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洢走到花树另一面,一把藤椅安静地停在花荫下。这把藤椅还是她来沉山府时,沉山涛和沉山泫抬来送她的,那时她身形小,坐在里面藤椅绰绰有余。
如今坐在里面,大小正好。她仰靠在椅背上,迎面能看见满树的洇梨花。在树上的花朵白腻腻挤成一团,一落下来,血红如雨。
她以前常在这藤椅上晒太阳,晒着晒着就在花荫下睡了过去。花飞花落,常落了她一头一身。垣澈来了,矮身蹲在藤椅前,轻轻拨掉她头上的落花,在她发顶上揉一揉。
此刻躺在藤椅上,落花被风吹落在她头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来为她拨掉头上的落花。又被风吹走。
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她躺在藤椅中,闭上眼睛,她守在垣澈墓前六七天没合过眼,眼皮一落下,她仿佛就要睡过去,眼角滚落下来的泪珠她也无知无觉了。
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云清守在她身旁,见她醒了,忙扶她坐起来。
长洢垂头见身上盖着沉山泽的外裳,道:“阿泽来过?”
云清道:“殿下才睡下,二公子就过来了,见殿下睡着便走了。二公子说,殿下好容易能睡一会,叫我们都不要吵了殿下。奴看殿下疲累,原想唤醒殿下到卧房去睡也没敢开口了。”
长洢在藤椅上坐了一会,起身往外去,云清忙跟着道:“殿下往哪里去?奴陪殿下一同去。”
长洢道:“你不必跟着,我想独自走走。”
她站在存璞阁的月亮门外,凭着多年的习惯,向左转,往向清苑走去。
向清苑一向大开的苑门此时紧闭着,长洢走到苑门前,缓缓推开那两扇门,就见向清苑内曲水流觞,亭廊错落,移步换景,甚至清雅。她复明后头一次来向清苑,入目的一景一物都是从未见过的,却是万分熟悉。
苑前是个花圃,里面种了各色花草。花开得姹紫嫣红,草长得郁郁葱葱。却都长的七歪八扭,仿佛曾经遭受过不止一次地践踏。
她那时刚得了子衿,时常骑了子衿来看望旧主。子衿跟着主人纵横疆场多年,想是从来没过来主人居住的庭院,一来看见这满园鲜花绿草就兴奋地四蹄乱跳,将纵横疆场的劲都拿来纵横了花圃。每来一次,花圃就遭殃一次。
起先垣澈还叫花匠收拾修整,后来也就不管了,随着她骑着子衿在花圃里蹿来蹿去。她以前看不见,由着子衿乱跑。如今看见了,不禁摇头。好好一个花圃,就生生被她和子衿糟蹋成如今这个模样。
她穿过歪歪倒倒的花圃,迎面是一条三折九弯的水渠,水渠里山石嶙峋,水渠上架着一座圆拱木桥。长洢拾阶而上,走到桥拱中央,迎头正看见一方水榭。她慢慢走了过去。
她腿好了以后,就很少再去茗泉山庄泡茗泉,只热衷于往军营里跑。但那时她盲眼还没好,垣澈命人特制了一只眼罩,可以汲了泉水敷在眼睛上。每天督促她用眼罩敷眼睛。
她每次来向清苑,要敷眼睛时,她就要在这水榭里敷。躺在水榭的石椅上,头枕着垣澈的腿,眼睛上敷着温热的眼罩,耳边流水潺潺,很是惬意。
有一次敷眼睛是夜晚,垣澈一面为她敷眼睛,一面赞叹道:“今晚夜色极好,满天星光熠熠,水渠里也映着满天星斗,天上地上仿佛都是星星。”
长洢道:“星星?星星是什么模样?”
垣澈道:“离得甚远,散发着光。”
长洢想了想,没想象出来,又道:“光是什么模样?”
“光……”
垣澈轻抚她的盲眼,一个生来就眼盲的人又怎知光是什么样?
静默一阵,垣澈含笑道:“光就是你感触到它时,身上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脸上会不自禁地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