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子不愿意回馆舍去,时辰又晚了,杨兼干脆让她留在宫中,明日一早叫萧岿过来,把小包子领走。
杨兼带着两只小包子回了路寝宫,让何泉将小包子安排到路寝宫中的西房下榻,自己则是和杨广进了太室休息。
一夜睡得很是消停,第二日一大早,小太子杨广刚去露门习学,萧岿便进宫来了。
萧岿走进路寝宫,拱手说:“臣有罪,小女冲撞了天子,还请天子责罚。”
杨兼很是亲和的说:“无妨,没甚么冲撞的,悯公主生性天真,直率得很,朕倒很是喜欢这孩子。”
不过杨兼所说的喜欢,可不是想让小包子给自己做童养媳。
显然,杨兼这么一说,萧岿便多想了一番,毕竟他是个深思熟虑之人,心机比旁人都深,杨兼故意埋了一个坑,萧岿肯定是要跳的。
如此一来,萧岿定然会觉得杨兼对自己的小女儿有意思,如果努力一些,说不定便能塞到杨兼的后宫来,先定下亲事,日后成婚也无不可。
其实杨兼是故意让萧岿多想的,因着他知道,在萧岿的眼睛里,只有国,没有家。江陵历代的梁主都是明君,包括萧岿在内,一个个治理有方,勤勉爱民,然而萧岿就算做得了一个明君,却做不了一个好父亲。
女儿是姻亲的工具,这种思想在萧岿的脑海中根深蒂固,为了拉拢大隋,保住大梁,萧岿可以牺牲任何人。
杨兼故意说的模棱两可,如此一来,小包子很有可能变成杨兼的皇后,在萧岿的眼中,价值自然翻倍,萧岿也会对小包子更看重,更好一些,虽然这样的好,并非发自肺腑。
杨兼说:“悯公主在西房下榻,梁主随朕来罢。”
杨兼带着萧岿往路寝宫的西房而去,进了西房,果然看到了小包子,小包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或许是昨日夜里头哭的太凶了,这会子竟然还没醒过来。
自然了,小孩子贪睡一些,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萧岿看到这一幕,立刻说:“臣失礼,这就叫小女起来。”
“不必,”杨兼阻拦住萧岿,没有让他叫醒小包子,说:“悯公主睡得香甜,就让她睡着罢。”
萧岿恭敬的说:“多谢天子体恤。”
他说着,赶紧抱起小包子,小包子还是没醒过来,只是嘟了嘟小嘴巴,似乎在说梦话,声音很小,反复叨念着甚么。
萧岿抱着小包子准备退下,杨兼突然开口,嗓音幽幽的说:“梁主,朕有一句话,想对梁主说。”
萧岿说:“臣洗耳恭听。”
杨兼笑了笑,声音很温和,却掷地有声:“做一个好父亲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一旦伤害了,便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做一个好父亲,并不妨碍做一个好人主。”
萧岿听到这里,浑身一震,他是个聪明人,必然听懂了杨兼所指。
小包子躺在萧岿怀里,兀自睡得香甜,翻了身,喃喃的嘟囔着:“父……父皇凶……”
萧岿眯了眯眼目,说:“天子一言,振聋发聩,臣深受教诲。”
杨兼摆摆手,说:“去罢。”
萧岿抱着女儿离开,正巧了,车骑大将军韦艺竟然来了,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儿。
其实韦艺昨儿个夜里头根本没离开皇宫,他喝醉了酒,“调戏”了梁主萧岿,萧岿是个记仇之人,将韦艺绊倒在地上,韦艺的脑袋磕了一个大枣子,昏昏沉沉的在宫中晾了一晚上,这会子阿嚏阿嚏,不停的打着喷嚏,只觉得腰酸背疼的,浑身都不得劲儿。
韦艺完全不记得昨儿个的事情,还对萧岿作礼,萧岿幽幽的说:“韦将军,好早啊,这么早便进宫来了?”
他是明知故问,韦艺则完全不记得,也不好把自己醉倒在皇宫的丑事说出去,就干笑着点点头。
韦艺进了路寝宫,作礼说:“人主,您找卑将?”
杨兼笑眯眯的看着韦艺,上下打量,说:“韦艺啊,你刚才进来,碰到梁主了没有?”
韦艺不知他甚么意思,点头说:“碰到了,梁主方走。”
杨兼笑着说:“梁主没咬你?”
“咬……咬我?”韦艺给他说懵了,一脸的迷茫。
杨兼说:“一看你便不记得了。”
昨日韦艺把萧岿认成了尉迟炽繁,还说萧岿女大十八变,这事情杨整和杨瓒如实的给杨兼学了一番,按照萧岿的性子,韦艺算是栽了。
韦艺听着杨兼复述,吓得后背一身身冷汗,自己摆明了是个怂人,竟然敢去调戏梁主?虽然大梁只有江陵一片地界,但好歹也是梁主,地位摆在那里。
有句话果然是真的,酒壮怂人胆!
韦艺念念有词的说:“完了完了完了……我就说刚才梁主看到我的眼神,凉飕飕的,果然……这下子怎么办啊!”
杨广去露门习学,正午散学之后,杨广本打算回路寝宫用膳的,哪知道刚走出露门,便看到了早就离开的琅琊王高俨。
琅琊王风风火火的跑回来,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抓住杨广说:“太纸!太纸不好啦!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杨广眼皮一跳,说:“孤好得很。”
琅琊王说:“哎鸭!谁说你了!别打岔!”
杨广:“……”
琅琊王又是风风火火的说:“阿史那国女……阿史那国女!”
杨广淡淡的说:“阿史那国女又怎么了?跑来和你打架了?”
之前杨广“挑拨”了琅琊王和阿史那国女,让包子和包子内斗,阿史那国女仗着自己“身材高大”,一直欺负琅琊王,还叫他小姑娘,因此琅琊王一提起阿史那国女,总是气哼哼的。
琅琊王说:“不素!不素啦!不素窝!阿史那国女去馆舍啦!”
“馆舍?”杨广往前走的脚步终于停住了,说:“去馆舍做甚么?”
阿史那国女其实也应该住在馆舍,不过她来长安很长一段时日了,和大家都很熟络,三天两头的赖在宫里头,后来基本都住在宫里头,不怎么去馆舍走动。
琅琊王着急的跺着小脚丫,说:“阿史那国女也不叽道听谁说的,说昨日晚上,仙子姊姊在路寝宫中过的夜,今日一听,气炸啦,立刻跑到馆舍去,说要教训教训仙子姊姊呐!肿么办!肿么办!我萌快去救仙子姊姊叭!”
杨广心里头暗道一声坏了,他怎么就给忘了呢,阿史那国女可是非杨兼不嫁的,如今萧岿也想要把女儿嫁给杨兼,这下子好了,不管小包子悯公主知不知情,都已经和阿史那国女成为了情敌,依照阿史那国女那个泼辣的性子,一定会去打架的。
琅琊王拽着杨广,说:“快肘!快肘!我萌去馆舍!辎车窝都备好啦!”
于是两个小包子风风火火的上了辎车,一路出宫往馆舍去,生怕去晚了,阿史那国女会把馆舍的房顶给掀掉。
杨广揉了揉额角,这可不是开顽笑,阿史那国女很有可能掀掉馆舍的屋顶,都怪父皇整日里沾花惹草,竟然惹了这么多小娃儿来。
两个人马不停蹄的赶到馆舍,果不其然,就看到馆舍外面停着一辆缁车,一看就知道,是阿史那国女的辎车,他们都识得,骑奴还在,正在整理辎车,说明停下来还没多久。
杨广从辎车上跳下来,“哒哒哒”一路飞奔,琅琊王小包子在后面追赶,奶声奶气的说:“啊鸭,累死窝啦……累……累死窝啦……跑不动啦,跑慢点……”
琅琊王恨不能轱辘着跑进馆舍,馆舍的官员看到小太子杨广,立刻迎上来说:“太子驾到,有失远迎,不知太子……”
他的客套话还没说完,杨广负手而立,十足有气势,说:“阿史那国女可来过?往哪里走了?”
“来过,刚来的,往东面去了。”
杨广和琅琊王也不废话,立刻小炮弹似的往东面的院落跑去,琅琊王实在跑不动了,落在后面,摆手说:“乃……乃快去叭!帮……帮窝解救仙子姊姊,不要……不要管窝……”
杨广:“……”
杨广眼皮一跳,也懒得管他,干脆先一步进了院落,刚进院落,便看到阿史那国女那一身火红的衣裳,十足扎眼。
旁边站着一个粉色衣裳的小包子,可不就是萧岿的小女儿悯公主么?
阿史那国女比她高了不少,站在一起,那气势十足,一副“恶霸”的模样,立马就要发威。
阿史那国女上下打量着小包子悯公主,说:“你就是江陵来的?”
小包子悯公主点点头,奶声奶气的说:“窝……窝是。”
阿史那国女又说:“听说你昨日在路寝宫过的夜?”
小包子悯公主又点点头,说:“好像……好像是鸭。”
阿史那国女一听便气得爆炸了,自己都没在路寝宫过夜,却让这个小包子捷足先登,气得她使劲跺脚,说:“鸭鸭!你这个……”
她还没来得及发威,小包子悯公主眨巴着大眼睛,雪亮的凝望着阿史那国女,真诚的说:“姊姊!你生得好漂酿哇!”
阿史那国女一愣,登时飘飘然的说:“那是,我可是突厥第一……诶,不对鸭!”
她似乎醒过梦来,自己是要和梁人的公主打架的,怎么能被对方腐蚀呢?不不不,绝对不可鸭!
阿史那国女重新收拾了气势,又说:“你可别打岔!我告诉你……”
她的话说到这里,小包子竟然不害怕她,或许是因为都是女娃娃的缘故,显得十足亲切,伸出小肉手,轻轻碰了碰阿史那国女衣裳上的装饰,叮叮当当直响,咯咯笑着说:“哇!好漂酿!姊姊,你的衣裳尊好看!”
“嗨!不过一件衣裳而已。”阿史那国女就是不经夸,瞬间又飘飘然起来,而且这回都刹不住闸,笑着说:“你喜欢的话,我送给你鸭!”
小包子悯公主说:“尊的吗?”
阿史那国女说:“值得甚么?当然啦,说送给你,就送给你啦!”
杨广:“……”
杨广没想到,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能就是这个意思,阿史那国女何其泼辣,却被悯公主三言两句给“降服”了,两个人一会子说饰品,一会子说头发,一会子说衣裳,有说不完的话题。
琅琊王可算是跑进来了,呼哧带喘的大喊着:“仙子姊姊,乃不要怕!窝来救你啦——”
他说着,直冲着阿史那国女冲过去,使劲把她拽开,说:“不许乃欺负仙子姊姊!”
阿史那国女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一把按住琅琊王的小脑瓜子,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又欠收拾?”
“鸭鸭鸭!放开窝!”琅琊王被按住小脑袋,使劲的挥舞着两条小胳膊,大喊着:“放开窝!窝要保护仙子姊姊!”
杨广:“……”
杨广一个头两个大,不知是不是他们这面闹腾的声音太大了,竟然惊动了萧岿,萧岿走过来,笑的温柔又和蔼,说:“太子来了?好似和小女顽的很是投机呢。”
杨广点点头,随口说:“孤见悯公主面善,似是有缘。”
“有缘……”萧岿听罢,笑了笑,如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句。
一场闹剧,阿史那国女没有和小包子悯公主打起来,反而和琅琊王打起来了,琅琊王哭着跑回宫中,去找兄长们告状,杨广看时辰差不多了,下午还要继续去露门习学,便也离开了馆舍。
杨广登上辎车,对送出来的萧岿说:“梁主太多礼了,不必相送,孤这便走了。”
萧岿却执意送出来,笑着说:“太子慢走。”
杨广点点头,上了辎车,放下车帘子,辎车粼粼开动,很快消失在馆舍门口,往皇宫而去。
萧岿眯了眯眼目,说:“有缘……”
谋臣从馆舍中走出来,低声说:“人主,关于隋太子的事情,下臣打听到了一些,听说……隋太子是拐子拐到隋国公府的,果然不是隋主的亲生儿子。”
萧岿的眼神更加深沉,那谋臣又说:“当年陈贼叛乱,太子的遗孤流落在外,下臣记得,小皇子的后背曾被陈贼用刀砍伤,命在旦夕……倘或隋太子当真是当年的小皇子,那么他的背上一定会留有刀疤。”
……
傍晚十分,杨广从露门散学回来,回了路寝宫,将琅琊王、阿史那国女和悯公主的事情说了一遍。
杨兼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说:“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没成想阿史那国女也有‘怕’的人。”
杨广说:“还不是父皇招惹的?如不是父皇把阿史那国女迷得晕头转向,国女又怎么会跑到馆舍去惹事儿。”
杨兼挑了挑眉,立刻岔开话题,说:“儿子,父父做了夜宵,一会子晚上食。”
杨广脸色登时僵硬起来,板着小嘴巴,脑海中莫名响起悯公主的话。
——胖呋呋的小弟弟!
杨广的脸色越来越黑,抱臂冷漠的拒绝,说:“不食。”
“不食?”杨广还是头一次被儿子拒绝,每次一提吃的,就算杨广并非是钟爱口舌之欲的人,也会颠颠颠的跑过来。
杨兼恍然大悟,说:“儿子,你一点子也不胖,那是婴儿肥,可爱,真的,十足可人。”
杨广坚持:“不食。”
杨兼继续说:“炸酱面还是手抓饼?蛋黄肉松青团?炸元宵?脆皮炸鸡?烤鸡架?”
杨广的眼皮狂跳,虽然还抱着手臂,但已经被“引诱”了,轻轻哼了一声,十足勉强的说:“那……稍微来一张手抓饼罢。”
杨广食了一张手抓饼,撑得小肚子都鼓起来,幸福感满满,用帕子抹了抹小油嘴。
杨兼便笑着说:“来,我儿,明日儿子还要去露门习学,回来又要批看文书,沐浴之后早点睡觉觉,养精蓄锐。”
杨广无奈的说:“父皇若是多批看一些文书,儿子也不需要养精蓄锐。”
杨兼笑得一脸自豪,说:“父父这是在锻炼培养我儿,明君要从娃娃抓起。”
明君?
杨广不由笑了一声,这个词眼儿与自己的距离太远。
杨兼把杨广抱起来,放在热汤之中,冬日里泡个热水浴,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了,尤其是刚食了夜宵,这会子有点昏昏欲睡。
杨兼勤勤恳恳的扮演着好父亲,给便宜儿子清洗着又软又黑的小头发。杨广张开小胳膊,趴在浴桶上,蒸汽袅袅,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小包子杨广白皙的后背上,攀附着一条蜿蜒的伤疤,曲折而狰狞。
杨兼每次给儿子沐浴,都会注意到这条伤疤,看起来是陈年旧伤了,但仍然刺目狰狞,他用食指轻轻摩挲着疤痕,不敢用力,似是生怕弄疼了杨广,说:“儿子,这伤疤是怎么留下来的?”
杨广懒洋洋的挂在浴桶上,小肉脸压得直变形,肉嘟嘟的一团,几乎要睡着了,嘴里含糊的说:“儿子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