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部长已经到家了吧。”汪博源在电话那头说。
“是,刚刚到的……”顾新军说了一句,汪博源就沉声说,“你前脚离开遂林省,辰水同志后脚就被纪检的人带走了!”
顾新军吃了一惊,因为不高兴和微微的怒意,声音就明显沉下去:“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我回来的时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由辰水同志代替我全权负责边境事宜——我现在才刚下飞机,总共还没有五六个小时,人怎么就进去了?”
汪博源说:“是一桩一年前的城市规划建设案。有人给纪检投递匿名举报信件,说辰水同志在那一场拆迁中不公正、不廉洁,上面的时间地点事件,一样样列得非常清楚。”
这话就是在说确实有这么个事情。
顾新军皱起眉头,半晌说:“书记,一年前的事情在现在这个时候闹出来,”现在这个时候指的就是姜辰水马上要担当重任的时候,“是早有计划的啊。”
早有计划的是谁,简直是不言而喻了。
顾新军又表态说:“没有照顾好辰水同志,是我的失误,书记,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汪博源叹了一口气:“顾部长,要说失误,我们两个都有啊。”
顾新军顿了一下:“书记的意思是?”
坐在自己家中的沙发上,汪博源缓缓说:“辰水同志是老人家给我的交代啊。”
顾新军似乎大吃了一惊,声音都有些异样了:“姜辰水……”
汪博源声音沉重:“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老顾,咱们已经辜负老人家的意思一次了,可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但顾新军这次,反而没有刚刚那样的直接干脆的表态了:“汪书记,你的意思我知道,不过既然这件事是贺南山插手的……你也知道他的手段,事情既然做出来了,方方面面就全都考虑到了。我就算能把辰水同志带出来,恐怕也没办法抹平那件被捅出来的事情……”
当官的这些人,事情没被弄出来还好说,一旦被弄出来了,那就是一辈子的政治污点,基本升迁无望了。
“贺副总理恐怕也不知道这件事。”汪博源在电话里提点说——事实上这不是恐怕,而是肯定不知道。如果贺南山知道,他哪怕动顾新军也不可能去动老人家注意到的那个姜辰水。
顾新军的语气一下子就显得淡淡的了:“汪书记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看郝部长就非常适合做这个通知人。”是摆明了不肯和贺南山有任何私下或公开的妥协。
汪博源沉下声音:“顾新军同志,在遂林共事的时候,你可没有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的习惯啊!”
顾新军索性挑明了说:“汪书记,贺南山那边,确实是郝部长更适合一些,至少他们的关系上,就比我和贺南山单纯很多了。”
话说到这个程度了,就算是领导,也要体谅下属的心情,何况现在汪博源和顾新军并没有直属关系。汪博源也只能淡淡说一句“那就这样”,随后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隔着小半个京城,接电话的双方同时微微一笑。
客厅里,汪雨涵端出治疗咳嗽的冰糖雪梨汤摆在桌上,招呼自己的爸爸过来喝一碗:“爸,你的汤。”她恰好看见自己爸爸嘴角的一点笑容,又想起自己刚才零星听见的一点,不由说,“怎么了?刚才跟谁通电话,不是聊得不高兴吗?”
汪博源呵呵一笑,站起来坐到饭桌前说:“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汪雨涵奇怪地瞅了自己爸爸一眼,心道大概又是政治上的事情,就没有管了,看着汪博源把汤喝完,收了碗筷就回房间干自己的事情。
“贺南山动了姜辰水。”收了电话,这是顾新军对坐在身旁的顾沉舟的第一句话。
顾沉舟微微一笑,用手指敲了敲沙发扶手:“贺南山现在体现出来的强硬,虽然有一半是被郁系的那位在幕后操纵起来的,但另一半,却是属于他自己本身的——哪怕他本来没有那么强硬,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强硬惯了。一个强硬的人很多时候非常自信,这样的自信除了体现在他自己身上外,也会延伸到他身边的其他人身上……”
顾沉舟缓缓说:“方屿是贺南山亲自挑的人,跟了贺南山那么久,又从没有出过什么岔子,深受贺南山的信任——他做出来的文件,贺南山在心理上,就先信任了50%,而剩下的那50%中,我们甚至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要把姜辰水放在贺南山的对立面,姜辰水低调,是姜辰水好拿捏,清楚贺南山要立威的方屿必然将其加上去;姜辰水不低调,是姜辰水没有眼色,方屿更要替贺南山拿掉他了——”
说到这里,顾沉舟又是一笑:“至于怎么把姜辰水放到贺南山的对立面,简直再简单不过了。汪书记不要是爸爸好好照顾姜辰水吗?当政将姜辰水交给汪书记,已经让他天然站队了;汪书记再将他交给您,您大力提拔、‘好好照顾’他……”
这一局的关键,除了贺南山的性格和姜辰水的位置之外,最关键的就是贺南山的消息不够灵通,并不知道姜辰水是在当政那里挂了号的人——而站在汪系这里、并且掌握所有官员升迁调任工作的顾新军,却很容易通过蛛丝马迹将这些事情分析出来。
他们甚至不用多插一点手,就结结实实地坑了贺南山一次,让和顾新军做了一次简单的利益交换,刚刚从遂林的风浪中退下来的贺南山再次出现在当政的眼中。
其实本来也是这样:贺南山可以通过分析顾新军的性格,用施珊的事情结结实实坑了顾卫两家一次,让两家不得不站到汪系那边去,但同时也暴露了自己。而一旦两方都站在明面上,贺南山能分析顾卫两家,顾家自然也能分析贺南山,并同样利用对方性格上的缺陷,赢了一局。
“这个时间也差不多了……”顾新军说。
顾沉舟了然一笑,知道自己爸爸说的是贺南山那边得到消息。他说:“老人家会借着这件事发挥吗?”
顾新军摇摇头:“老人家固然看好汪书记——那是因为汪书记跟他是一个派系的,但在老人家心中,汪书记不行,郁系的那位,也未必不能让他上去。这件事情能成功让老人家看进贺南山,也是贺南山最近风头实在太盛了。”
顾沉舟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
和他们预料的差不多,这个时候,贺南山也得到了消息。
消息是郁水峰亲自跟他说的,接连两天,郁水峰亲自给贺南山打了两个电话。
接了这一通电话,贺南山脸色难得地沉了下去,走到窗前,朝窗户外面看了好一会,接着他拨了方大秘方屿的电话,通了之后只说一句话:“一个小时内,到我这里来,再把贺海楼带过来。”
临时接到了电话,方屿不敢怠慢,赶紧从家里出发,先通过各处眼线把贺海楼从京城的某个销金窟里头挖出来,又赶紧开车前往正德园,等到了正德园的时候,正好差五分钟一个小时。
“总理,我过来了。”方屿带着贺海楼走进大厅的时候,贺南山正坐在沙发上。
贺南山微微点头,指了一下自己对面的沙发,示意方屿坐下来,又对贺海楼淡淡说:“你也坐下听听。”
贺海楼漫不经心地扯扯自己敞开的衣领,正要扣上衬衫上的第二个扣子,却看见衣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点淡淡的红色。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脸色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姜辰水是老人家的人。”贺南山只说了一句话,事实上,也只是这么一件事。
贺海楼还没有什么反应,做了文件并刚刚雷厉风行把事情办掉的方屿就面色大变:他还记得自己交给贺南山的那份资料,上面在第一页的第四行就写着这个人的资料,总体意思是没有后台却蹦跶得最欢乐!
这是最严重的失误啊,方屿冷汗都下来了,一时连基本的沉稳也保持不了:“总、总理,我不是——”
贺南山淡淡说:“既然对方要瞒着你,你当然查不到。”
方屿在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随之升起的就是莫名的感激:这事当然是贺南山和顾新军的博弈,但同时也跟他脱不了关系,是他工作上非常严重的错误。
责任先被摘掉了,方屿平常的精明干练就重新出现了:“总理,我们现在是?”
贺南山微垂了眼睛:“姜辰水的案子怎么样了?”
方屿隐约摸到贺南山的想法,谨慎地说:“一切证据都齐备了,流程也走得差不多了。”
“做得不错。”贺南山说,“加快速度,把案子直接定下来。”做了就做了,现在已经进了当政眼里,就算再停手,也没法挽回多少印象,还不如打个时间差,直接将事情定下来——要真等当政表了态,他势必要收手,到时候官场里的人不会说姜辰水是当政的人,只会说他贺南山连一个厅级小人物都收拾不干净。
这边的事情简单交代完了,贺南山又跟方屿说起了顾新军。
在旁边沙发上听两人交谈的贺海楼目光微微一闪。贺南山在说顾新军,他却想起了顾沉舟。
这一件事,顾沉舟知不知道,有没有参与,甚至是不是……这就是他的主意?
就好像这次顾贺利益交换,是他最先跟贺南山提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