锁的束缚,根本无法伸手。
徐敏齐结巴的说:“我……我……没没没、没下毒!三……三三……”
他还没说完,杨瓒已经冷声说:“徐敏齐,我大兄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恩将仇报?”
徐敏齐睁大了眼睛,使劲摇头,说:“没没没……”
他一着急,更加说不出来,只能使劲摇头。
牢卒说:“三郎主,这厮嘴巴硬的很,一直不肯招认,车骑大将军已经问了许久,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