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兼转身便走, 河间王萧岑追上来几步,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小声说:“天子, 这样……好么?”
杨兼说:“有甚么不好?他要是乖乖替朕打仗, 朕便绕过他。否则, 你便给朕好好的调教他。”
萧岑又抹了抹额角的冷汗,不过说实在的, 他以前见识过杨兼的手段,杨兼欺负人的手段真是多了去的。
身为弟弟,萧岑的确给萧岩捏了一把汗, 不过身为政敌,萧岑又觉得有些爽快。
杨兼离开牢狱之后,很是忙碌, 还要赶回宫中参加廷议。
蜀国公尉迟佑耆带来了消息,陈人蠢蠢欲动,应该是配合着萧岩的动静, 准备进攻江陵。
江陵乃是北面的藩屏,陈人想要侵占北面的领土, 必然会对江陵下手,有了这个转折点之后, 才好大举入侵,因此陈人攻打江陵,可不只是江陵自己的问题,还关系到了大隋。
杨兼赶回宫去, 廷议的大臣来的都差不多了, 小太子杨广虽然年级小, 但是身为太子, 也是一同廷议的。
杨兼坐下来,接受众臣朝拜,众人这才都坐入席间,准备开始廷议。
杨兼说:“想必各位都听说了,陈人蠢蠢欲动,准备兵临江陵,大梁乃是我大隋的友邦,我大隋绝对不能见死不救,任由陈人欺凌称霸。”
众臣似乎没有甚么意见,对于援助江陵来说,所有人的意见难得统一,大家心里都一杆秤,知道江陵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长城一样,江陵一旦陷落,大隋的南面很快会被陈人侵扰。
赵王宇文招站起来拱手说:“天子,如今时日不等人,天气慢慢转暖,陈人擅长水攻,江陵多水,四面被水环绕,等到开春雨水丰富之后,陈人必然会采用水攻,到那时候……”
梁主萧岿听到这里,心头咯噔一声,的确如此,江陵的地形非常适合水攻,而陈人恰巧是水霸,他们的水军规模要比大隋强大很多。
柱国宇文会站出来说:“当务之急,咱们应该选出几个能力出众的水路将军,和陈人的战役,绝对以水战为主。”
南方多水,虽然不只是单纯水战,但也绝对以水战为主,单凭这一点子,对于大隋来说就十分不利。
萧岿乃是江陵人,他熟悉水战,但是萧岿能领到的水军有限,他还要管理大梁,因此萧岿一个人还不够。
立刻便有人举荐郝阿保,郝阿保乃是稽胡人出身,擅长水地游走,若说大隋朝廷谁最擅长水战,郝阿保当之无愧。
郝阿保算一个,萧岿只能勉强算是半个,这样的规模远远不够抗击陈人的。
杨广日前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上辈子宇文邕没有把这事情当回事儿,派出了毫无经验的宇文直上阵,结果输的很惨,宇文直还把这事情推给了梁人,说是梁人指挥不利,逼迫梁主萧岿亲自斩首自己的水军将领。
这辈子宇文直是不可能领导水军了,因着宇文直早已经“消失不见”,但他们的水军兵力仍然不够,十足堪忧。
就在羣臣商讨之时,突然听“哈哈哈”的笑声,有人从席位上站了起来,那人年纪已经不小,胡子黑白参半,身材却高大健硕,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朗声说:“人主何必如此担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毛贼陈人!派老臣出马,还用劳烦郝将军?老臣一个人就足够了,必定打得他们丢盔卸甲,哭爹喊娘!”
这站出来的老将口气如此猖狂,完全不把陈人的水军看在眼中,定眼一看,原来是有原因的。
此人乃是荆州总管权景宣!
权景宣的辈分很大,从北魏开始戎马生涯,他曾经追随过宇文邕的父亲,说起来是杨忠这一辈儿的老人,资历非常深厚。
权景宣年轻的时候十分豪气,而且有计谋,并非莽夫,积累下了大量的人脉和军功。
如今权景宣年纪大了,又因着打的胜仗太多了,难免有些自大高傲,加之权景宣统领的荆州军,便是北方的水军,因而根本看不起陈人的水军。
权景宣捋着自己的胡须,说:“天子想要动用水军,我荆州军随时都可以待命!荆州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是英杰,以一当百,足以将陈人那些小喽啰打回老家去,不过尔尔!”
权景宣的呼声很高,他一站起来,好像给朝廷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很多人都松了口气,说:“对对!有权将军出马,绝对马到成功!”
“是了!权将军乃是水军老将了,还能打不过陈人那些小毛贼?”
“有了权将军,陈人必然会被打的屁滚尿流!”
北面没有多少水军,权景宣算是水军之中的翘楚,难怪羣臣对权景宣另眼相看,权景宣听着旁人的赞美,那气焰更是不可一世的,哈哈的大笑着说:“是了!请天子允许,老臣只需要三万兵马,必然可以解救江陵于水深火热之中!”
梁主萧岿蹙了蹙眉,这次陈人来势汹汹,应该不只是三万兵马的问题,权景宣只需要三万兵马,听起来有些儿戏,这事情对于权景宣来说,顶多是军功,但若是战败,对于江陵来说,就是浩劫……
萧岿站起身来,拱手说:“天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权景宣已经说:“哎,梁主不必害怕,区区几个陈人小毛贼而已,老臣在荆州,也经常和陈人打交道,不足为惧!梁主就等着俘虏陈人士兵罢!”
萧岿本想说些甚么,但是羣臣气氛高涨,都因着权景宣重拾了信心,萧岿始终是外人,如果萧岿这时候反驳,便显得有些不做脸子。萧岿这个人心思本就重,因此看到这场面儿,并没有直接说出口,反而想要一会子廷议结束,再去找杨兼说道说道。
杨兼看向权景宣,微笑的说:“是了,权将军最为熟悉陈人的打法,既然如此,朕派遣权将军出兵,也能心安一些。”
权景宣毫不谦虚,说:“天子交给老臣,就是最安心的事情,大可以放足心,等着陈人来求饶罢!”
廷议起初还有些忧心忡忡的气氛,不过很快的,结束的时候群臣气氛高涨,还没有出兵,好像已经把陈人打得落花流水了一般。
权景宣从大殿离开,身边好几个大臣恭维着:“权将军威严不减当年啊!”
“正是啊!那些陈认根本不够看!”
“权将军这次必然马到成功,把陈人打回老家!”
众人纷纷离去,杨兼带着儿子起身往路寝宫而去,廷议之上杨广并没有说话,一直蹙着肉肉的小眉头,似乎在沉思甚么。
到了路寝宫之内,杨广这才开口说:“父皇,儿臣有一事启禀……水军之事,倘或交给权景宣,恐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兼已经笑着说:“恐怕必败,对么?”
杨广吃了一惊,仰着小脸盘子去看杨兼,说:“父皇早就预料到了?”
杨兼点点头,说:“有一个成语叫做……骄兵必败,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么?”
的确,这是一个读过书的小娃娃都懂的道理,然而说起来简单,实践起来却难上加难,毕竟人心一半是用贪婪组成的,另一半则是用骄傲组成的……
杨广奇怪的说:“既然父亲知晓,为何还……?”
杨广是经历过一辈子的人,因此他知道,这次战役权景宣领兵,一定会小看陈人,最后落得的结果就是没有用全力,反而被陈人打得落花流水,好不难堪。
这也是老将权景宣的最后一战,最终以失败告终,朝廷弹劾权景宣兵败,最后因着权景宣年纪大,又曾戎马效力,并没有赐死权景宣,赦免了他的罪过。权景宣因为郁郁,加之年纪大了,没有多久,染病去世。
杨兼虽然不知道这段历史,但是不难看出来,权景宣实在太骄傲了,打仗最忌讳的就是如此,他如此小看敌人,如此轻敌,又怎么可能打得赢呢?
杨兼一笑,说:“朕就是要权景宣骄傲,不只如此,朕还要助长权景宣的骄傲,他越是骄傲,陈人才越是放松。”
杨广恍然大悟,这是障眼法!
因此杨兼只是假意让权景宣领兵,陈人听说了他们的配置,必然会放松警惕,如此一来,便给了大隋可乘之机。
杨广轻笑了一声,说:“父皇果然……坏得很。”
杨兼说:“父父就当这是乖儿的夸奖了。”
杨广又说:“不过……父皇用权景宣打掩护,派出郝阿保还是不够,萧岿虽然善于水战,但是他乃是梁主,不方便派遣,至于安平王萧岩那面儿,也不知何时才会屈服于父皇,还是需要再挑选出几个水战将领才是。”
杨兼点点头,儿子说的极有道理。
目前杨兼需要做的,一方面挑选水战的将领,另外一方面,则是需要继续助长权景宣的骄纵,越是骄纵越好,这样陈人才能放下心来。
杨兼摸着下巴,说:“儿子,权将军是不是要过寿辰了?”
杨广点头说:“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
权景宣是朝中老臣,过寿自然要大办,杨兼似乎来了主意,说:“不如朕置办一个燕饮,就说给权将军过寿,另外一方面也当做践行宴,宴请羣臣同乐,儿子你说,这样够不够助长权将军的骄纵?”
杨广眼皮直跳,旁人做寿,顶多是天子出席,已经是莫大的荣光了,杨绛竟然要给权景宣在皇宫置寿宴,还要宴请羣臣,这乃是前所未有的荣光,权景宣本就骄纵,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还不骄纵的用鼻孔看人?
杨广说:“如此大的阵仗,恐怕陈人很快也会听说。”
不止如此,杨兼不只准备给权景宣过寿辰,而且还透露出去,准备给权景宣亲自做一道膳食。
大家都知道大隋天子喜欢理膳,但是天子喜欢理膳是一回事儿,给臣子做膳食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举办寿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荣光,天子还给要寿星老理膳,这传出去绝对会以为是权景宣的祖坟冒青烟,莫不然怎么会受到如此大的恩宠呢?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来到膳房,准备抽空做一些美味儿,正好顺道给权景宣也做出一道美味来。
膳房听说了寿宴的事情,正在尽心尽力的准备燕饮的菜品,膳夫们看到天子和太子进来,立刻躬身作礼。
杨兼说:“不必多礼,你们忙自己的。”
他说着,又管膳夫们请教了一下,权景宣有没有甚么偏爱的口味儿。
主膳中大夫说:“小人还真的听说了一道菜色,是权将军偏爱的口味儿,只可惜这道菜色,小人们都做不出来。”
“哦?”杨兼倒是来了兴趣,他这个人喜欢挑战难题,这天底下,还没有他做不出来的菜色,便说:“是甚么菜色?”
主膳中大夫说:“听权将军府上的管事儿说,这菜色他以前在宫里食过,是一个老膳夫做的,但是小人查了食谱,并没有记录在册,……据说是米粉和肉蒸熟而食,这……也不知怎么用米粉和肉蒸在一起。”
杨兼一听,恍然大悟,米粉和肉蒸在一起,这不就是粉蒸肉么?
杨兼轻笑一声,说:“这有何难?你去准备一些猪肉,要五花肉,带皮的,不必太瘦,有些肥膘最好,另外再准备一些糯米来。”
“是是,小人这就去!”膳夫一打叠的应承下来,立刻跑去准备。
五花肉和糯米,这都是很简单常见的食材,一点子也不新鲜,膳夫很快便准备妥当。
杨兼让儿子坐在一面休息,端出来一些红枣糯米,让他先吃着小零嘴儿,自己则是准备开始做粉蒸肉。
杨兼挽起袖袍,突然想到甚么,说:“是了,朕还需要一个帮手。”
众人一听,还以为天子需要的是“入室大弟子”宇文胄,但是不然,杨兼笑眯眯的说:“派人去知会一声河间王,让他带着他的仆役萧岩过来一趟。”
杨广:“……”原来父皇又要犯坏了。
河间王萧岑听说人主找自己,着急忙慌的出门,很快带着萧岩便来了。
算起来,萧岩在河间王萧岑身边做仆役,也有一段日子了,不过萧岩还是没有屈服,只字不提打仗的事情。
河间王萧岑拜见天子,萧岩则是站在一边,仿佛木桩一般,也不说话。
杨兼对萧招了招手,萧岑恭敬的靠过去一些,说:“不知天子有甚么吩咐?”
杨兼说:“安平王可愿意给朕打仗了?”
“这……”萧岑迟疑的说:“安平王倔的很,请天子再给下臣一些时日。”
杨兼说:“你是不是没有用心用力的欺负他?”
“咳!”萧岑一听,差点呛死自己,使劲的咳嗽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天子,下臣、下臣已经尽力欺……欺负了。”
杨兼说:“尽力欺负了,这么多日过去,萧岩还不归顺于朕?欺负人还要朕给你做榜样。”
萧岑更是冷汗直流,虽然自己说话的声音很轻,不敢太大声,但是天子说话的声音一点子也不轻,别说是站在旁边的萧岩本人了,整个膳房的膳夫们恨不能都能听到。
杨兼一脸正义的说:“朕给你做个榜样。”
他说着,指挥萧岩说:“过来,把火烧上。”
萧岩冷淡的说:“我不会。”
“不会?”杨兼笑眯眯的说:“没有人天生便会生火,你不会没干系,朕可以让膳夫教你。”
萧岩眼神平静的看着杨兼,杨兼让他烧火,他也没有反抗,老老实实的蹲在地上,膳夫教他如何生火,他便如何生火。
萧岑一看,萧岩还真的去生火了。
灶台很快点起火来,火苗旺盛,杨兼突然说:“是了,朕险些忘了,现在不需要生火,五花肉还没有处理,你先把火灭了。”
萧岩很顺从的将火灭了。
火焰刚灭掉,杨兼突然又说:“是了,朕又给忘了,要不然先炒米罢?粉蒸肉,自然要炒米,你把火生升起来。”
萧岩这次有反应了,多看了杨兼一眼,但还是很顺从的将火升起来,因着有了一次经验,萧岩这次生火比上次还快了一些。
火苗刚冒出一点点,杨兼第三次开口:“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