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瓒幽幽的说:“你们先出去,我自己来问他。”
“可是……”牢卒有些担忧,却被杨瓒阻止了话头,说:“不必担心,他戴着枷锁,还能如何?”
牢卒不敢多言,纷纷退出了牢房。
牢房中只剩下杨瓒和徐敏齐两个人,徐敏齐还想要解释,结结巴巴的说:“三三三……三、郎主!我……我……没有下毒!真……真真真的!”
哪知道上一刻还不相信的杨瓒,这会子竟然改口了,说:“我信,我自然信你。”
徐敏齐睁大了眼睛,说:“真……真的?”
杨瓒点点头,说:“自然是真的,隔墙有耳,你附耳过来,我与你说……”
徐敏齐立刻附耳过去,扒着栅栏,把脸侧贴在牢房门上,仔细倾听,杨瓒走过去,眼神越发的冰冷,在徐敏齐耳边轻声说:“因为……下毒之人,我已经找到了。”
徐敏齐震惊的说:“是……谁?!”
杨瓒的唇角慢慢上扬,轻松的说:“是我啊。”
“嗬!!”徐敏齐吃了一惊,吓得想要后退,哪知道这一刻,哗啦一声,锁链突然缠上了自己的脖颈。
杨瓒趁着他靠近牢房门的空隙,一把抓住徐敏齐身上的锁链,快速一绕,手法极其凌厉,将锁链绕在徐敏齐的脖颈上,发狠的一拽。
“嗬……嗬……”
徐敏齐呼吸被制,但是他的脖子上还架着枷锁,双手无法越过枷锁抓住锁链,锁链钳在他的脖颈上,愈发的用力,越是挣扎,越是锁紧。
“嗬——”徐敏齐想要挣脱,奈何他身量虽然高大,但并非习武之人,根本不是杨瓒的对手。
杨瓒轻而易举的制住徐敏齐,让他不得挣脱,眼眸发狠,昏暗的牢房衬托着他凌厉的面色,咬牙切齿的低声说:“别怪我……别怪我心狠手辣,我也是迫不得已……”
“嗬!嗬!嗬!”徐敏齐短促的呼吸着,越来越急促,眼睛泛白,双手乱抓,挣扎的力气慢慢变小,很快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杨瓒拽住锁链的手一颤,仿佛被锁链烫到,猛地松开双手,随着他松手的动作,徐敏齐整个人失去了桎梏的力气,向前一扑,摔倒在地上,仍然没动一下。
杨瓒颤抖的收回双手,掌心里还残留着深深的勒痕,锁链的印记仿佛烙印,烙在他的皮肤之上,久久不能散去。
杨瓒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徐敏齐,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转身大步离开牢狱,消失了踪影。
踏踏……
随着杨瓒离开,一个人影慢慢从牢狱的深处转出来,面上带着笑容,竟然是赵国公宇文招!
宇文招站在牢狱的墙后,轻笑一声,说:“我们果然不是一路人,因为你除了比我伪善以外,还比我狠得多。”
他“啧啧”了一声,笑的十足愉快,很快也离开了牢房。
赵国公宇文招离开牢房,没有上辎车,而是翻身上马,对骑奴说:“回府去罢,不需要你了。”
骑奴应声,驾着辎车回了赵国公府,而宇文招一个人悠闲的骑马离开,往城外晃悠悠的去了。
宇文招一路走得很慢,断断续续,仿佛游山顽水一样,也不着急,天色昏黄之时,他才来到了郊外,勒马在一处山林之中,翻身下马。
山林中似乎早就有人,一个人影藏在昏暗与幽闭之中,影影绰绰,并不真实。
宇文招走过去,拱手说:“兄长。”
那人点点头,仍然藏身在黑暗之中,幽幽的开口说:“事情……如何?”
宇文招恭恭敬敬的说:“回兄长,隋国公世子被下毒,他虽然命大,但危在旦夕,也只差最后一口气了。徐敏齐是个能个儿人,一直吊着他的命,但是……就在方才,臣弟故意激怒杨瓒,亲眼看着杨瓒活活勒死徐敏齐,徐敏齐一死,再没有人能解毒,那个人……必死无疑。”
藏在阴影中的人喟叹了一声,抬起手来,掌心中把顽着一枚其貌不扬的小杏仁,用指尖不停的摩挲着,昏暗的日光洒落下来,从树林的缝隙抛下,正好落在那人俊美,却布满伤痕的面容上。
——是宇文邕!
宇文邕反复摩挲着掌心中的杏仁,幽幽的叹口气,说:“若不是为了这江山……”
他说着,眼圈竟然红了,感慨地说:“若不是为了大周的江山,寡人……兴许能与他成为友人。”
宇文招说:“兄长,如今不是心怀仁慈之时,我大周的天下,危在旦夕,请兄长以江山社稷为先,切勿心慈手软啊!”
“寡人知道。”宇文邕微微颔首说:“身为我大周之主,寡人知道该如何做,你且放心便是。”
宇文招又说:“会葬将会如期在清晖室举行,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会参加会葬,臣弟已经向齐人高绍义借兵,高绍义痛恨镇军将军,同意援助兵力……”
高绍义乃是北齐的贵胄,被封范阳王。高绍义年轻之时骄纵的厉害,贵胄子弟的恶习全都有沾染,还纵容亲信当街打人,曾经打死过大臣。
高绍义手下有三千精兵,因为痛恨杨兼占领了晋阳,又不服大都督段韶的管教,带领三千精兵反出邺城。
赵国公宇文招因为没有甚么兵马,所以联络了齐人高绍义,高绍义表示愿意与他们合作,将自己的兵马借给宇文招。
宇文招狰狞一笑,说:“请兄长放心,如今齐主已经驾崩,齐人分崩离析,高绍义也知道眼下情势,知道拗不过咱们,因此服了软儿,只要咱们可以帮助高绍义报复镇军将军,高绍义的兵马便全听我们调遣,更何况,高绍义自己也清楚,只要拥立兄长,事成之后他便是功臣,兄长只要稍稍许诺他一些好处,高绍义还不得服服帖帖么?”
宇文邕沉吟说:“三千兵马,需要小心谨慎。”
宇文招点头说:“虽这三千兵马少是少了点,但这些兵马已经成功混入长安城,这些日子,臣弟便安排他们入宫守卫清晖室。会葬庄严,不得带兵进入,到时候清晖室里里外外,便是兄长的人,加之兄长突然出现,乃是我大周正统,想必绝大多数的臣子,必然是会信服的。”
宇文邕淡淡的说:“无错,寡人才是……大周正统。”
宇文邕又说:“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千万不要让人坏事儿。”
宇文招说:“杨瓒虽不承认,但已经是咱们的人,他一步走错,步步皆错,加之尝到了权术的滋味儿,剩下的事情,便由不得他了,还有那些个齐人降臣,这会子全都被软禁看管了起来,成不了甚么气候!兄长只需要安心等待回朝,剩下的,臣弟操劳便是了……”
他正说话,突听“沙沙”的声音,仿佛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十分轻微,但宇文邕和宇文招立时反应过来,说:“谁?!”
宇文招动作迅捷,猛地扑出去,五指如爪,一把探入草丛,草丛之中果然有人藏在那里,想要逃跑,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
宇文招一把扣住对方肩膀,猛地一拧手臂,对方想要挣脱,只觉得手臂剧痛,险些立刻脱臼。
宇文招武艺凌厉,脚下一绊,“嘭——”一声,对方直接被绊倒在地,面朝下压制在地上,面颊死死贴着土地,登时蹭上了不少污泥。
宇文邕负手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盯着那被压制在地上不得动弹之人,眯起眼目,说:“是你?”
对方浑身一震,似乎放弃了挣扎,慢慢抬起头来,动作有些僵硬,冬日里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撒在他的面容之上。
——尉迟佑耆!
藏在草丛中偷听之人,竟然是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眯着眼目,沙哑的说:“原来你是装的?”
“放肆!”宇文招冷喝说:“尉迟佑耆!你以为你在与谁说话!?”
尉迟佑耆没有理会宇文招,死死凝视着宇文邕,这次的语气变得笃定,说:“原来你都是装的,怪不得那日世子突然来老宅,便再也找不到你。”
宇文招眯眼说:“兄长,咱们的事情全都被他听了去,事关重大,不能姑息……”
嗤——
他说着,抽出短剑,抵在尉迟佑耆的脖颈上。
“等等!”宇文邕突然开口。
宇文招劝谏说:“兄长!这尉迟佑耆虽是您的伴读,但已然投靠了隋国公府,倘或这次饶了他,他必然会坏了兄长大事!决不可留啊!”
宇文邕仍然居高临下的看着尉迟佑耆,眯了眯眼目,俊美的面容上横七竖八的都是伤疤,乍一看有些怕人。
宇文邕幽幽的说:“不,把他带走,留他一命。”
“兄长?”宇文招惊讶的疑问。
宇文邕幽幽的说:“寡人要让你知道,你是错的……”
说罢,冷声说:“带走,押解起来。”
宇文招虽然有些迟疑,却还是说:“是,兄长。”
杨兼的情况不好,高长恭高延宗等人又都被软禁起来,隋国公府一片冷清,就在此时,杨整急匆匆大步冲进府中。
杨忠说:“何事如此匆忙?”
杨整脸色肃杀,说:“阿爷,三弟……徐敏齐,死了。”
杨瓒自然知道徐敏齐死了,这个消息如果自己第二个知道,便没有人第一个知道,但是杨瓒却装作很是惊讶的模样,说:“那个下毒的齐贼,他怎么死的?”
杨整沉吟说:“牢卒也不知他甚么时候死的,应该是畏罪自杀。”
杨忠忧心忡忡,说:“明日便是会葬之日了,所有臣子都要齐聚清晖室,人主驾崩,朝中暗潮汹涌,明日怕是也不得安宁,你们……都去准备准备,早些歇息。”
“是,阿爷。”
杨瓒离开厅堂,慢慢走出来,杨整跟在他后面也走出来,说:“三弟,小心身子,你这些日子,清减了许多。”
杨瓒叹了口气,说:“弟亲心中难过的很,寝不能寐,食不能咽。”
杨整安慰他说:“一定会有法子的,千万别累垮了自己身子,明日还有会葬,必然是一番苦战,弟亲今日早些歇息。”
杨瓒点点头,说:“二兄也是如此……如今,大兄这副模样,弟亲与阿爷能仰仗的也便只有二兄呢。二兄可千万要好好儿的。”
杨整面色阴沉,点了点头,走进屋舍,“吱呀——”一声,轻轻关上舍门。
会葬之日。
今日乃是会葬周主的日子,满朝文武皆入宫来,准备参加仪式。
杨忠带着杨整和杨瓒入了皇宫,径直往清晖室去,门口已经堆了许多人,都等着一会子进入清晖室会葬。
赵国公宇文招也在,他今日看起来格外的神清气爽,不像是来会葬的,反而像是来参加喜事的。
看到杨瓒,宇文招还笑了笑,朝着杨瓒走过去,刚要开口说话,一个人影突然插过来,直接插在宇文招面前,组拦住了宇文招。
那人影仿佛高山一般,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遮挡住了冬日里残存的日头,宇文招抬头一看,是元胄!
元胄乃是杨兼的近卫,杨兼这些日子奄奄一息,一直卧病在床,没有意识,今日会葬又是大日子,元胄便负责守卫杨忠等人,一同进宫来。
元胄拔身而立,一脸的大胡子,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眸,眯眼瞪着宇文招,说:“赵公有事么?”
宇文招下意识退了一步,不过看了看左右,这里人这么多,元胄必然也不敢如何,便冷笑一声,说:“我与你的主子说话,一个下等的奴人,滚开!”
元胄根本不为所动,像是个聋子,抱臂立在宇文招面前一动不动。
宇文招瞪着眼睛,说:“三郎主,有些事情我想与你私底下谈谈,难不成,你想让大家都听一听?你想让你的好阿爷和好二兄,也听一听?”
宇文招威胁的意思太明显了,杨瓒微微蹙眉,不过还是迈开两步,说:“赵公有甚么话,这边请罢。”
两个人走到角落的地方,杨瓒这才一改平静的面容,冷声说:“宇文招!你到底要做甚么!?”
“不做甚么,”宇文招笑的很得意,说:“只是想请三郎主帮个忙。”
杨瓒说:“我有甚么可以帮你的?”
宇文招幽幽一笑,说:“三郎主可不要妄自菲薄,这些日子三郎主代替隋国公世子处理公务,一切都井井有条,三郎主的才华大家伙儿是有目共睹的,也有许多人愿意追随三郎主……”
宇文招顿了顿,又说:“一会子会葬,将会发生一件大事,但是请三郎主不必忧心,只要三郎主响应于我,往后……不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我还会把你下毒杀害大兄的事情,烂在肚子里,绝口不提。”
“你!”
宇文招威胁的意思太明显了,这里是清晖室前,那么多人都在旁边,如果宇文招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子,杨忠和杨整便会听到。
杨瓒冷静下来,眯着眼睛说:“是了……你想让我推举你成为新主,对么?”
“哈哈哈……”宇文招笑起来,瞥斜着杨瓒,说:“三郎主,你怕是把我想的太肤浅了,你觉得我赵国公对于大周来说,是甚么?为了大周,我宇文招死且不怕!不管用甚么肮脏的手段,我都无惧!你觉得,我是这样肤浅之人么?”
杨瓒眯了眯眼目,探究的打量着宇文招。
宇文招摆摆手说:“至于缘由,你根本不必知晓,只要记住,一会子无论发生甚么事情,都响应于我,少不得你的好处,反之……就算与你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宇文招说罢,很快转身离开。
他前脚一走,杨整很快走过来,轻声说:“三弟,赵公是不是又难为你了?”
杨瓒僵硬的一笑,说:“没、没甚么,让二兄担心了。”
“轰隆——”
清晖室的大门打开了,发出轰鸣的声音,众臣立刻屏气凝神,收敛了声音,垂首站好。
太后被搀扶簇拥着,慢慢走过来,走在人群最前面,进入清晖室,其余人等,也跟随着进入清晖室。
今日乃是会葬人主的日子,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宇文邕的弟弟们全都蠢蠢欲动,今日臣子齐聚一堂,也是推举新主的日子。
宇文邕没有子嗣,他的弟弟、堂兄、堂弟一箩筐,这些人有的名正言顺,有的功高震主,全都虎视眈眈。
因此今日的重头戏,完全不是祭奠会葬,而是……推举新主。
刚一进入清晖室,便有人率先发难,又哭又喊的说:“人主啊——人主您去的好惨啊!我们大周没了人主,便像是没了根基,可如何立足啊,如果您在黄泉之下见到了列祖列宗,请一定要给臣子们托梦,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新主啊!”
他这么一说,接二连三的声音便说:“我看齐国公建树颇高,仁义为怀,齐国公又是人主的弟亲,人主在世的时候,十足器重齐国公,若齐公为人主,必然大有作为,可振兴我大周啊!”
“不然!齐国公虽年轻有为,但到底太过年轻了一些,老臣以为,大冢宰乃系人主之从兄,皇室正宗,若是论才华,无人能过大冢宰,老臣拥护大冢宰为新主!”
“对对对,大冢宰!”
“是了,大冢宰当之无愧啊!”
“大冢宰说到底也只是人主的从兄,一个从字,亲疏立现,夏商立才德兼备之人,而咱们大周沿用的是血亲正宗,若是有得便能立为人主,这天底下岂不是乱了套?臣还是以为,人主已经驾崩,虽未得子嗣,但是弟亲众多,还是要从弟亲之中选一个才是!”
“赵国公德才兼备,赵国公可以胜任!”
一瞬间清晖室好像变成了菜市场,一会子是赵国公的呼声,一会子是齐国公的呼声,还有陈国公的呼声,谯国公的呼声等等,错综复杂在一起,吵闹不休。
“诸位!”赵国公宇文招突然站出来,众人还以为他要毛遂自荐,先下手为强,拥立自己,哪知道宇文招却说:“诸位都是我大周的臣子!为我大周,兢兢业业,肝脑涂地,今日我等齐聚清晖室,为了拥立谁为新主吵闹不休,实在不妥……若是,唉……若是人主还在世,咱们也大不必如此伤了和气。”
“赵公尽是说一些不可能的事儿!”
“是啊是啊!人主已经驾崩,如何还能起死回生啊!”
“若是人主在世,我们也不必争论不休了!”
“人主——人主啊!”
宇文邕其他几个弟弟、堂兄堂弟一听,立刻全都哭丧起来:“人主啊!人主!您快活过来啊,弟弟们好生想念皇兄!”
赵国公宇文招幽幽一笑,说:“好!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够如了大家的心愿,让人主活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甚至忘了哭丧,有人震惊的看向宇文招,有人鄙夷的看向宇文招,有人则是怜悯的看向宇文招,似乎觉得宇文招必然痴傻了,不然人主宇文邕都已经死在乱兵之中,如何可能突然活过来?
除非……
死而复生。
宇文招眯着眼睛,朗声说:“各位休得喧哗!既然诸位不信,那便睁大你们的眼目好生看看!”
他说着,对外面大声喊:“高将军!把人主请进来罢!”
高将军?
高?
这个姓氏在北周可不多见,因着这是北齐的国姓啊!
踏踏踏——
脚步声传来,一个黑影轰然推开清晖室的殿门,从外面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高……高绍义?!”
“他不是齐人的范阳王么?!”
“高绍义怎么进来的!?”
“他带着兵马!高绍义是带兵进来的!”
进入清晖室的可不止是一个人,高绍义身后带着少说一百人,“踏踏踏——”脚步声混乱,快速开入殿中,“哗啦”一声,将众人团团围住。
那些士兵分明穿戴着北周的禁卫介胄,手执北周的长戟,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北周的禁卫,眼生的很,分明是齐人!
高绍义大摇大摆走进来,清晖室乃是祭祀的地方,高绍义却手执兵刃,竟然不解兵,也不退鞋履,很是猖狂的模样,将兵刃“当!”一声戳在殿上,笑眯眯的扫视着众人。
“赵公!您这是甚么意思!?”
“宇文招公然勾结齐贼!”
“宇文招你这是要谋反么!?”
宇文招笑着说:“各位,各位稍安勿躁!不要担忧,高将军乃是我们的盟友,并非反贼。”
众人惊慌不定,盟友?盟友带兵开进了祭祀的清晖室,这算是哪门子的盟友?
不过众人仔细一想,如果不是有“盟友”帮忙,高绍义乃是范阳王,而这里是京兆长安,八竿子打不着,他的手是怎么够到长安来的呢?他是怎么将自己的兵马掩人耳目,偷梁换柱,换成了清晖室守卫军的呢?
宇文招解开了众人的疑惑,说:“高将军日前已经投成了我大周,如今高将军的三千精锐,负责戍守清晖室,请诸位放心,清晖室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全都由高将军的兵马负责,绝对不会让宵小之人,有机可趁的!”
威胁,绝对是威胁!众人登时哗然起来,有人硬着胆子说:“宇文招,还说你不是造反!?人主刚刚驾崩,你便引外兵包围了清晖室,我看你是包藏祸心,早就对人主之位垂涎欲滴了罢!”
宇文招幽幽的说:“你们怎么会如此想我呢?我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大周和人主,就算是下黄泉,也在所不惜,我心中全是公理,容不下一点子私心,你们为何要如此想我?”
宇文会呵斥说:“宇文招!你引外兵入清晖室,难道不是为了自立为人主么!?”
宇文招笑着说:“当然不是,自然不是……我都是为了大周的天下啊,今日,你们可以亲眼见证,人主……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
“甚么?人主没有死么?”
“赵公你到底甚么意思?”
宇文招扬起手来,脸上都是兴奋的喜悦,说:“高将军,你还在等甚么?还不请人主?”
宇文招说完,却不见高绍义动弹,高绍义仍然戳着兵刃,吊儿郎当的站在清晖室的大殿之中,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宇文招的话一样。
宇文招蹙了蹙眉,说:“高将军?!”
众人起初是惊讶宇文招的话,但很快的,也发现了不对劲,纷纷打量高绍义和宇文招,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发生了甚么事?”
“甚么情况?”
“不会是……内讧了罢?”
宇文招死死眯着眼睛,说:“高将军?!高绍义,你听到我说了没有!还不快请人主!”
“哈哈!”高绍义大笑一声,终于有了反应,说:“人主?甚么人主?谁是人主?”
他一连三问,把宇文招险些给问懵了,其实刚才高绍义没有听命,宇文招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会子预感成了真。
宇文招恶狠狠地说:“高绍义,你这是甚么意思?”
“甚么意思?”高绍义笑得猖狂,说:“没甚么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你们也不用打了,人主不就在你们面前么?”
“大胆齐贼!”
“你说甚么!?人主在哪里?”
“人主!”高绍义哈哈的拍着自己胸口,说:“人主,可不就是我吗?!”
宇文招震惊的难以言喻,冷声说:“高绍义!!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竟然背信弃义!”
“背信弃义,”高绍义笑着说:“我可是齐人,你们这把子周贼,和你们讲甚么信义?”
宇文招气的浑身发抖,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猛地冲上去要抓高绍义,“哗啦!”一声,高绍义身后的禁卫却冲上来,快速阻拦宇文招,一拥而上,将宇文招擒住,“嘭——”直接按在地上。
高绍义抬起腿来,一脚踩在宇文招的背上,哈哈大笑说:“想动手?晚了!”
高绍义主动联络宇文招,说是痛恨杨兼占领了晋阳,所以想要联手做掉杨兼,宇文招并没有怀疑太多,加之他这会子正需要兵马,高绍义主动提供了三千兵马,宇文招自然欣然接受。
如此一来,宇文招帮助高绍义将三千兵马乔装改扮,费尽心思的混入宫中,主动安排到了清晖室,就等着今日包围清晖室,帮助人主宇文邕重新即位。
但是宇文招没想到,高绍义竟然叛变了!
不,宇文招这么聪明,其实他早就该想到这一点,但当时情势所逼,他做了任何人一看都知道的傻事,就好像东汉末年那会儿,朝廷为了除去十常侍的祸乱,竟然引董卓大兵进入京城一样,旁观之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授柄于人倒拿干戈的大忌讳,但当局者竟然一点子也看不出来,傻傻的把刀柄交到外人手中。
高绍义笑着说:“我能怎么办?都怪你蠢,谁让你如此配合?!傻兮兮的将我的兵马安排入宫,还把……你们的人主,亲自交到我的手上来。”
“兄长……”宇文招似乎想到了甚么,怒喝说:“高绍义!!你把人主怎么样了!?”
宇文招安排了高绍义的兵马接管清晖室的警备,本来是安排高绍义护卫人主宇文邕高调登场,重新即位的,但是万没想到,高绍义突然叛变,也就是说,宇文招亲手将宇文邕送到了贼子的手中,如此一来,宇文邕的性命岂不是堪忧了?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是也大约听明白了一些,人主很有可能并未死于乱兵之中,宇文招本想偷偷安排人主回来即位,但是用错了办法,引得齐人高绍义的兵马进入皇宫,包围了清晖室,就算皇宫有守备军,但清晖室已经被包围了,他们现在是笼中之鸟,砧板上的鱼肉,简直任人宰割。
高绍义阴测测的说:“那个小崽子?哦是了,好像是你们周人的人主来着?有谁想要见一见人主的,好啊,好得很,我倒是可以,安排他和你们见一面,啧啧可惜,只是不知道……”
高绍义笑着说:“不知道你们这些做臣子的,能不能一眼认出昔日里的人主,你们的人主现在这个模样啊,真是……真真儿是人不人鬼不鬼,满脸的伤疤,活脱脱一个怪物!如此尊容,怎么能治理天下呢?”
“来啊!”高绍义挥手说:“那就把人主请进来罢!”
“走!快走!”
高绍义的士兵呵斥着,押解着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年轻人从外面走进来,那人垂着头,鬓发散乱,身上血淋淋的,一看便知道接受过鞭笞,长发松散的垂下来,遮盖住面容。
“兄长?!”宇文招吃了一惊,他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刚一动,立刻被高绍义一脚踩下去,“嘭!”狠狠跌在上。
“是人主?”
“天呢,真的是人主?”
“看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人主?”
清晖室喧哗起来,登时陷入一片嘈杂之中。
高绍义走过去,一把扯住那年轻人的头发,想要让他抬起头来,展露出真容,那人“嘶……”了一声,却很执拗,怎么也不肯抬头,死死垂着头,鬓发和血水黏在他的脸上,遮挡了真容。
高绍义说:“怎么?!觉得自己生得太过丑陋,不敢在昔日的臣子面前抬头了?也好。”
高绍义站在清晖室正中间,张开手臂大笑说:“你们的气数已经尽了!清晖室被我包围,有不从者,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不只是大齐,连你们周人的天下,也都是我的!!”
“好大的口气。”
一个笑声突然从殿外传来,因为是从殿外而来,似乎有些不真实,隔着门板,声音幽幽的,带着一股子不属于冬日的温柔。
在场众人大多都听过这个嗓音,那笑意温柔的不像话,让人听之忘俗,听过一次便怎么也忘不掉。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清晖室的殿门被轰然打开,两扇大门向侧飞出,“嘭!!”一声巨响,重重砸向墙壁,随即一行人从殿外走进来。
打头之人一身常服,不会显得太过奢华,但这素气的衣裳穿在他的身上,便比别人多了一股子雅致又温柔的滋味儿。
杨兼!
“镇军将军?”
“是隋国公世子?”
“世子不是中毒了么?怎么,怎么……”
杨兼从外面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专属挂件”小包子杨广,仿佛抱着儿子逛大街一样出入清晖室,笑眯眯的说:“终于轮到兼出场了,这压台,也挺焦心的。”
宇文招睁大了眼目,说:“你……你不是?!”
他说着,心头里咯噔一声,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隋国公府三郎主杨瓒,杨瓒正巧也在看宇文招,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
“原来……你……”宇文招震惊不已。
杨兼笑着说:“三弟可是兼亲手调教出来的,实力派,没话说。”
宇文招三番两次的找到杨瓒,想要利用杨瓒分裂杨兼,砍断杨兼的左膀右臂,让杨兼众叛亲离,无法争夺人主之位。
其实他不知道,早在他第一次找到杨瓒之时,老二杨整便发现了。宇文招分裂杨瓒,杨整听得一清二楚,毫无犹豫,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大兄杨兼。
后来杨瓒回来,其实也把这件事情立刻告诉了杨兼,而且还遇到了偷偷前去告状的杨整,把杨整抓了一个正着,为了这件事情,杨整被杨瓒“奴役”了许久,一直在各种赔礼道歉。
杨兼觉得,既然赵国公这么喜欢顽,那便陪一陪他,于是安排了杨瓒做这么一个局。
杨兼幽幽一笑,说:“其实这次的最佳演技奖,除了三弟之外,兼觉得,还有一个人也功不可没。”
他说着,看向跟在身后一起进来的……
“徐医官。”杨兼笑着说:“徐医官的牢房戏,简直可圈可点,情感丰富,层次鲜明。”
徐敏齐头一次被这么夸赞,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驼背,说:“下下下……下臣只是……是尽……尽……尽力而为。”
“你没有死!?”何止是宇文招吃惊,高绍义也吃惊,死死盯着死而复生的徐敏齐。
杨兼没有中毒,杨瓒没有下毒,徐敏齐没有“畏罪自杀”,那么不用说了,杨兼的大兵,绝对已经悄无声息的安排在了清晖室外。
他之所以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走进来,便足以说明一切。
高绍义镇定心神,一把拉住披头散发的宇文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