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被吓着了。
可是……
谢沉的目光落在宋皎睡前立在床边的蜡烛上。
多事之秋,狩猎几日,几个人受伤的受伤,病倒的病倒。
谢老当家也没了打猎的兴致,让谢二爷代理琐事,自己只出席一些必要场合,其他时候都和受伤生病的孩子们待在一起。
留守在凤翔城的几个长辈,听说了这件事情,也都坐不住了。
只留下太子——从前的谢大当家监国理政,宋丞相还有吴将军等人,即刻赶来了凉州,谢夫人与二夫人也随后来了。
看见孩子们的模样,几个长辈都红了眼睛,直道“受苦了,受苦了”。
在此期间,温知和宋皎商议过,也把自己的一些疑惑告诉了谢老当家,请他决断。
“这么些年,凉州城人口渐多,猎户成群,陛下更是每年都来凉州城狩猎,这种情况下,狼群应当早已迁徙,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况且当时我们并未走远,不过是两三刻钟的马程,更不可能会有狼群突袭。”
“所以,按我猜想,殿下与卯卯掉入天坑、我们遇上狼群,都并非是意外,狼群应当是被人引来的。卯卯说,要引来狼群,无非就是气味。所以卯卯和我已将当日众人所穿衣物、所骑马匹尽数留下,还要请陛下派人查验。”
“不过这件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我想暂时不要走漏风声,以免打草惊蛇。”
谢老当家看着温知,连连点头:“是,你说的是,难怪卯卯他们喊你‘智多星’。”
温知道:“那就请……”
谢老当家抬手:“既然说了不要走漏风声,那就不要让别人来查。”
“陛下的意思是?”
“你去查。”
十五岁的温知微微发怔,随后行礼领命:“是。”
宋皎还病着,发着高热还没醒,温知把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边,便带着牧英去查这件事情。
经由几个老大夫共同商讨,他们几个当日所穿的衣裳、所带的物品、所骑的马匹,都没有任何问题。
“不可能。”温知笃定道,“不可能。”
他抬起头,看向几个大夫:“所有东西都查过了?”
“都查过了。”
“那就再查一遍,从马匹开始。”
牧英问:“智多星,你到底想要找什么?你该不会怀疑我们几个……”
温知看了他一眼,牧英便不再说下去了。
几个大夫退走,温知捏着一件血衣的一角,将血衣提起。
这件是江凭的衣裳,柳宜把江凭带回来的时候,他带着牧英守在帐篷外面,把药童拿出来要丢掉的衣裳捡回来了。
江凭伤得最重,衣服上满是血迹。
正当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吵闹声。
温知将血衣丢回去,快步走出帐篷。
只见远处一群人,正把李煦拉出一个帐篷,而这个帐篷,正是江凭养伤的帐篷。
温知灵光一现,可是灵感转瞬即逝,他很快就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那边乱哄哄的,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他转头对牧英道:“去问问出了什么事情。”
牧英指了指自己:“我?”
“嗯,你不是最八卦了吗?你去问。”
牧英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但最终还是敢怒不敢言,转头走了。
没一会儿,牧英就回来了。
“智多星,李煦趁着别人不注意,跑进江凭哥的帐篷里,说是探病。那时候江凭哥正睡着,结果一醒来看见是他,差点跳起来把他咬了一口。”
牧英撇了撇嘴:“要我是江凭哥,我也要咬他。这么些年不见他有一点好心,现在来探病,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温知点了点头:“我们去找卯卯。”
宋皎还在发热。两个人去的时候,他和谢沉两个病号伤员,并排躺在床上。
谢沉是因为两个肩膀都受伤了,只能平躺着。而宋皎是因为额头上还敷着手帕,一翻身就会掉。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谢沉道:“你是小傻蛋,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
宋皎不服:“我都已经提前吃过药了,谁知道还是会发烧?”
“你是小傻蛋。”
“你才是小傻蛋。”
……
重复一百遍,中间还夹杂着“汪汪汪”的声音,这是系统在帮宋皎。
第一百零一遍的时候,谢沉道:“小傻蛋,我要喝水,口渴了。”
宋皎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才是小傻蛋。”
谢沉笑道:“你果然是小傻蛋。”
小傻蛋宋皎刚要坐起来,就被温知按住了:“你别乱动了。”他转头吩咐牧英:“鹦哥,倒水给沉哥喝。”
牧英转头去倒水,宋皎当然知道温知来是什么意思,便问:“智多星,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有了。”
宋皎眼睛一亮:“怎么样?”
温知面露难色,朝他摇了摇头:“什么问题都没有。”
“怎么会?”宋皎摸了摸下巴,然后用手肘碰了碰谢沉,“沉哥,狼是不是还会被其他东西吸引过来?除了气味。”
谢沉想了想,正色道:“还有猎物。”
“比如说呢?”
“像小兔子、小卯卯、小猫猫……”
谢沉话还没完,宋皎就飞快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用手肘压他的腰腹,压他的腿。
这是这些天,宋皎总结出来的经验。谢沉其他地方都受伤了,只有这几个地方能打。
宋皎因为生病,声音还有点小:“你再胡说!”
谢沉求饶:“不说了,说错了!”
温知坐在床边,牧英端着刚倒好的水,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他们,想了想,最后还是抬头看着帐子,开始数帐子上绣着的小花。
“一朵、两朵、三朵……”
温知顿了顿,开始加入他:“四朵、五朵……”
数到第三十七朵的时候,两个人安静下来,宋皎放过谢沉,拍了拍手,重新躺回去。
谢沉捏起早已滑下来的手帕,重新盖在他的脸上。
温知收回目光:“所以还有其他东西能吸引狼吗?”
宋皎转过头,气鼓鼓地看着谢沉,凶巴巴地问:“还有吗?”
谢沉正经回答:“没有了,当时他们那种情况,不可能有其他东西会引来狼。”
“那就奇怪了。”温知小声嘀咕了一句,很快就打起精神,“我已经让大夫重新查一遍了,等有了结果我再来。”
他说着就要走,宋皎忽然问道:“智多星,你是不是有怀疑的方向了?”
温知点头:“嗯,我怀疑江凭身上有问题,不过我不觉得他是故意的,他很可能是无意间被人利用了。”
“这么多年,柳师兄求了他多少次,他从来不肯放江凭出来,今年有了例外,我不觉得这是李煦大发恩典。”
温知很快又叹了口气:“不过说到底,这些还都只是我的猜测,我还没有找到证据。”他又问宋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皎道:“你没把这件事情告诉柳师兄。”
“是。”温知笑了笑,“被你看出来了,柳师兄和江凭关系好,我怕柳师兄会走漏风声。”
“嗯。”
“我怀疑江凭已经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刚才他和李煦打起来了,动静很大。”
“那……”
温知正色道:“我暂时不会把我的猜测告诉陛下,我想等江凭坦白。”
“也好,本来就是我们猜的,又关系到庆国,还是稳妥一些好。”
“行,你休息吧,我和鹦哥先回去了。”温知的目光在宋皎和谢沉两个人之间转了一圈,“卯卯,其实按我说,你和沉哥还是分开来住……”
谢沉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了:“说完了就赶紧走,智多星,你话很多,出去。”
温知不怎么怕他,看着宋皎:“你自己决断。”
宋皎朝他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方便大夫们集中看病,还方便你们集中探视。”
“行。”温知咬着牙说。
他越看宋皎,越觉得宋皎的笑傻里傻气的。
温知和牧英走到门口,不知怎么,温知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宋皎也坐起来了。
“智多星,我知道了……”
“卯卯……”
两人异口同声:“江凭骑的那匹马!”
温知立即转身出去,暗中派人去找江凭当时骑的那匹马。
江凭说,那匹马在江凭引开狼群后不久,就被狼群杀死了,他只能弃马逃脱。江凭回来时,是被柳宜找回来的,两个人共乘一骑。
之后所有人都忙着救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马匹?听江凭说死了就死了。
那匹马还在草原上,是唯一一个没有被验过的东西。
温知派人在方圆五十里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最后,温知站在离他们遇到狼群的地方的不远处,一低头,忽然发现脚下的泥土是新翻过的。
他忽然福至心灵,把士兵们都喊过来,让他们把自己脚下的泥土挖开。
没多久,地面就被挖出一个大坑,坑中赫然就是那匹马。
让大夫过来查验,没多久,几个大夫就从马鞍处,摘下一片早已干枯的草药叶子。
温知带着人回来时,已经是夜里了。
他没有先去找谢老当家,反倒先去找了宋皎。
宋皎看过温知包在手帕里的草药:“就是这个?”
“是这个,引狼的草药。”
“可是,那匹马是被埋在土里的。”
“是。”
“当时江凭哥伤得厉害,他不可能自己把马被埋起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仍旧是异口同声:“柳师兄。”
宋皎把草药重新包好,还给温知:“引来狼群的草药应该会有更多,但是江凭哥在引开狼群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就是引来狼群的罪魁祸首。”
“柳师兄找到江凭哥的时候,江凭哥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了,柳师兄也知道江凭哥是被利用的,但是这种事情,江凭哥一个人根本说不清楚,只要李煦咬死不认,被处置的就只有江凭。”
“所以,柳师兄想着,帮江凭哥把这件事情给瞒下来,他帮江凭哥把草药丢了,又把马匹给埋了。”
温知颔首:“是。”
宋皎十分为难:“又牵扯到柳师兄了,怎么办?”
温知抱着手,冷哼一声:“要不是牵扯到柳师兄,我早在怀疑江凭的时候,就会一五一十地把我的猜测告诉陛下了。”
谢沉忽然道:“李煦一个好几年不出门的人,是从哪里拿到这种草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