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说到这里,萧岩额角上的青筋忍不住跳动了一下,黑着脸说:“你有完没完!?”
萧岑立刻喝斥说:“放肆!你如何与人主说话呢?”
杨兼笑了笑,很是温和的模样,萧岩反而是凶神恶煞的暴徒一般。杨兼很无辜的说:“朕还没说话,你怎知道有完没完?朕是想要你帮忙切肉,安平王是用刀的高手,应该会切肉罢。”
杨兼说着,“啪叽!”一声,将一块肥厚的五花肉扔过去,萧岩没有防备,五花肉直接怼在脸上,一股子生肉味扑面而来。
萧岩的额角忍不住跳动起来,青筋暴突,强忍着怒气,走到砧板前,将五花肉“嘭——”狠狠一甩,说:“怎么切?”
“切片。”杨兼简练地说。
萧岩拿起刀来,动作干脆利索,他拿刀的样子一点子也不像是个膳夫,反而像是个侠客,“唰唰”几刀切下去,一片片的五花肉薄厚统一,好像花瓣一样叠在砧板上。
“停,”杨兼指着砧板上的五花肉,说:“太薄了,这么薄的五花肉,吃起来哪有口感?”
萧岩看了看手底下的五花肉,干脆没有说话,改刀切厚一些,哪知道刚切下去两片,杨兼又说:“停停,这么厚的五花肉,怎么能腌制入味?”
萧岩黑着脸说:“你到底要薄的,还是厚的?”
杨兼说:“自然是不薄不厚的,这样还需要朕说么?笨手笨脚的,连肉都切不好。”
萧岩额角的青筋蹦得很严重,青筋暴突出来,萧岑暗自抹了一把冷汗,果然对比起天子的没事找事儿,自己的手段还是太嫩了一些。
萧岩怒极的将菜刀“哐!”一声扔在案几上,冷冷瞪着杨兼,杨兼轻笑说:“怎么?这就忍不下去了?”
萧岩冷声说:“你是故意针对我罢?”
“这还用说?当然了。”杨兼承认的可谓是君子坦荡荡,好像无理取闹的是萧岩本人一样。
萧岩眯起眼目,就在他暴怒的边缘,杨兼突然开口说:“怎么,这就觉得委屈了?是你选择做一个仆役的,你以为仆役好当么?朕只是让你生生火,切切肉而已,这普天之下,刁难人的主子多了去的,朕这样算是亲和的。”
杨兼说的是大实话,毕竟这年头的仆役根本不被当成人看,那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杨兼笑着说:“锋利的宝刀,本该上阵杀敌,是你选择用锋利的刀刃去切肉,朕只是想告诉你,切肉也是一门技术活儿,不用心钻研可是不行的。”
“如何?”杨兼说:“切肉还是杀敌,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萧岩的面目严肃到了极点,黑着脸,盯着砧板上的菜刀,菜刀黝黑,边缘有些钝,木手把也被腐蚀了,粘着猪肉的生腥气,仿佛在嘲讽萧岩一般。
萧岩的眼目眯起来,越来越狠厉,就在萧岑以为,萧岩随时会抄起那把菜刀和杨兼拼命的时候,萧岩终于开口了,说:“我替你打仗。”
萧岑怔愣在原地,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嘴里恨不能塞下两个大鸡子,心中感叹,这样都行?萧岩也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后退。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萧岩说。
杨兼笑眯眯的说:“甚么条件,你只管提,朕可是个大度之人。”
萧岩的目光一转,盯在萧岑身上,说:“臣给河间王做了几日的仆役,必须让河间王还回来,也给臣做几日的仆役。”
萧岑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说:“天子!安平王这是想报复下臣,天子您千万不……”不能答应!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兼已经很轻松的点点头,说:“有来有往,听起来很公平,朕倒是没甚么意见,河间王你呢?也没有甚么意见罢?”
萧岑张口说:“臣有……”有意见!
他的话再一次没有说完,又被杨兼打断了,微微颔首,轻轻拍了拍萧岑的肩膀,说:“互相伤害啊。”
萧岑说:“天子,要不然您还是再考虑考虑,下臣……”
“不必考虑了,”杨兼苦口婆心的说:“河间王,朕问你,你能给朕打水战,领导水军,击退陈人么?”
萧岑眼皮一跳,说:“臣虽然不擅长水战,但臣可以解读陈人的密文,臣还能……”
杨兼亲和的笑了笑,说:“这不就完了?朕现在需要水战的将领,萧岩就正合适,左右他伺候了你好几日,你们是兄弟嘛,哪有隔夜仇?你也伺候他两日便是了。河间王,这是你对朕表达忠心的时候啊。”
萧岑:“……”
杨兼摆摆手说:“去罢去罢,朕还要做粉蒸肉呢,你们别在膳房捣乱。”
萧岑一脸死灰,倘或知道有一日风水轮流转,他前些日子大可不必如此劲儿的欺负萧岩,这下子好了……
萧岩则是挑唇一笑,往日里的敦厚老实全都扫荡了干净,说:“河间王,请罢!”
杨广无奈的摇摇头,全程磕着红枣糯米看戏,末了还叹了口气。
萧岩和萧岑兄弟二人离开之后,杨兼便开始正经儿理膳了,把五花肉切成片,然后腌制起来,再开始炒米。
把糯米洒在锅里,均匀受热的翻炒,等到米变得微微发黄,便将糯米全都盛出来,随即用擀面杖将炒米擀碎。其实在现代的时候,很多人喜欢买米粉肉的专用米粉,买来就是现成可以用的,免去了炒米和擀米粉的时间,不过杨兼觉得还是自己炒的米,自己碾碎之后才好吃,比外面买来的实在。
杨广从没见过米粉肉这种东西,抱着大枣子,歪着小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似乎觉得很新鲜。
等米粉干碎,也就差不多了,将腌制好的五花肉放在米粉中,搅拌均匀,一片一片裹上米粉,然后码放整齐,便可以上锅去蒸了。
这米粉肉不能用太瘦的肉去做,因着太瘦的肉蒸出来缺油,外面的米粉沾染不到油腥,吃起来便会觉得干巴,入口没有糯米的糯香。用肥一些的五花肉蒸制的话,外面裹着的米粉便会更加细腻可口。
米粉肉上锅需要蒸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香味很快就冒了出来,米粉香气弥漫在空中,还带着一股肉味,说不出来的和谐搭调,杨广便更是好奇,哒哒哒的迈开小碎步跑过来,扒在案几边,眼巴巴的看着蒸锅,一脸“我不馋,我只是看看”的小大人模样。
粉蒸肉出锅之后,为了更好的入味儿,其实放一夜,第二天再次蒸制,味道会更加浑厚浓郁,不过杨广显然已经等不到明日了。杨兼把粉蒸肉从蒸锅中端出来,腾腾的热气,夹杂着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
琥珀色的粉蒸肉,外表盖着一层米粉,杨兼用筷箸轻轻拨开米粉,露出下面一片片层层叠叠,摆放在一起的五花肉。
五花肉经过腌制,也呈现琥珀色,和米粉简相得益彰,杨兼夹起一片粉蒸肉来,五花肉切的薄厚适中,太薄会失去口感,太厚的话又不容易入味儿,因此薄厚也是关键。
杨兼把第一片粉蒸肉夹起来,轻轻吹凉,然后送到杨广口边,杨广板着小脸蛋儿,立刻张开小嘴巴,“嗷呜!”一口将粉蒸肉吃进嘴里,登时睁大了眼睛,嘴里嘟囔着:“吼……吼粗……”
糯米的香气清香,五花肉的香气醇厚,混合在一起层层递进,最好吃的竟然不是肉,而是外面的那层米,糯米包裹着五花肉,通过蒸制,已经被肉味浸透,简直吸收了五花肉所有的精髓,吃进嘴里,又糯又香,一点子也不会觉得干巴巴。
杨广干脆自己拿了筷箸,拨了一大口糯米吃进口中,小腮帮子鼓鼓的,一脸很满足的模样,吃相十足喜人。
杨兼看到儿子的反应,就知道这粉蒸肉有多好吃,第一份粉蒸肉便给儿子吃了,剩下的粉蒸肉,等到燕饮之上,拿出来热一热便可以,回锅加热的粉蒸肉一点子也不会察觉是隔夜菜,反而会更加入味儿,十足的方便。
天子为荆州大总管权景宣举办寿宴,羣臣都来参加,无论是寿宴的格调还是规模,都异常的宏大。
权景宣身为寿星老,可谓是众人的焦点,享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快感。
宴席之上,杨兼还专门起身为权景宣敬酒,走过去笑得很是温和,仿佛一个晚辈一般,说:“权将军,今日是将军大寿的日子,朕敬将军。”
“老臣不敢!”权景宣赶紧站起来回礼,拱手说:“天子厚爱,老臣诚惶诚恐,还是让老臣敬天子才是。”
杨兼说:“诶,今日是老将军的寿辰,朕虽是天子,但说到底乃是晚辈,还是让朕敬老将军,老将军一定不可再推辞了。”
权景宣听着杨兼的话,只觉得特别受用,浑身都舒坦了,因此也不再推辞,说:“那老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对了。”
杨兼这面和权景宣敬酒,本就已经成为了全场的焦点,杨兼眼看着时机正好,便又说:“朕前些日子,听闻老将军想食米粉蒸肉,这膳食在宫中已经失传,巧得很,朕便会这道粉蒸肉,因此特意理膳出来,给老将军尝尝,这米粉蒸肉的味道正宗不正宗。”
羣臣一听,傻了眼,天子给权景宣敬酒,已经很是抬举权景宣了,这会子天子竟然还亲自给权景宣理膳,这是何种荣耀啊?
众人心里都清楚,天子这么器重权景宣,必然是因着最近要对抗陈人的事情,权景宣统领荆州军,熟悉水战。但大家万没想到,天子能器重权景宣到这个地步。
说实在的,权景宣也有些傻眼,但很快沾沾自喜起来,看罢,满朝上下,果然只有自己能打得退陈人,陈人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帮子蝼蚁而已。
杨兼的法子果然奏效,权景宣当着众人的面儿,被天子如此礼遇,心中的气焰简直达到了顶点,相当的不可一世,越发的骄傲自满起来,甚至已经预见了自己凯旋而来的场面。
杨兼扔下了一枚“炸弹”,便施施然的回到了自己席位上,定眼一看,登时哭笑不得,承槃中的米粉肉竟然只剩下了肉,米粉全都被杨广给咔嗤干净了,就连一粒渣子也不剩下。
杨兼眼皮一跳,看着承槃的干净程度,怎么好像……
杨兼挑眉说:“儿子,你不会把盘子给舔了罢?”
杨广立刻否认,说:“没有。”
“没有?”杨兼一脸不相信的模样,按照儿子那傲娇的小性子,如果没有,他一定会鄙夷的看着自己,哪里会这么急于否定?
杨广又开始否定,说:“决计没有。”
就在杨广急于否定之时,突听席间有些骚乱,立刻扬起小脖子,说:“父皇,那边是甚么声音?”
打岔,儿子分明就是在打岔!
杨兼顺着声音看过去,喧哗是从权景宣身边传来的。
权景宣被杨兼助长的骄纵不可一世,旁边许多大臣都看到了,天子亲自敬酒,天子亲自理膳,权景宣这一趟若是真的打败了陈人,还不直接封大冢宰?
羣臣闻到了风向,立刻蜂拥而至,上赶着巴结权景宣,说尽了好话,恭维的声音此起彼伏。
“天子为权将军理膳,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权将军忠心耿耿,天子自然看在眼里,这等子殊荣,放眼朝廷,非权将军莫属啊!”
“正是如此,权将军,下臣也敬您一杯!”
排着队敬酒的人几乎排成了长龙,就在此时,却有人“插队”而来,举着羽觞耳杯来到权景宣面前,恭恭敬敬的说:“伯父,小侄儿敬伯父。”
权景宣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侄儿。
权景宣有两个儿子,都十足成器,跟着他南征北战许多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儿了,除此儿子,他还有一个侄儿,侄儿的父亲去的早,因此侄儿一直跟着权景宣生活。
说起来,权景宣便不太喜欢这个侄儿了,并非权景宣刻薄他,而是权景宣觉得,这侄儿乃是他们族中的“异类”。无论是权景宣,还是他的儿子,那都是响当当的武将,拉出来全都是英雄豪杰,但这侄儿就……
权景宣的侄儿名唤权琢玠,从身材看起来,就是权家的异类,身材并不魁梧,也不高大,勉勉强强算是高挑,打眼看起来像是个斯文儒雅的儒生,绝看不出是武将门第出身。
权琢玠的长相就像是个书呆子,行事作风一板一眼,也像是个书呆子,整个人还有些唯唯诺诺,他的气质莫名与徐敏齐徐医官有些相似,却还没有徐医官身材高大。
权琢玠捧着羽觞耳杯敬酒,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权景宣看到侄儿也觉得挺欢心,爽快的接受了侄儿的敬酒。
哪知道下一刻,书呆子一般的权琢玠从来不让人失望,垂着头,有些唯唯诺诺的说:“伯、伯父,陈人发兵在即,光是先锋便……便有三万之众,还是陈人老将……吴明彻带、带领,不知后续会投入多少兵马,依侄儿之见,应当不少于……十、十万,伯父总共只启用三万兵马,怕是……怕是无法对抗陈人。”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因为唯唯诺诺,也不抬头,所以说出来的话更觉得声音小,但偏偏他的话异常刺耳,尤其是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更加刺耳尖锐,权琢玠话音一落,全场静默。
权景宣的脸色慢慢僵硬下来,冷眼看着权琢玠,说:“你到底要说甚么?”
权琢玠还保持着双手敬酒的动作,权景宣阴沉的嗓音吓了一个哆嗦,缩了缩脖颈,不过还是哆哆嗦嗦的说:“侄儿想……想说,倘或伯父还是如此骄纵自满,此次对抗陈人,只有一……一个结果,那就是兵败。”
“放肆!!”权景宣阴沉的脸色瞬间满面涨红,额角青筋暴突,可见有多生气,也不顾场面了,怒喝一声:“看来是我平时疏于管教,才让你如此放诞无礼!身为我隋人,你竟然助长陈贼的锐气,灭了自己的志气!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
权琢玠吓得又缩了缩脖子,手中的羽觞耳杯“哐啷”掉在地上,洒了满地的酒水,分明已经吓得浑身打飐儿,倘或权景宣再喊一句,他怕是要当场腿软坐在地上。
但权琢玠竟然没有改口,反而说:“侄儿并非……并非助长敌军威风而是……而是不想看我大隋兵败,伯父骄纵领兵,必败无疑!”
“住口!”权景宣怒吼说:“反了反了!你还敢诅咒于我!”
燕饮热热闹闹的,突然喧哗起来,传来权景宣的怒吼声,旁边的人大气儿也不敢喘,远处的人则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
杨兼在远处,不知事情原委,走近一听,正好听到权琢玠说权景宣骄纵,必然会兵败。
杨兼挑了挑眉,说:“儿子,这小奶猫是甚么人?”
杨广:“……”小奶猫?
杨广头疼,揉了揉额角,权琢玠虽然并不高大,但也不至于是小奶猫的类型,不过仔细一看,他被权景宣怒吼的瑟瑟发抖的样子,还真的挺像受惊的小奶猫的。
杨广说:“应是权景宣的侄儿,好像名唤权琢玠,印象中并不是一个有大作为之人,记不太清楚了。”
在杨广的印象中,权景宣战败郁郁而终,大儿子继承了爵位,老二也是将军,侄儿权琢玠也曾在隋朝为官,则有些默默无闻,甚至碌碌无为,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怎么可能入得了杨广的眼目呢?
杨兼笑了笑,说:“这小奶猫分明怕的要死,却直言敢谏,况且能一眼看出权景宣必败无疑,这样狠辣独到的眼神,怎会不是有大作为之人?想来是被埋没了才华……”
杨兼随即一笑,幽幽的说:“儿子,想不想养猫?”
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