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洢道:“我明白了。”
她盲眼露出浓浓的笑意道:“你就是光。”
垣澈怔了怔,而后开怀笑了起来。
长洢走到水榭前,仿佛还能听到他愉悦的笑声,但往水榭里看,黄昏日暮,水榭里空空荡荡,只有一阵风,穿堂而过。
她迎风穿过水榭,往前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楼上楼下整整齐齐摆满书籍。隐沦老先生是爱书之人,家里藏书万卷,垣澈每年往漾土府去回来时必会给他送一马车书。那年千甲盛典,她跟着垣澈同去,回来时,老先生也不吝啬,送了他们一人一马车书。她也存在了这里。
她是垣澈一手教导起来,这楼上楼下的书,垣澈几乎都教过她。她眼盲看不见,书垣澈能读给她听,给她讲解明白。但却难以执笔写字。垣澈便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写字给她认。
单个的文字,垣澈在她手心里写一遍,她立时就能在垣澈手心里原样写出来。一篇三五百字的文章,垣澈在她手心里一个字一个字教她写一次,她很快就能在垣澈手心里将那三五百字一字不差地边读边写出来。
即便她如今眼睛好了,还是依靠笔划的记忆来认字。她伸手一一抚过书架上的书脊,沿路走到藏书楼的后门。从后门出去,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垣澈的卧房。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她推开房门,因为主人不在了,房内再没有灯火,空无一人的房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生息。
长洢引着火折子,将房内的灯烛一一点燃,随着屋内一寸寸亮起来,她看到正对着门的几案上放着一只茶盘,茶盘内放着一只紫檀茶壶,茶壶四围倒扣着四只紫砂茶盅。是她往常来饮茶时常用的,她惯常一面饮茶一面抠着茶盅的沿口,四只上等品质的茶盅被她挨个用指甲抠出豁口来。
几案旁的书案上叠放着一叠文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些根本认不出来是什么字的字,是她眼盲时硬要学着蘸墨练字留下的大作。笔架上挂着一排狼毫,其中有几支笔的毫毛向一侧弯曲裂开,是她睁着盲眼不知轻重干的好事。
书案旁的衣架上,挂放着垣澈常穿的一套盔甲,胸前少了一块甲片,是她有一次偷偷穿上时不小心拽掉的。衣架旁便是卧榻,榻沿上赫然一道斜斜的剑痕,是她缠着垣澈要学武时,拿着失伤剑胡乱比划,一剑砍出来的。
卧榻两侧的帷帐上挂着许多香囊,颜色各异,奇丑无比。
是她做的。
腿好了以后,她不愿去泡茗泉,就有了许多空闲的时间。跟垣澈学骑射,跟医师学医理,跟潭清和云清学女红。技多不压身,但凡能学的,她都想学。
到她半甲子的年岁时,她骑射的本领已炉火纯青,闻声放箭,箭无虚发。医术也大有所成,探脉病理都懂得,靠闻和尝已将百种草药记得熟稔。
只有女红学得一塌糊涂……
她一直很困惑,为何她做的香囊只有垣澈肯收,现在亲眼看见才知道,实在太丑了。
针脚凌乱,勾带出来的彩线忽长忽短,有的地方密密地集结着一大块针脚,有的地方却没有缝上,里面的香草露出来半个头……一个瞎子做出来的香囊,真是难为他还肯挂在帷帐上……
长洢不禁一笑,眼泪却跟着掉下来。
她坐在榻沿上,泪眼模糊间看见枕下放着一本书,她拿起来,手指细细描摹书面上的字,依着笔划认出来是她回宫奔丧前垣澈才讲解了一半的兵书,中间折了一页,那日讲解到此处时,她意犹未尽不肯就走。
垣澈笑道:“等我们从离都回来,我再为你讲解,到时我还要问你其中精义……”
如今一切如旧,只有他不在了……
一股钻心的疼痛顷刻间遍及四肢百骸,她再难以撑住,伛偻着身子啜泣起来。
忽听一人道:“阿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