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悯心里紧绷的那根弦还是没有松开,凝重地看着凌青蘅,问:“你对葫芦巷里姓秦的人家有没有印象?”
“葫芦巷?”凌青蘅放下酒杯,仰头看天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葫芦巷没印象,但是姓秦的、和我有仇的,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顾悯沉声问:“是谁?”
凌青蘅手撑在桌上,压低声音道:“你忘了?诬告我父亲欲发动兵变造反的前兵部侍郎秦庸,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潜入他家逼他写认罪书的那个,事后他便畏罪自杀了。”
顾悯刚回忆起秦庸是谁,忽然酒楼窗户下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他忙站起来推窗一看,只见路上经过一队官差,官差们前后抬着五副担架,由白布蒙着,看形状好像都是尸体!
一下子死了五个人,老百姓看到自然会引起轰动,街上议论纷纷,都在打听是谁家死了人。
顾悯又注意到有几个锦衣卫在底下乱晃悠,好像在寻找什么人,于是从楼上出声示意了一下,锦衣卫一抬头看见了顾悯,脸上却只见惊不见喜,“大人!可算找着您了!”
锦衣卫们匆匆上楼,见到顾悯连礼都忘了行,急急道:“大人,出大事了!刚才刑部的人前去秦家抓捕嫌犯,到了秦家却发现秦家一家五口已经全部上吊自尽!还在墙上写了血书!”
顾悯脸色微变,问:“写了什么?”
锦衣卫支支吾吾地道:“顾贼……弄权,残害忠良,吾不能除之为父报仇……天必诛之……”
顾悯听完瞬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不禁冷笑出声,原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刺杀刘侍郎嫁祸给他并不是凶手的真正目的,刘侍郎、陈福、赵临、秦家一家五口,一共八条人命,就是为了给他扣上一个残害忠良的罪名。
就算顾悯能够洗清收买陈福刺杀刘侍郎的嫌疑,可谁又会拿一家人的性命来陷害他?秦家这五口人一死,事情闹得这么大,顾悯就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都说不清了。
顾悯让锦衣卫先退下,雅间里只留他和凌青蘅两个人,两人神色如出一辙的冷凝沉重,对坐无言,各自沉思,房间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最后凌青蘅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手在桌子上敲了敲,“我不明白,就算秦家想要同你玉石俱焚,那为何又要大费周章谋划刺杀吏部侍郎的事来嫁祸给你?反正真相揭穿后他们还是要死,这么做岂不是多此一举?”
“你到现在还以为想搞垮我的只是秦家吗?”顾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道,“你弄错了因果,幕后黑手设计出刺杀刘侍郎一案,不是真的想嫁祸给我,一个错漏百出的圈套怎么能套得住人?他们是想逼秦家不得不以死来明志。按照大应律例,杀害朝廷命官等同犯上作乱,罪当凌迟处死,其亲族流放两千里,妻女充作官奴。秦家阴谋败露,自知罪责难逃,所以一家五口才会心甘情愿赴死,而他们一死,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便给了幕后黑手攻讦我的借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可谁会想要置你于死地?”凌青蘅,“杜谦仁?郭九尘?这些人死的死,幽禁的幽禁,都对你造不成威胁了啊。”
“应该有一股我不知道的势力,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渗透入京城了。”顾悯饮尽杯中的酒,将酒杯用力拍在桌上,“而且很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否则为什么会偏偏选择利用秦家来向我发难?只要朝廷下令调查秦庸之死,我的身份恐怕就藏不住了。”说到此处,顿了一下,严肃地看着凌青蘅,“你也要早做准备,说不定也一早有人盯上了你。”
凌青蘅无谓一笑,拍桌道:“我早知会有这一天!这些人十几年前就用这种肮脏卑鄙的手段害了你我两家满门,没想到十几年后陷害人的本事不消但长,也亏得他们能想出这么阴毒的诡计来!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输谁赢还未有定论!”凌青蘅利眸微眯,看着顾悯道,“事到如今,敌暗我明,但只要皇帝对你深信不疑,胜算就还在我们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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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悯和凌青蘅商议完了事情已经夜深,宫门早已下钥,所以今晚他也进不了宫,便歇在了自己府里,第二日一早,他赶在早朝前,进宫见沈映。
沈映已经起床,小太监正在帮他更衣,顾悯进来后,接过了小太监的活,亲手帮沈映穿衣。
沈映双臂展开由着顾悯帮他穿衣,似昨夜没有睡好,眉眼间还有残留的慵懒,半睁着凤眸,懒洋洋地问:“昨儿个晚上干什么去了?怎么没回宫?”
顾悯忽然觉得自己昨晚没进宫是对的,若是沈映知道了昨天宫外发生了什么,恐怕昨晚他便不是没睡好,而是一。夜难眠。
顾悯帮沈映穿好龙袍,走到沈映身前,帮他把衣服上的褶皱拍平整,淡淡地道:“臣被些杂事绊住了脚,所以没来得及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宫。”
沈映饶有兴趣地问:“何事?”
顾悯拿起挂在屏风上的金玉琥珀透犀带,双手伸到沈映腰间替他将玉带围上,语气仿佛闲话家常一般随意,“皇上,昨儿个京中发生了两起命案,死了六个人。”
沈映按住顾悯的肩膀,微诧道:“你说什么?京城里又死人了?这次死的又是谁?”
顾悯笑了笑,“皇上莫急,臣给皇上慢慢道来……”
沈映听顾悯说完前因后果,大腊月里头,出了一身冷汗,他紧紧地抓着顾悯的手臂,呼吸有些急促,“你说的这些是有真凭实据,还是只是你的猜测?”
他有些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给顾悯下这么大一个圈套,一个环环相扣,让人防不胜防的圈套?!
世上怎么会有人心思如此阴毒?可光是听顾悯说,他都已经够胆战心惊了。
顾悯反握住沈映的手,“想知道是猜测,还是事实,皇上等会儿一上朝便知。”
事情过去一晚上,恐怕今天早上那些要弹劾他的言官早就写好了奏本,就等着今天上朝的时候参他,他甚至现在就能想象得等下朝上会出现的画面,言官们免不了群情激奋,慷慨陈词要求皇帝处置查办他,若皇帝不答应,他们便连皇帝一起批判,有时文官们的唇枪舌剑,一点儿都不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杀伤力小。
他不担心沈映能不能扛得住言官们施加的压力保住他,只担心沈映会不会因为一意孤行要保住他,和朝臣们关系闹得太僵,影响了君主贤明的声名。
沈映垂眸思忖了一会儿,“等会儿要是有人上奏弹劾你,朕得想个理由把事情压下来,这事若是追查下去,对你是大为不利。”
假如不能替徐舒两家翻案,那顾悯和凌青蘅的身份就会一直是谋逆罪人之后,要是顾悯是徐家后人的身份在此时暴露,便一定会有人说他待在皇帝身边是居心叵测,意图祸乱朝纲。
顾悯伸手替沈映抚平眉间的褶皱,温声道:“若是等下上朝弹劾臣的声音太多,皇上也不必为了臣和文武百官对立,弄得君臣关系紧张。”
“怎么不必?你是因为替朕做事才成为众矢之的,若朕不保你,还有谁保你?”沈映轻叹了声,神情有些沮丧,“幸好宫外还有凌青蘅可以帮你,朕被困在这皇城里,就算知道那些人要害你,朕都帮不上你什么忙……”
顾悯深深地看着沈映,“皇上相信臣,便已经是对臣最大的鼓舞。”
“光朕相信你还不够,”沈映眉头一皱,好像想起了什么,抬头朝外面喊了声,“来人!”
朔玉忙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等沈映示下,沈映交代他们立即去找那几个他信得过的大臣,告诉那些大臣,等下上朝的时候,若是有言官弹劾顾悯,务必要站出来替顾悯据理力争。
虽然他是皇帝,但他也只有一张嘴,哪里说得过十几个能言善辩的言官,当然得找些帮手。
顾悯帮沈映最后戴上翼善冠,他这双手是舞刀弄剑的手,做这等伺候人的事却也能做的得心应手,而且仿佛乐此不疲,等冠服都穿戴完整,他后退端详了会儿沈映然后又上前帮他理理衣服,扶一扶翼善冠,反复这样好几次,直到沈映浑身上下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才肯罢手,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耐心。
最后沈映都被他弄得不耐烦了,开玩笑地道:“平时也没见你多挑剔,这么今天让你穿个衣服这么磨叽,什么时候得的强迫症?”
顾悯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映,眼底涌现出贪恋,好像要把沈映的模样烙印在眼底,“臣是怕今日过后,再也不会有像今天这样的机会伺候皇上了。”
“说什么丧气话!”沈映收敛了玩笑之色,拉过顾悯的手紧紧握住,坚定地道,“你相信朕,朕一定可以护你无恙,就算与百官对立,朕也一定站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