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诏狱。
“说不说!说不说!还嘴硬是吧?再不说,爷手里这块烧红的烙铁可不是吃素的!”
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响了数十下,突然停了,接着刑房里就响起了一个惨绝人寰的叫声,不过只持续了片刻不到便没了动静,应该是人晕死了过去。
顾悯从外面走进来,刚好听到那声惨叫,忍不住皱了下眉头,问旁边的手下,“怎么,人还没招供?”
锦衣卫陪笑道:“回大人,那犯人嘴硬得很,一般的刑具都用上了,他咬死了牙关就是不开口,不过没事,属下已经命人去请张大夫来了。”
锦衣卫说的张大夫,擅长针灸,但他的针灸功夫不是为了治病救人,专门是用来帮锦衣卫对付硬骨头的犯人。
有些犯人,意志坚定,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皮肉之苦根本无法让他们开口招供,但倘若遇上了那位张大夫,不消两三针下去,犯人便会感觉到全身像是在受万虫撕咬,痛不欲生,这种痛苦已经超出了人类可以承受的临界点,迄今为止,诏狱里还没有哪个犯人能撑得过第五针不松口。
顾悯往刑房方向看了眼,眸子里闪过一抹憎恶之色,淡声道:“厂公交代一定要从此人嘴里问出寿礼的下落,你们小心别把人弄死了。”
锦衣卫拱手道:“顾大人放心,属下们下手知道分寸。”
没过一会儿,锦衣卫领着一个大夫打扮的中年男人进来了,就是那位擅长针灸的张大夫。
张大夫见到顾悯,见顾悯穿着御赐飞鱼服,便知他身份尊贵,忙朝顾悯行礼,道:“小的拜见大人。”
顾悯没正眼瞧他人,只是挥了挥袖子,“进去吧。”
张大夫把身上背的药箱取下来提在手里,点头哈腰地道:“大人放心,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完事了。”
锦衣卫带着那张大夫进了刑房,顾悯站在外面等待结果,神情若有所思。
郭九尘给了锦衣卫十日期限破案,但如今时间还没过去一半,郭九尘便已经急不可耐地日日催促,若只是为了寿礼当中的金银财宝,那些钱对于郭九尘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还不至于让他如此紧张。
所以,会不会是那些被劫走的寿礼里,包含着某种可能会对郭九尘产生威胁的东西?
顾悯思及此处,正好刑房里传出来一声痛苦的嘶吼,顾悯缩了下瞳孔,转身大步朝刑房走过去。
锦衣卫见顾悯进来,殷勤地道:“大人您怎么来了?此地污秽,小心脏了您的鞋,还是去外面等着吧?”
张大夫手里捏着一根细若发丝,闪着寒光的银针,对顾悯谄媚地笑道:“是啊大人,这种脏乱的地方哪里是您这样金贵的人能待的,您放心吧,再有两针下去,他就算是锯嘴的葫芦,小的也能让他开口。”
顾悯扫了眼被铁链绑在架子上的犯人,男人蓬头垢面看不出是什么长相,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鞭子抽烂,布条和鲜血皮肉混在一起,满身血污,他头顶上扎着一根银针,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体抽搐不断,眼珠儿不停地往上翻着,喉咙里持续发出痛苦的低吼。
顾悯挥了下手,“你们先出去,我有事要问他。”
张大夫犹豫地道:“大人,这贼人的嘴硬的很,您若只是这样问,恐怕问不出什么,不如让小的再扎两根针下去?”
顾悯走到张大夫身旁,突然从张大夫放银针的布包上拔出一根银针,捏在手里捻了捻,装作感兴趣地问:“你这针灸的手艺是祖传的?”
张大夫立即陪笑道:“是,是小人祖传的。”
“以后锦衣卫用得到张大夫的地方还多,张大夫可一定要尽心才是,厂公是不会亏待你的。”顾悯把银针插回布包上,淡淡道,“你们先带张大夫出去,替本官好生招待。”
张大夫以为受到了顾悯的赏识,高兴地忙不迭给顾悯道谢,然后走过去把犯人头上的那根银针拔了出来,收拾好自己的药箱,道:“大人您问吧,等会儿有需要再叫小的进来。”
张大夫拿着药箱跟锦衣卫出去了,刑房门关上,顾悯负手慢慢走到犯人身前,低声道:“你们到底把劫走的寿礼藏在哪儿了?老实交代,也好少受点苦。”
犯人目眦欲裂地死死瞪着顾悯,脏污的脸上表情狰狞,咬牙切齿道:“狗贼,别妄想了,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顾悯慢悠悠地道:“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不会怕死,但是诏狱里头,有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命是自己的,何必呢?只要你肯招供,本官或许可以留你一命。”
犯人不屑地看着顾悯,冷笑着不说话。
顾悯:“既然不想说寿礼的下落,那我再换个问题,你们的同伙都有些什么人?”
犯人把头转到一旁,似乎不想搭理顾悯。
顾悯突然上前一步,凑到犯人耳边悄声问了句:“你,认不认识凌青蘅是谁?”
犯人一听到凌青蘅的名字,果然有了反应,立即转过脸震惊地看了眼顾悯,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低下头否认道:“不认识,没听说过。”
顾悯轻哂:“不由得你不承认,现在是我问你,若是等会儿那位张大夫进来,就算你嘴上了锁,五根针下去,你知道点什么,迟早都会吐得干干净净。”
犯人抬头对顾悯怒目而视,那眼神恨不能活吞了顾悯。
顾悯不以为意道:“放心,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凌青蘅是你们的人,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两个问题,我不会动他。”
犯人目光闪烁了两下,似乎对顾悯的举动有些疑惑,“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悯神色严峻,“时间有限,来不及跟你细说,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寿礼押送路线的?”
犯人有些犹豫,不知道该相不相信顾悯,但又担心顾悯会对凌青蘅不利,最后还是开了口:“有人将路线图给了我们。”
顾悯:“是谁?”
犯人:“不知道,只要是和阉狗作对的事,我就干,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知也不会问。”
顾悯又问:“那些寿礼你们打开过没?其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犯人道:“我只是负责其中一条路线,至于寿礼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
“那谁知道?”顾悯试探地问,“凌青蘅?”
犯人沉默了一下,突然挣扎起来,身上的铁链哐当作响,“两个问题你已经问完了,狗官,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我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这一沉默,顾悯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的仇人不是我,就算要报仇,也别找错了人。”顾悯往后退了一步,平静地道,“你既进了诏狱就该明白,你已绝无可能再活着走出去。”
犯人冷笑,“可笑,你以为我会怕死吗?”
顾悯悠悠道:“想死很简单的,难的是生不如死,刚才那个张大夫的手段你已经领教过了,你觉得自己能撑到第几针?”
犯人回想起了刚才的痛苦,慢慢低下了头,忽然又抬起头,审视着顾悯,试探地问:“你想怎么样?”
顾悯直截了当地道:“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让你少受些痛苦。”
犯人笑道:“你杀了我,他们一定会怀疑到你头上,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顾悯慢慢举起手,犯人抬眼朝顾悯的手上看过去,发现他的指尖竟然夹着一根银针!
犯人立即明白了顾悯的计划,脸上慢慢浮现出决然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好!好!死之前能够拉上个垫背的,也值了!那就请动手吧!”
顾悯举着银针上前,对准了犯人的头顶,正要刺下去,突然想到什么,又问:“敢问先生大名?”
犯人闭着眼,一脸平静,毫无对死亡来临的恐惧,“隐姓埋名这么久,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是谁了,就连我自己也都快忘了自己是谁,没想到死到临头,会告诉一个锦衣卫。你听好了,我是昭怀太子府詹事韩崇之子,韩遂。”
顾悯捏着银针的手微微颤了下,“原来是韩先生的儿子。”
犯人睁开眼,奇怪地打量顾悯,“你认识家父?”
顾悯闭了下眼,“实不相瞒,家父乃是龙虎将军、徐问阶。”
犯人闻言双眼睁大,不敢置信地道:“你是徐家的后人?徐家居然还有后?”
顾悯苦笑了下,“没想到你我两家后人第一次见,就是死别。对不住,为了报仇,徐某不得不暂时依附于阉狗一党,实在有心无力,不能帮韩先生脱身,但也不忍先生再受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