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昭达回到幕府营帐, 又开始迫不及待的享用京酱肉丝,满满一大承槃,幸亏杨兼做的多, 否则章昭达根本不够食。
章昭达吃到尽兴, 本打算不饮酒的, 还是没有克制住,端起羽觞耳杯来, 浅浅的啜了一口。
这一啜下去, 只觉得酒饮配着京酱肉丝的味道着实不错,于是又端了一杯,又倒了一杯,一口打开了闸门, 一杯接着一杯, 不停的饮酒。
杨兼看到势头正好, 便劝酒说:“老将军请,还有很多京酱肉丝, 今儿个朕可是管饱儿的。”
杨兼并没有直言劝酒,只是让章昭达多吃点京酱肉丝, 不过这其中可是有小道道儿的, 杨兼为了让章昭达饮酒,特意把京酱肉丝炒的稍微咸了一点。京酱肉丝本来就是要卷在豆皮里面的, 因此比一般的菜色需要咸上一点, 卷起来才会提味儿,杨兼故意又加了一些盐, 如此一来, 章昭达吃的多, 吃着吃着就渴了, 可不是要饮水么?
酒水配美食,简直就是绝配。
章昭达没有克制住,喝了一口,于是便开始饮酒,一盘子京酱肉丝食完,酒水也饮多了,脸色微微发红,坐在席上左摇右晃,好像已经坐不住了。
章昭达“嗝!”打了一个酒嗝,开始说醉话,唠叨的说:“最近这叫一个不顺心啊,吃甚么都不欢心,今儿个可算是食到了真真儿的美味儿,老夫一辈子怕是都没有食过这么新鲜的美味儿,有趣儿的紧。”
杨兼笑眯眯的说:“老将军位极人臣,还有甚么不顺心的事儿?”
杨兼看他醉了,纯属是套话,哪知道章昭达真的回答了,说:“还不是程灵洗那个老家伙?”
程灵洗?那不是程小虎的老爹,郢州刺史么?
章昭达说:“最近有传闻,说程灵洗接受贿赂,人主已经派遣了人去接替郢州,程灵洗自然不愿意交出郢州,郢州这叫一个混乱啊……说句不好听的,本该是他们郢州来抵抗你们的,你们隋人都走到夏口了,如果不是郢州军无能,需要派遣我们这些老家伙出来么?要我说,就是程灵洗无能,还偏偏占着坑儿!”
杨兼听懂了,想必是章昭达和程灵洗的干系不太好,这次一帮子老将出征,又是因为程灵洗无法抵御隋军,隋军已经到达了夏口,再往前走,可就像是一把宝剑,插进了陈人的心窝子里。
因此陈主不得不下令,几乎派遣了所有镇国老将出马,这几个老将,手底下带领的兵马最少十万,前仆后继的往夏口赶过来。
杨兼顺着他的话说:“是了,这个程灵洗,怎么能和老将军相提并论呢?老将军定国安邦的时候,程灵洗还不知在做甚么,依朕看来,他都不配给老将军提鞋。再者说了,他那个儿子程文季,一连输给我们好几场,除了个狂妄劲儿,甚么也没有,必然是因着程灵洗没有几个真本事儿交给他。”
章昭达好像找到了知音,说:“正是如此,难得隋主你是个看的通透之人,旁人都当程灵洗是一尊佛,其实呢?呸!甚么都还不是。这次人主下令废除程灵洗郢州刺史的头衔,可谓是大快人心呢。”
章昭达说的欢心,又端起酒杯饮了好几盏,这才神神秘秘的说:“咱们如此投机,老夫便告诉你一个秘密罢?”
杨兼笑着说:“晚辈洗耳恭听。”
章昭达凑前一点,招手说:“其实……淳于量的五万大军便要到了,他的五万水军才是主力,会在夏口附近,和吴明彻的水军汇合,他们倘若是一汇合,隋主吃京酱肉丝的美事儿,也就到头了!”
杨兼眯了眯眼目,章昭达可是透露了一个大消息。他们只知道淳于量带领五万水军支援吴明彻,但是不知道两股水军会在哪里汇合,原来就在夏口附近。
杨兼若有所思的说:“老将军可知具体的回合地点?”
章昭达嘿嘿一笑,说:“你……套我话,套我话对不对?”
杨兼说:“看老将军你说的,来来,咱们饮酒,多食一些,一会子食不够,打包带走也是可以的。”
章昭达边吃边喝,简直是吃吃喝喝,很快脸色涨的通红,打了一个饱嗝,实在是食不动了,被左右夹起来,颤巍巍的左摇右摆,晃晃悠悠走出幕府。
临走的时候,章昭达低声笑着说:“今儿个酒菜……实在、实在不错……我告诉你,其实淳于量和吴明彻两个……两个老家伙的会师地点在……”
杨兼立刻走过去,亲自扶着章昭达,仔细倾听他说话,他虽然说的很是模糊,但是说了一个渡口的名字。
杨兼眯起眼目,挑唇一笑,说:“老将军饮醉了,回去慢慢的走。”
“没醉!没醉!”章昭达摇摇摆摆的说:“没醉!老夫千杯不……倒!”
他说着,差点直接栽在地上,左右赶紧扶住,把章昭达架到辎车上,这才扬长而去了。
杨兼眯着眼目,凝视着章昭达离开的方向,负手而立,衣襟被晚风吹拂的咧咧作响,似乎在沉思甚么,一直没有动弹。
杨广从后面走过来,小大人一样同款负手而立,嗓音奶里奶气的,却说着最正经严肃的话:“父皇,您如何看待章昭达?他一只老狐狸,未免把淳于量和吴明彻出卖的太容易了一些,小心有诈。”
杨兼笑了笑,说:“无妨,派人前去盯着渡口的动静,咱们也没有损失。”
杨广点点头,倒是这个道理。
杨兼立刻让权景宣派出心腹,去盯着夏口附近的渡口,如果淳于量真的带着他的五万水军来集合,必然浩浩荡荡,声势那么大,绝对可以探查出来。
燕饮散席之后,权景宣被杨兼召见过去,
又召见了杨瓒写稿子,准备引导舆论,分裂章昭达和南陈,其他人便全都各自回营,准备休息。
河间王萧岑从幕府出来,眼看着天色黑沉沉的,马上便要子时了,但他心头还惦念着公务,今儿个为了迎接章昭达,他把手头上的公务都撂下了,如果今日不忙完,便要耽误军机。
萧岑不擅长打仗,但是心思细腻,因而他跟在军中,主要负责粮饷后勤一类的事宜。萧岑的军备物资文书还没整理好,唯恐耽误了军备,便准备先去忙一会,然后再回营帐歇息。
萧岑进了处理公务的营帐,准备将军备的文书拿出来整理,但是不知怎么的,翻箱倒柜,就是找不到。
“放在哪里了呢?”
“我记得明明是放在这里了,怎么找不到?”
“当真奇怪了……”
萧岑翻找着文书,他昨日写了一半,还没写完,明明就放在案几最显眼的地方了,但是今日怎么也找不到。
萧岑饮了一些酒水,这会子找的头疼欲裂,实在找不动了,便回了自己的营帐去歇息。
第二日一大早,萧岑醒了酒,只觉得头疼更甚,胃里也不太舒服,伸手揉着额角,似乎想起了甚么,腾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军备文书!”
萧岑猛地坐起来,一拍脑袋,是了,昨日里自己好似在找军备文书,虽然还是半成品,但是这东西若是丢了,后果不堪设想。
昨日里萧岑饮多了,脑袋里有点昏沉,今日清醒过来,衣裳也没穿好,只着中衣,披头散发的,披上一件外袍,连忙冲向处理公务的营帐。
“嘭——”
一冲进去,正好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老八?如何慌慌张张的?”
萧岑抬头一看,是五兄萧岩。
萧岩扶住萧岑,上下打量,忍不住笑起来说:“你是没睡醒,怎么的穿着中衣便跑出来?头发也没有梳理。”
萧岑顾不得和他谈笑,一把拨开萧岩,冲到案几边,嘴里叨念着:“文书文书文书文书……”
萧岩人高马大的,被他拨楞了一下,向旁边踉跄了两步,挠了挠后脑勺,说:“甚么文书?”
萧岑说:“军备的!粮草的!我写了一半的……”
他这么说着,案几上还是找不到,却见萧岩弯下腰来,从案几后面捡起一张文书,说:“是不是这个?”
萧岑赶紧冲过去,抢过来一看,不由狠狠松了一口气,说:“对对!就是它!”
萧岩笑着说:“掉到案几后面去了都不知,在这里瞎着急,不是为兄说,老八你这案几该整理整理了,稀里糊涂的毛病甚么时候能改改?”
萧岑眼皮一跳,别看他长相斯文,但其实骨子里并不是一个斯文的人,东西堆放的很是混乱,用完了随手一堆而已。
相对比起来,人高马大,看起来不修边幅的萧岩,反而更加整洁一些,萧岩的案几就在旁边,两个人的对着,一个整洁,一个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岑咂咂舌,不理会萧岩的教导,将文书平铺在案几上,因为找不到一块空旷的地方,只好把文书铺在其他文书上,拿了毛笔开始书写起来。
萧岑虚惊一场,权景宣去探听渡口的亲信还没有来回话,就这样过了几日。
正是子时,黑夜浓郁,今日水上稍微有一些雾气,一切都掩埋在氤氲和不明之中。
杨兼已经睡下了,抱着便宜儿子这个人体工学抱枕,睡得十足香甜。
但是杨广却睡不好了,他大半夜的,只觉得心口憋闷,然后开始做噩梦,梦到自己追着一只烤熟的烤鸭一直跑,一直跑,手里的荷叶饼怎么也卷不住烤鸭,可谓是到嘴的鸭子飞了。
不只如此,烤鸭飞了之后,竟然奋起反击,突然不跑了,调头回来,开始攻击杨广,硕大的鸭子,一头撞在杨广身上,杨广跌了一个大屁蹲,那只烤鸭还对杨广来了一个泰山压顶。
“嗬……”
杨广在睡梦中,痛苦的呻吟着,挣扎着睁开眼目,只觉得胸口的憋闷一点子也没有好,那只烤鸭好像从梦境追到了现实,就是不放过自己。
杨广定眼一看,肉肉的腮帮子不由颤抖了两下,眼皮狂跳,根本不是甚么烤鸭追到了现实中,而是父皇!
杨兼睡觉的时候不怎么老实,只是把杨广当成抱枕还是好的,竟然变本加厉,把脑袋枕在了杨广的小胸脯上,对于小包子杨广来说,父皇的脑袋那么——大!险些压死了小包子,怎么可能不憋闷。
杨广终于找到了做噩梦的源头,把杨兼从自己胸口推下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杨兼睡得还挺好,这都没有醒过来。
“快!不好了!快就禀报天子!”
“军机!”
“军机急报!!!”
随即是中官何泉的声音从天子营帐外面传来,说:“天子,军机急报!”
杨广本就是醒着的,立刻翻身而起,别看他小小一只,但是翻身起来的动作利索极了,用小肉手摇晃着杨广,说:“父皇!父皇,快醒来!”
杨兼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目,说:“嗯?天亮了?”
“父皇,军机急报!”杨广说着,立刻朗声说:“何泉,进来!”
中官何泉立刻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捧着急报,说:“请天子过目。”
杨兼算是彻底醒了,立刻拿过急报,展开一看,当即脸色便沉下来,阴沉的说:“咱们的粮道被偷袭了。”
杨广心头咯噔一声,粮道!
要知道水战也需要运送粮草,而且舟船作战,粮草更为重要,运送起来,也更为困难。
舟师作战,一般情况下无非两种办法运送粮草,其一是通过陆运,派出兵力,绕远路,走陆路,把粮草运送过来。其二就是水运,通过船只派送粮草。
但是这两个方法对于他们来说,都不实用。为何?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通过陆运,陆运需要绕远,粮草的战线拉得太长,很容易遭到袭击,反而得不偿失。
如果通过水运,长久以来,北周的军队就不踏出沌口,沌口以南,是他们陌生的地界。他们的舟师本就少,如果能浪费舟船运送粮草呢?加之航道不熟悉,别说是遭遇陈人了,万一遇到了几个水贼,也是头疼之事。
这两个法子,对于他们的处境来说,都不太理想。
因此河间王萧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那就是“搭桥”运粮。
在水面上架起一座高桥,如此一来,水路变成了陆路,既不用绕沿路,也不用派遣多余的舟船,一举两得。
而且这个搭桥,只是临时的搭桥,用一些简单的材料编织出草绳桥,因此不需要耗费太大的时日和精力。
萧岑这个法子,可谓是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自从编制了草绳桥之后,运粮的速度快了许多。
尤其萧岑还精挑细选了运粮的路线,走的是最偏僻的水道,完全是陈人的死角,这么长时日下来,都没有被陈人发现。
然而……
就在刚刚,杨兼竟然接到了陈人劫粮的军报。
陈人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他们的草绳桥,派遣了一队大船前来偷袭,陈人改良了大船,船杆上绑上尖锐的长戟,密密麻麻的朝天竖起,专门对付他们悬在水上的草绳桥,只要大船全速前进,开过草绳桥之时,竖起来的长戟便会直接割裂草绳桥,大桥破裂,运送粮食的队伍不攻自破,粮食纷纷从桥上坠落下来,仿佛下雨一般。
一来是粮草没有防备,二来是谁也没想到陈人改良了大船,专门对付他们,所以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粮草损失了十之八九,几乎所剩无几。
粮草被劫这么大的事情,瞬间闹得沸沸扬扬,整个营地都沸腾了起来,分明是安静的午夜,不多久却灯火通明,众人全都被吵醒了,来到营地的空场纷纷议论起来。
杨兼穿戴整齐,带着杨广从营帐走出来,河间王萧岑立刻上前,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说:“下臣丢失粮草,死罪!!”
杨兼说:“入幕府说话。”
羣臣跟在杨兼后面,全部进入幕府大帐。
萧岑又跪了下来请罪,跪在地上一直没起来,叩头说:“臣死罪……”
他说到这里,却想起了甚么似的,又说:“禀天子,下臣并非推脱罪名,但想起了一件事情,只觉得和陈人劫粮脱不开关系。”
杨兼说:“甚么事情?”
萧岑回禀说:“就在宴请章昭达的当日,下臣的军备文书,短暂丢失过一段时间。”
众人一听,纷纷诧异,七嘴八舌地说:“文书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