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土滢虽是嫡女,但出身小氏族,只有侧妃之分,并无正妻三书六礼的仪程。宫里只来了些宫女嬷嬷教漾土滢宫中礼仪,择于孟秋初八入宫。
她父兄都远在东北边疆,垣澈少不得要帮着料理一二。婚期将近,她父亲漾土涌也没有回来,只让她兄长漾土淙回来送嫁。
漾土滢出阁前一日来了清风小筑,她比先前消瘦许多,容光暗淡,长洢听她说话的声音也干涩暗哑,不似往日柔和。
她从袖中取了一柄扇子来,那柄扇子似是旧物,扇面的白绢有些许发黄,扇面上绣的兰草和白芷,但绣工拙劣,配色也不好,红红蓝蓝缠作一团,只依稀能辨认出是花草。
“这是我做的第一面扇子。”
漾土滢爱惜地抚着扇面,流了许多眼泪的眼眸中露出些微潮湿的笑意。
她慢慢追忆道:“那时我才满半甲子年岁,虽比殿下如今大一些,却不如殿下聪慧,手脚笨得很,家里的兄弟姊妹们都取笑我,说我做成这个难看样子,活像是被厨娘拿着擀面杖搅和出来的一团腌菜。我气得将扇子扔出门外去,想着以后再也不要做扇子出来丢人现眼了。”
“表兄那时也在漾土府中,他将扇子捡了起来,仔细看了说,绣得虽不及绣娘们好,但已能看出扇面的意境,倘若多练习,假以时日定能绣得更好了。我知道这是哄我的话,他根本没看出那扇面上的意思,但我还是勤练绣工,好让他能看得懂,我想绣得是,‘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她说到此处,长洢已经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她对垣澈有情,垣澈却对她无意。此番赐婚,彻底绝了她的念想,临别之时,多少要来给长洢添一添堵
“他喜欢扇子。”漾土滢续道,“那年父亲从边地带回来一把二十四骨的折扇给我,扇面上绘着南昭山上红艳艳的火焰枫,极是明艳好看。他见了,将那扇子端详了许久才放下,隔了几日又来,送了我许多贵重东西将那扇子换了去。他将扇子拿到手后,极是欢喜,我印象中还未见他那样高兴过。我想他定是喜欢扇子的,就想着学做扇子,做出一把更好的送给他,他肯定会更高兴。”
“我学了许久,练了许久,我那时年少,还不懂得,总会有意无意将做好的扇子拿给他看,只是想听他的一声赞美。后来我才慢慢知道,表兄他根本不喜欢扇子,那柄扇子他是拿去送给他心爱之人的。他如今已有两甲子的年岁了,祖父和姑父,还有我父亲和伯父早想为他定了亲事。但他为了心之所爱,就是不肯,也从不多看旁的姑娘一眼。”
长洢坐在轮椅中,盲眼微垂,眼神冰冷。
漾土滢接着道:“殿下,你我都是女子,你既知我对表兄的心意,我又何尝不知你对表兄是什么样的心思呢?我今日也不妨告诉你,你在表兄心中,只是个小孩子罢了。他将你留在身旁教养,是因为你是慧贤皇后的养女,又受恭德太子之托,才不得不爱护你。他敬重你,也不过是因为你是皇族公主罢了。若你只是你,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众生万物中的一个。在他心爱的人面前,你与我,并没有什么两样。”
长洢并不羞恼,她坐在轮椅中,腰杆笔直,手臂半搭在扶臂上,身子微微前倾,嘴角淡淡含笑,话音却冰冷道:“他如何待我,如何看我,是我与他的事,与你并不相干,你只管顾好自己罢。”
说到此,她盲眼微微一敛,复又扬声道:“潭清,送客。”
第二年,果然如垣澈所言。渭水天子暴毙,滁帝趁着渭水国丧,封段滞为平远大将军,命漾土涌为副帅,从沉山府调兵五十万出征渭水。
这一仗被渭水刚刚登基的九皇子林湖浔打得落花流水,南昭又恰在此时出兵打到沉山边界,垣澈临危受命,去收拾这烂摊子。
沉山泽远在若愚书院读书,沉山涛和沉山泫已经有了军职都去了军营中,其他少年公子没人带头也不敢跟长洢厮混。
长洢独自在茗泉山庄,百无聊赖,便央沿江教她学骑马。
沿江长年面无表情,与谁都不多说一句话,除了沉山王和垣澈,谁的话也不听。
垣澈出征前将他留下来看护长洢,他果然就看着长洢,除此之外让他做什么,都是雷打不动。
长洢为学骑马,几乎将平生所学的好话都说尽了。
沿江却对她不理不睬,独自立在远处,袖手旁观。只有当长洢要从马背上滑下来时,他才出手,拎住长洢的衣裳后领,将她悬空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