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至这边还跟庄洲在楼下唧唧歪歪,凌立冬已经在阳台上看见了,大衣也没穿就急匆匆地下楼来接人。一路上还琢磨怎么抢白庄洲,结果等他下楼庄洲已经走了,让他觉得扫兴的不行。
凌冬至买了不少东西,兄弟俩来回搬了两三趟才都搬完,等凌冬至背着自己的背包进了门,看见凌宝儿正缠着凌爸凌妈要剥石榴吃,老两口被小孙子缠着,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精力来骂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除了凌妈喜欢的大石榴,凌冬至还买了几样玉器,给凌爸的摆件,给凌妈和韩敏的首饰,再加上村子里带出来的大包小包的山货,别人没怎样,凌宝儿先兴奋得不得了,什么都要翻一翻,看一看,连凌冬至给家里两位女士买的玉镯子他也要先戴上玩一会儿。还好有这么个小玩意儿满屋子闹腾,凌爸和凌妈也真没顾上收拾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凌冬至趁着一屋子的人都乐乐呵呵的,拐弯抹角地提了提自己上山看望姨姥一家的事。一边说着一边留意凌爸和凌妈的神色,凌爸果然脸色大变,凌妈却是一味的高兴,连连招呼他把拍的照片拿出来给她看看。
凌冬至心中百味陈杂,只得先取了笔记本出来,播放在山上录的视频给凌妈他们看。又翻出路上搜集的几株稀罕的花苗给凌爸,说要陪着他一起把花苗移种到花盆里。他知道石榴村必然是凌爸心中的一根刺,一辈子都拔不出来的。他不想做什么事都瞒着凌爸,但也不打算把事情挑明了去刺他的心。他们辛苦养育了他二十多年,如今都已经老了。凌冬至只想让他们都乐乐呵呵地过完下半辈子,不要再为任何事情悬心。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上了阳台,凌爸从角落里取出两个小板凳递给凌冬至,又取了空花盆和几包花土,就一门心思地摆弄起花苗来。
凌冬至却知道他的父亲绝不像表面上这般平静,他现在是在担心凌冬至有可能察觉自己的身世?还是在难过那个一出生就夭亡的孩子?
凌冬至心里微微有些发酸,他在凌爸身边坐下,轻声说:“爸,你别生我的气。”
凌爸没出声。
凌冬至又往他身边蹭了蹭,“你让哥跟我说不许上山的时候,我已经在半道上了。再说妈挺惦记那边的亲戚的,毕竟离开这么多年了。我不替她看一眼,也挺遗憾的。”
凌爸摇摇头,叹了口气,“顺利吗?”
凌冬至开始装可怜,“我在山上遇见偷猎的了,还被他们抓起来当了两天的人质。”
凌爸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儿?怎么没听你说?”
“我不是平安回来了么。”凌冬至揉揉鼻子,他本来不想把这一段糟心事告诉家里的,但他更受不了凌爸心事重重的样子,能拿这个事儿挑破他身上那一层沉默的硬壳,凌冬至觉得还是划算的,“脚扭伤了,在姨姥家躺了几天。”
凌爸上上下下打量儿子,不放心地追问他,“没有别的问题?我明天带你去做个全面检查。别年纪轻轻的什么都不在意,万一留下点儿后遗症可就是一辈子的麻烦……”
凌冬至把脑袋枕到他肩上,轻声说:“爸,别担心。没事儿。”
凌爸似乎有点儿不适应已经成年的儿子突然间跟他这么黏糊。不过并没有躲开,只是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没事就好。你也不小了,别再莽莽撞撞的,真出了事儿,我和你妈怎么办?”
凌冬至眼眶微微一热,“爸,我以后寒假都不出去了。陪你和妈过年。”
凌爸无奈了,“你这话说了好多遍了。”
“这一次最认真。”
凌爸还是不信他,“等你明年做到了再跟我说嘴吧。”说着抬手推他,“好好帮我干活儿,别又靠我身上躲懒。”
凌冬至却没起来,反而黏的越紧,“爸,我被人关在破窑洞里的时候可想你了。脚也疼,还不给我烤火。我可是知道什么叫饥寒交迫了。”
凌爸被他说的也心酸起来,不过他在儿子面前摆谱摆习惯了,学不来凌妈软语安慰那一套,只是板着脸继续训他,“我以前就说过你,别总往荒凉的地方跑。你总不听,现在自己受了教训,也不知道能不能长点儿记性。”
“能,能,一定能。”凌冬至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凌爸跟凌立冬身架子相仿,都是宽肩腿长的大高个,凌冬至也一直觉得凌爸是个特别壮实的人。可是这会儿靠在他肩膀上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一具曾经让他觉得像山一样的身躯已经变得干瘪起来了。
凌冬至抬起头的时候眼圈都红了,“爸,我以后好好孝顺你。”
凌爸被他磨的没招,哭笑不得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拨拉下来,“你这是在外头吃了亏了,想起爹妈的好来了?少跟我面前卖乖,干活!”
凌冬至含泪点头。
凌爸不放心地瞟了一眼客厅里正围着笔记本看视频的几个人,压低了声音嘱咐凌冬至,“刚才跟我说的事儿别告诉你妈。”
凌冬至忙说:“我知道。我这不是避开他们悄悄告诉你么。”
凌爸看着凌冬至,觉得这个儿子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反倒越发依恋人了,越活越小了似的。他都多少年没蹭到自己身上撒娇了?看来还是被外面遇到的糟心事给吓着了。凌爸这样想着,又有点儿心软。觉得孩子已经在外面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家里人还是少说为妙。也就没有再疑心其他的事。至于他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忧心忡忡的那桩往事,凌爸想着,应该只是自己上了岁数,闲的没事做疑神疑鬼闹的。
其实仔细想想,当时捡他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半夜。夜深人静的,雪又下的那么大,别说人影了,连老鼠麻雀都没有一只,同住一个院子的姨姥一家都丝毫没有察觉,没理由凌冬至回去一趟就能知道什么。
凌爸扫一眼身边老老实实帮他刨土的凌冬至,再扫一眼客厅里笑得眉花眼笑的老伴儿,心中的感觉既难过又有种奇异的释然。
他这一辈子就瞒了凌妈这一件事,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瞒下去。
一直瞒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