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年轻人过生日, 往往都会召集朋友热闹一番。
但贺白洲几乎不会庆祝生日,认识她的人也都已经习惯了。不过即使如此,也还是会送来礼物。好在知道她生日的人不多, 加起来也就寥寥几份,都被她堆在了办公室的角落。
高一雯过来汇报事情的时候看见,只好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过来帮她拆礼物。
贺白洲最喜欢她的一点, 就是她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劝说自己。用高一雯的话说, “我并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 不会比你这个当事人更明白应该怎么处理,就没必要多说什么。”
其实拆礼物的时候, 她心里也不免有些唏嘘。年年送的东西都差不多,完全就是那种你去店里询问“送礼佳品”店员一定会推荐给你,但实际上一点儿不实用, 收到了也只能闲置的东西。
倒是都很贵重,以一般人的角度来看,也不能说这礼物不好。但只看这样的用心程度,就知道贺白洲为什么不喜欢了。
拆着拆着,她突然“咦”了一声,从袋子里抽出了一份薄薄的文件。
“看看这个。”她转身递给贺白洲,又看了一眼包裹上的寄件人信息, “你哥哥的助理寄来的。”
贺白洲接过来一看, 也有些意外。这是一份房产赠与合同, 写明将位于S市的一处花园洋房无偿赠与给她。这处洋房位于市中心,距离贺白洲的医院很近,而像这样的老房子,通常都是有价无市的, 要买到并不容易。
虽然对于Chris来说,能买到这样的房子并不意外,但生日礼物送这个,还是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贺白洲想了想,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上面有Chris发来的消息。
“既然要谈恋爱,继续住在医院就不合适了,总要有自己的地方才方便。”
“……”果然是他的风格。
贺白洲车库里那两辆车,其中一辆也是他送的,也是生日礼物,就在她回国之后的那一年。当时也是发了这么一条短信,说“既然要在外面独立生活,总要有自己的车才方便”。
虽然贺白洲非常感激他的细心,但短时间内她应该用不上。
而就算能用上,她也会考虑自己买房,而不是去住哥哥送的房子,不然总觉得怪怪的。
她随手将合同放下,心领了这份好意。
所以说,即便是砸钱也是有方法和策略的,并不是买的东西越贵,对方就会越喜欢。不过这样简单的道理,贺白洲觉得有些人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在意。
“对了。”高一雯将剩下的礼物装在一个箱子里,放在办公桌上,一边问,“她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汉语真是博大精深,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在特定的语气下,一个“她”字,已经足够说明对方的身份了,绝不会被误解。
贺白洲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我没有说。”
其实她之前本来是打算约邵沛然出去的,但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提起生日的事,这一打岔,就没有那样的兴头了。她自己不高兴就算了,没必要让邵沛然也跟着接受负面情绪。
至于让对方为自己庆生的想法……贺白洲精神猛然一振,呃,倒也不是不可以?
虽然,她是觉得没什么可庆祝的,但只将之作为邀约对方的理由,邵沛然应该不会轻易拒绝吧?哪怕是普通朋友,应该也不会拒绝在对方生日的时候一起吃顿饭这样小小的邀请。
高一雯知道贺白洲对于自己家里的事,是很讳莫如深的,根本没想到她已经在琢磨着怎么利用这件事做借口约人,还怕自己戳到她的雷点,连忙转开话题,“对了,今天食堂做了很多口味的粽子,你想吃什么样的?”
“哦对,还有粽子。”贺白洲更开心了,端午节送粽子给朋友,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吧?而且单就邵沛然本人来讲,美食显然比过生日更能打动她。
贺白洲这么想着,便问道,“都有什么口味的?”
“目前能查到怎么做的所有口味。”高一雯说。
杏林医院不是普通的医院,食堂当然也不是普通的食堂,并不追求量大管饱,而是精益求精,不断推陈出新。——都是因为贺白洲当初刚刚回国的时候,全国各省的医院都去考察过,结果惊奇地发现,其中某个地方的医院,最知名的竟然不是医生和医术,而是医院食堂的月饼……据说每年推出的时候,都有普通市民排队去买。
而且偶尔出去吃饭,尤其是找人谈事情的时候,经常会约在机关食堂一类的地方,菜色都很不错。
一个拥有自己特色的食堂有多重要,可见一斑。
“我去食堂看一看。”贺白洲站起来说。
食堂的大师傅没有辜负贺白洲的期望,摆出来的粽子不但味道百花齐放,而且做工十分精致,因为特地选用了比较小的箬叶,所以每一只粽子个头都很小,两三口就能吃完,方便大家品尝更多的味道。造型也是多种多样,三角、四角、牛角、枕头形状的都有,摆在台子上十分好看。此外,还单独做了一些竹筒粽子,也是小小巧巧的。
贺白洲掏出手机,疯狂拍照。
怎么看,这种东西都是邵沛然会喜欢的呀!
甚至她已经忍不住开始猜想,邵沛然有没有粽子造型的饰品呢?多半是有的吧?但如果没有的话,贺白洲觉得自己可以请人打造一套送给她。
……
贺白洲的照片发过来的时候,邵沛然正在坐在邵家的客厅里。
她是遵照母亲的吩咐过来拜访的。按照邵思语的说法,虽然已经多年没有来往了,但那是因为距离太远,彼此也影响不到什么。现在邵沛然既然回国发展,不求亲戚们能给她提供多少方便,只求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只将对方当成商场上的前辈的话,自己作为晚辈在节日里登门拜访,希望能够维系相对和平的关系,就很理所当然了。
这说法太有道理,所以邵沛然就坐在这里了。
好在她这段时间也闯出了一点名声,邵思雍出去应酬的时候,听人夸他们邵家人才辈出,女儿是个艺术家,又找了许乘月这样的好亲事,现在连归国的侄女也是个商场悍将,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虽然当年是跟姐姐闹得不太愉快,但那都是陈年旧事,现在对方不计前嫌地来拜访,他当然也不会摆出冷脸。
——当年邵思语出国的时候,只带走了自己的嫁妆,狼狈得很。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不仅邵思语自己在澳洲经营起了一家医药公司,连邵沛然自己,名下刚刚成立的公司也潜力非凡,已经将不少人都拉上了船。
如今实体经济萎靡,相对应的则是金融市场上的繁荣。这种来钱快的捷径,谁不想走?只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下场的魄力和资格。如果有专业的人去操心,自己只需要投钱,然后坐收红利,自然最好不过。
邵沛然的私募基金公司已经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大家自然都很看好。
就连邵思雍自己,也是很想搭上这一波顺风车的。
所以这会儿,他正在热情地拉着邵沛然回忆从前。——邵沛然十五岁才出国,在那之前,与国内的亲戚们,尤其是这位舅舅家里,来往是十分密切的。而且邵思雍那时的确很疼爱她,连亲女儿邵清然都要倒退一射之地。
当然在经历了那些事之后,邵沛然已经明白这种疼爱里带着多少功利的意味,现在再看邵思雍热忱的表演,只觉得好笑。
倒是坐在一侧旁听的邵清然,听得十分眼红。
其实以她的冰雪聪明,当然也很清楚,邵思雍所谓的疼爱,只不过是看对方有利用的价值而已。邵沛然小时候才华横溢,被誉为是“钢琴界的未来”、“能够引领古典音乐复兴的天才”,多少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不独是邵思雍。
可是,理智知道有什么用呢?对于自己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人总会生出执念。
这些年来,邵清然一直在拼命努力,她取代了邵沛然的位置,成为最受林鹤之喜爱和期待的学生,在国际上崭露头角,拿到了不少奖项。
因为知道自己在才华方面永远比不上邵沛然,只能从其他方面弥补,所以她又费尽心思地去经营人际关系,以许乘月为首的追求者自不必不提,他们家里大都跟邵思雍的公司有业务往来,给他们提供了不少便利。
另外,她还利用自己艺术家的身份结交了不少政界人士,比如邱部长就对她十分欣赏。有了这样的关系,办事的时候就顺利得多了。
邵家以前是做日化产品生产的,在□□十年代,曾经是家喻户晓的大品牌,但是没有赶上电子商务的潮流,又被各种进口品牌所冲击,一度没落到只能靠拆分出售生产线、为进口品牌生产贴牌商品来维持体面。
正是因为她带来的各种人脉和资源,邵家才得以喘息,并在之后顺利转型加入房地产业,于几年内重新跻身S市的名流之中。
因为这些,她在家里的地位早就与从前不同。尤其是跟许乘月结婚之后,就连爸爸妈妈对自己说话,也要巴结着了。
邵清然相信,就算是邵沛然在,也不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然后邵沛然就出现了。
在邵清然精心打造的家里,父亲的表现,却跟十年前没什么不同。他的眼睛里好像只能看得见邵沛然,完全不顾自己身为长辈的面子,对她热情得近乎谄媚。
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总是这样!
所以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要夺走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贺白洲已经选择了她,连爸爸现在也更看重她,接下来呢?老师是不是也会重新将注意力转到她身上?
而我,还剩下什么?
紧握成拳的手突然被人握住。那温热的触感覆上来,让邵清然在一瞬间清醒了。她转过头,见许乘月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轻声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好,是不是不太舒服?”
对了,乘月!我还有乘月!
邵清然反手,以一种自己全然没有察觉的力道,紧紧攥住许乘月的手,“我……”
她脑子里很乱,许多的念头纷繁闪过,但她只能抓住其中的一个:不能让邵沛然多和乘月接触!于是她说,“是有一点难受,我们到楼上去躺一会儿好吗?”
“好。”许乘月扶着她站起来,对邵思雍道,“爸爸,清然昨晚没有休息好,我们先到楼上去。”
她一开口,邵思雍的注意力就被转过来了,看到邵清然苍白的脸色,也有些担忧,连连点头道,“好,好,你们去休息吧。等吃饭的时候,我再让人去叫你们。”
邵清然顺着许乘月的力道往楼上走,在楼梯的转折处,她趁着转身的机会,侧头往客厅里看了一眼。
邵思雍已经回身去跟邵沛然说话,没有再关注她了。
邵清然已经不是那个想要父亲疼爱的小女孩,但此刻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莫大的酸涩和委屈。
她只能抓住,身边唯一能抓住的人。
上了楼,邵清然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却还是不愿意松开抓着许乘月的手。许乘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只好也脱了衣服,躺到床上,把人抱进怀里,“这样可以了吧?睡吧。”
“嗯。”
邵清然其实并不困,只是想找个理由,物理隔离许乘月和邵沛然,不让她们更多接触而已。
但不知怎么,躺在这个已经十分熟悉的怀抱之中,没多久,她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虽然只睡了半小时,但一觉醒来,她整个人也确实清醒冷静了一些。这些年来,她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和精力,才得到的一切,没有那么容易被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