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停轩知道,若是让邀月带走季沉,恐怕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再见到季沉的机会,所以他冷笑一声,讽刺道:“我现在确实斗不过你,可你又有什么资格指着我的鼻子说三道四?季沉生命垂危的时候你不见踪影,现在他伤好了,失忆了,你就来乘人之危么?”
乘人之危?
邀月听着洛停轩像是话里有话,不过他思路清晰并不会被人随便带着跑,所以他只是迟疑了片刻,便看着洛停轩那张清俊的脸轻笑一声道:“可是我有话要问他,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什么人?我看你方才那么逼迫他,也不像是什么好人。你又凭什么替他做主?”
“你!”洛停轩本来一腔反驳的话这会被彻底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二人剑拔弩张之际,抱着季沉的巫谢忽然淡淡开口道:“你们二人在这里争斗有什么意义?既然是为了季沉,为什么不问问季沉的意思?”
“可是季沉把以前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问他又有什么用?”洛停轩下意识地出口反驳,反驳之后才发觉,他这么急切反倒是显得有些心虚了……
而邀月敏锐地觉察到洛停轩情绪的变化,所以他反而轻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自然会亲自跟季沉道歉,可你这么急着反驳我的话,岂不是心虚么?”
说到这,邀月忽然又冷笑道:“一个来路不明的货色居然也敢借用沉星真君的脸,你这种虚伪的人只怕季沉也不会信任你。”
是的,邀月早就对洛停轩顶着沉星那张脸,却做着令人不齿的事感到恶心了,现下便借机讽刺出来。
而巫谢和洛停轩听到邀月这句话却是一起愣住了,最后洛停轩目光动了动,神情有些怀疑地道:“你到底记得些什么,又忘了些什么?”
“与你无关。”
邀月这么一句话把洛停轩噎了个半死,最后洛停轩默默闭上眼,冷哼一声,随后背过身去查看季沉的情形,不准备搭理邀月了。
巫谢自己神情古怪地看了看这二人,可他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信手解开了季沉的定身。
季沉其实一直在装睡,他听着邀月和洛停轩的那些话,心乱如麻。
自己失去了记忆?
那自己原本是应该认识洛停轩和邀月的?
难怪邀月看着他的眼神那么奇怪……
可是邀月和洛停轩对他做出的种种奇怪的行径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所以他现在并不想面对这两个人,于是即便解开了定身,季沉也是闭着眼,抿着唇,没有任何回应。
巫谢离季沉最近,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季沉紧张的心跳和不甚平稳的呼吸,而洛停轩和邀月走上前来,居高临下,都能看得清季沉因为害怕而颤抖闪躲的睫毛。
二人心中都不太是滋味。
巫谢知道,季沉是被伤得重了才会如此,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二人道:“季沉似乎不愿意跟你们说话。”
洛停轩神情复杂,不置一词,最终他默默垂了眼,缓步退到了一边。
而邀月高高地站着,凝视了季沉带着几分畏惧和害怕的面容半晌,深黑色的瞳孔中不由得闪出几点暗沉的光,随后他也淡淡别过脸去,走到了另一边。
巫谢看着这二人离开,目光动了动,便低下头,柔声在季沉耳边道:“你身体不好,我抱着你休息一会,等你什么时候想说话了,你就睁开眼睛对我说好不好?”
巫谢的声音低沉又悦耳,季沉听着,忽然眼眶一酸,然后他便睁开眼,伸出手抱住巫谢的脖子,将自己的头靠在巫谢的侧脸旁,小声道:“我不想跟他们说话……”
季沉的这个动作简直让巫谢心都化了,他拍了拍季沉的后背,又低声安抚了季沉几句,便冷下了目光看向对面的二人,道:“季沉不想见到你们,你们先出去吧。”
洛停轩和邀月都把季沉刚才的行动放在眼里,邀月倒还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倒是洛停轩,神情愈发复杂酸涩起来。
邀月略略抿了抿唇,便扭头看着季沉的方向,语气坦诚平和地道:“当时我会那么做并不是想要非礼你,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故人。”
说到这,邀月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可偏偏你失忆了,我也不好断定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故人,若是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你要杀要剐都可以,我挺你处置。”
邀月坦然的语气让巫谢微微对这人有了改观,毕竟邀月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带着戾气,极不讲理且又冷漠偏激的一个人。现在看来,倒是……
想着,巫谢忍不住微微侧过眼去看了看站在另外一边的洛停轩,只见洛停轩微微垂着头,黑发遮住他的侧脸,看不清表情,而洛停轩的手却攥着拳头,似乎在用力,像是在隐忍什么情绪一般。
看到这样的洛停轩,巫谢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
而就在这时,季沉罕见地开了口,他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有点着凉,“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不怪你,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这话自然是对着邀月说的。
邀月没有料到季沉会如此‘宽宏大量’,他那个打着赎罪旗号留下来照顾季沉的小算盘也算是彻底翻了,愣了半晌,邀月道:“可我——”
话卡在喉咙里,邀月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季沉对他下了逐客令,他就莫名觉得胸中缺了一块什么东西,难受又空落。
心口有无数的情绪翻腾澎湃,最红邀月脱口而出道:“我要看着你病好,否则我不能安心。”
说出这句话,邀月自己愣了愣,随后心里也很有了计较,于是他反而镇定下来了,淡淡一笑补充道:“就算是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我不想让自己良心不安。”
这句话倒是让季沉愣住了。
他心中原本是应该反感的,可邀月这笑吟吟的语气却莫名没有让季沉觉得讨厌,甚至在心底隐隐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邀月说出这句话,就下定决心要舍下面子,守在季沉身边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了再走,所以这会他便一撩下摆,坐到一旁的篝火边,往里面扔了几根木柴,笑道:“洞里冷,加点柴火暖和点。”说完,他还不动声色的往季沉身边挪了挪。
“犯贱也不是这么个犯法的。”
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邀月的话,正是洛停轩,邀月心中一怒,想要拍案而起,可洛停轩丢下这句话,却是提着剑,自嘲地轻笑一声,随即径直拂袖走出了洞去。
这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邀月看着洛停轩瘦削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洞外的风雪里,再联想着方才洛停轩自嘲的笑意,目光不由得动了动,随即他便扭过头来。
——洛停轩要发神经跟自己可没什么关系。
而巫谢虽然一直对洛停轩态度冷淡,可这会洛停轩这么离开,他的心里却莫名焦躁起来——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抱着季沉抚慰了一会,巫谢终于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有些语气混乱地对季沉道:“小沉,停轩情绪不对,我怕他出事,我——”
“你去找他吧。”
季沉听到巫谢开口便料到他说话的内容,反而自觉从巫谢怀中缓缓挣脱了出来。
巫谢喜欢洛停轩,就是迟钝如同季沉也看的清清楚楚了。
看着季沉明亮澄澈的眸子,巫谢心中一颤,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头在季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了一句‘你自己好好保重’,便起身走了出去。
临走前,巫谢还威胁了邀月一番,便离开了。他看得出来邀月不会伤害季沉,又或者说,其实在他心里洛停轩比季沉更重要……
洛停轩在走了。
巫谢也离开了。
洞窟里便只剩下季沉和邀月两个人。
现在的季沉没有了一开始同邀月见面时那副纯真的样子,而是淡淡的,面容平和却疏离。
邀月扭头看了看季沉安静的侧脸,看着季沉苍白疲惫的神色,便很想把季沉一把搂进怀里——不知怎么的,他几乎已经可以确信季沉就是当初的沉星了。
季沉知道邀月在看自己,毕竟邀月的目光是那么的灼热而又明目张胆,几乎已经算不上是偷窥,又或者说邀月根本就没有偷窥的打算。
被邀月这么看了一会,季沉有些不自在,便忍不住悄悄扭过头,而这时邀月却看着季沉,毫无头脑地来了一句,“你的皮裘落在那个洞穴里了。”
季沉愣了愣,不知道邀月为什么要说这个话,原本他是不打算接话的,可不知道怎么他便低声接了一句,“一件皮裘不值什么。”
季沉的本意是让邀月不要计较那些,早些离开这里最好,可邀月却在这时摸了摸下巴,有些惋惜地道:“那皮裘质地很好,也很保暖,可惜了。”
季沉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邀月就在这时淡淡笑了笑,然后别过脸来看季沉,“你冷不冷?”
季沉心中一凛,随即摇了摇头,道:“我不冷。”
邀月早就料到季沉会这么说,这会便微微一笑道:“可是我有些冷了,我能靠近一点坐吗?”
季沉没料到邀月会这么说,顿时愣住了,他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邀月好言好语地跟他说话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攻击力,所以最终季沉犹豫着,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邀月见状,立马就飞快地挪到了季沉身边,随后他故作不经意地用自己的手碰了一下季沉的。
蛇的体温本来就低,邀月的手常年冰凉,更何况是在这冰天雪地里。
季沉被邀月的手这么一碰,不由自主地便惊讶道:“好凉!”
邀月奸计得逞,反而还摇头笑了笑道:“洞里已经好多了,比外面暖和很多。”
季沉看着邀月‘坦诚’的目光,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随即他微微出了一口气,起身去洞窟一角他睡觉的地方取来了两块厚厚的白熊皮,递给邀月。
只不过这一次季沉什么关心的话都没说。
邀月接过一张熊皮,披在身上,然后他看着另外一张熊皮,目光动了动,忽然生出一个点子来。
于是邀月便很自然而然地拿起那张熊皮抖了抖,接着就要往季沉身上披。
季沉立刻便是一躲,邀月的手停在半空,神情有些尴尬,有些受伤——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季沉躲开了邀月亲近的举动,一抬头便对上邀月那有些委屈受伤的眼神,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邀月……也算是对他解释过了……
而且,话说的也很坦荡……
想到这么一层,季沉便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不冷。”
邀月明显感觉到季沉对他的态度有所软化,也就不再步步相逼,便笑了笑,道:“是我怕你冷。”
季沉听到这话,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而是低着头,靠到墙角去了。
而就在这时,邀月又低声道:“你若是困了,就休息一会,我守着你,不会有事的。”
季沉其实真的有些疲倦,听到邀月这话,他目光动了一动,也觉得自己确实不善招架现在这个场景,所以便没有拒绝,低声说了一声谢谢。
邀月看着季沉又恢复到了之前没有戒心的样子,心中高兴,却也有些心疼季沉。
这么容易就被人一两句带跑的性格,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亏。
尤其是那个洛停轩——
一想到洛停轩亲吻着季沉,把季沉推倒雪地里的场景,邀月心中就暴躁不止,不过为了不吓到季沉,邀月还是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等到邀月克制好情绪再回过头的时候,季沉已经围着方才的那块白熊皮,静静地靠在墙壁上睡了过去。
邀月没有上前,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知道季沉现在还没睡熟,若是自己贸然前去打扰,只怕季沉又睡不好了。
于是邀月只有按捺着内心的冲动,默默地远远地守着季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沉的呼吸变得平稳而又均匀,脸上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应当是真正睡熟了。
煎熬不止的邀月,终于忍不住凑了上去。
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隔着白熊皮,将季沉轻轻搂在怀里,让季沉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上。
季沉的呼吸轻浅,胸口缓缓起伏着,睫毛也随之微微颤动,眉眼疏淡而又温和。
邀月不敢去抚摸季沉的脸,只能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数着季沉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根一根。
数着数着,邀月自己也有些困意了。
就在邀月快要靠着季沉睡着的时候,一个温热的东西忽然舔了舔的他的手指。
邀月浑身像是过电一般,猛地一颤,睁开眼便看到一个毛茸茸白白的小团凑在他跟季沉的身边——赫然便是那只小狼崽。
邀月眉头一皱,伸手就想把这只捣乱的小崽子掐死,结果季沉偏偏在这个时候惊醒了过来。
“唔……”
季沉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方才做了一个梦,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现在脑子里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邀月见状,连忙扶着他,低声道:“怎么了?哪里难受?”
季沉听着邀月的呼唤,感觉自己身子陷在一个温软宽阔的怀抱里,愣了愣,便反应过来是邀月抱着自己,随即他便一抿唇,裹着白熊皮挣脱了邀月的怀抱。
季沉的这个反应是真的让邀月有些难受了,要知道他方才为了不惊扰季沉睡觉,抱着季沉的时候有多么小心翼翼,整个胳膊都麻了也不敢动上一动。
可现在季沉却对他这么冷淡……
还……用这么敌视的眼神看着他……
季沉看了邀月一会,发现邀月并没有什么轻举妄动的意思,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下了。
而就在这时,那只小狼崽讨好卖乖地蹭到了季沉的脚边,嗷嗷叫了几声。
季沉微微一愣,没顾得上去看邀月的表情便连忙低下了头。
结果他便看到了那只小狼崽,小狼崽毛茸茸一团,身上的毛还湿漉漉的,应当是在雪地里走了很久,进了洞里,雪化了才会这样。
季沉看着小狼崽那湿漉漉黑亮亮的大眼睛,立刻便一把将它抱了起来,一边心疼地摸着它**的绒毛,一边抱着它往篝火旁边走。
邀月看到这一幕,简直是嫉妒地要命,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季沉怀里的小狼崽,扭过头来,十分漫不经心地对邀月眯了眯眼,然后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