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稍嫌直白的电话的直接后果,就是顾沉舟同一天时候刚刚从单位下班,就在自己家的客厅看见了顾新军的秘书张蒿声。
这位四十来岁的秘书正和贺海楼面对面地坐着,贺海楼正叼着一根烟吞云吐雾,半个客厅都冒着丝丝缕缕的白雾,壁挂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清朝言情剧,梳着辫子的太监正跪在后妃面前讨好地说着什么。
进门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等走到了茶几的位置,顾沉舟就被浓郁的烟味熏得有点受不了了,他目光一扫,先是注意到整整一烟灰缸的烟头,跟着就看见张蒿声面前孤零零的茶杯和茶壶——这可真妙,贺海楼连杯茶都不愿意正正经经地弄?就扔了个茶杯和茶壶过去,张蒿声这半年来当惯了省委第一秘,会肯自己动手,才出了鬼。
顾沉舟心里好笑,面上却一丝异色也不露,只礼貌地对张蒿声伸出手:“张秘书来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要是知道你今天会过来,我一定早些回来。”
张蒿声还没有说话,一旁的贺海楼就咬着烟满不在乎地一笑:“这有什么?咱们谁和谁,我这不是替你招待了吗?——张秘书也不会在意的,是不是?”
不在意才有鬼!干坐了几乎有半个下午的张蒿声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他这次是被顾新军派来接顾沉舟回去的,虽然对顾新军这个指派有点不理解,但秘书这个职务,很多时候本身就是连同领导的公事与私事一起负责的,也没什么好说。问题在于,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飞机转车折腾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正主的面还没有见到,就被人给半途劫走扣了一下午!
贺海楼的事情,张蒿声也是有所听闻的。这当然不是这个公务繁忙的大秘书八卦因子发作,特意去挖掘了什么内幕。而是他的本职工作本来就涉及到了这些——他是顾新军的秘书,顾新军之前在换届时候和贺南山之间微妙的关系,只要稍微有点根基的人都能了解到,作为很多时候能直接代表顾新军的秘书,张蒿声首先的任务就是分清楚顾新军在政坛中的关系网,哪些同志是政见不同的同志,哪些同志是志同道合的同志。这中间,地位高根基深,之前就和顾新军有所联系,之后又出任跟扬淮省比邻的福徽省省委书记的贺南山抓走了他几乎百分之七十的注意力。再后来,顾新军在顾沉舟事件上,很多意思也是通过张蒿声转达的,张蒿声在关注顾沉舟的同时,自然也关注到了和顾沉舟住在一起的贺海楼。
一半是因为贺南山,一半是因为顾沉舟,张蒿声还真的特别关注了一下贺海楼。
关注之后的结果……不提也罢。总之在面对顾沉舟的时候,张蒿声也是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笑容里没有一丝勉强,算是把一个下午的冷遇都吞了下去——这也并不奇怪,能在官场中爬到一定位置的,不管你手腕是不是够高,头脑是不是够聪明,又哪怕自带了红马甲,总会有缩头夹尾巴的时候。哪怕现任的当局,在半年前面对汪博源的时候,不也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吗?
“是顾书记让我来接顾主任回省城一趟的。”张蒿声和顾沉舟握了握手,又笑道,“急是急了点,但也不差这半个下午,顾主任也得请个两天的休假才好跟我一起回去。”
顾沉舟说:“倒是刚好请了两天假,张秘书是怎么过来的?”
巧合?当然不是,对方绝对算准了。张蒿声在心里这么暗暗一想,跟着回答顾沉舟的话:“是转车过来的。”
顾沉舟点了点头:“晚上没有回去的飞机,我们明天上午在市里见面?”
张蒿声略微沉吟一下,很干脆地点头说:“那行,顾主任,我们就明天上午十点直接在机场见面了。”
顾沉舟又笑了笑,这一次,他的笑容稍稍大了一些,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我送送张秘书。”
“不用不用,”张蒿声连声说,“顾主任留步!我自己走就好了。”
顾沉舟不置可否,照旧把张蒿声送到了电梯口,看着电梯门关掉,这才转身回去。
客厅里,电视上的剧情已经进行到一圈女人挤在个小花园排队说话,顾沉舟随手关了门,走到贺海楼身边,把对方还叼在嘴里的烟拿下来:“一个下午抽了一烟灰缸的烟,你真不怕把肺抽出毛病来?”
贺海楼呵呵地笑了两声,也没有反驳,像只大猫一样慢吞吞从沙发上爬起来,先到卫生间里簌了口,才坐回顾沉舟身旁。
一来一去的时间里,顾沉舟已经关掉电视开了空调清洁空气。
贺海楼坐到之前张蒿声坐的那个单独的沙发上,看了顾沉舟一会,突然蹦出一句话来:“我觉得有点不科学啊。”
“什么不科学?”顾沉舟问。
贺海楼琢磨一下:“大概是……进度太快了?”
“哦?”
贺海楼这个时候很有一种一拳打错了地方的郁闷感:前两天他才跟顾沉舟说自己‘认输了’,前一天还捉奸在桌,正要磨刀霍霍把不长眼的东西全部人道消灭的时候,他自己就被人棒打鸳鸯了……
这个真的很奇怪啊……
其实他和顾沉舟的进度,才刚刚到达他追求对方吧……
虽然这个追求的时间确实是长了一点……
但是在他不知不觉间……难道他和顾沉舟的程度,已经到了值得顾沉舟爸爸出手的地步了吗?
“进度不快一点,还真等你找人来闹事了再说?”顾沉舟说。
这句话倒是让贺海楼想到了薛明珊,昨天是心情不好没有来得及,有了今天上午的那一通电话,贺海楼在顾沉舟一去上班之后,就把昨天晚上餐厅里头发生的事情全都了解了一遍,他问道:“薛明珊到底找你干什么来着?”
“你以为呢?”顾沉舟问。
贺海楼说:“反正不是找你来谈相亲的?”
“她是找我来谈相亲的。”顾沉舟说,接着轻轻一挑眉,他对薛明珊的感官,确实如同之前说的一样,觉得对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不过目的不是要我答应,是要我拒绝。”
“哦……?”
顾沉舟侧了一下头:“她好像非常看好我们之间的感情。第一次跟我见面的时候,就直接说可以跟我来一次假相亲,让我直接拒绝她,一方面回应家里,一方面回应圈子里还有意思的人——”
‘反正你总要拒绝一个。’
‘顾主任,与其让你家里一个两个三个的给你安排,你再一个两个三个的拒绝——我们不如直接一步到位?’
‘一个小小的互惠互利的交换。’
‘不不,当然不是这么一点结婚上面的事情,这么说吧,我也想进来,但薛家的力量……呵呵,在顾主任眼里反正是基本没有的。这种小事,顾主任不介意伸手拉一把吧?’
‘顾主任,我的条件就在这里,你觉得呢?’
“我记得薛明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挺早的吧?”贺海楼想了想,说。
“是挺早的。”顾沉舟回答。
贺海楼算了一下时间,总觉得那个时候不止顾沉舟,就是自己,也没有做这个准备吧——他想了想,有点微妙地笑起来:“确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啊。然后你爸爸就因为昨天晚上的那件事,要把你抓回省城去?”
“你猜?”顾沉舟说。
“你今天爱上你猜我猜大家猜这个节目了吗?”贺海楼有点不满地问,又说,“你让我想想……”
刚才也只是顺口说了一句,顾沉舟耸耸肩膀:“其实——”
“等等,先别说。”贺海楼打断顾沉舟的话,径自捏着下巴思考起来。
顾沉舟看了一眼贺海楼,索性没去管对方,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厨房去准备两个人的晚餐。五点多的时间,蒸饭已经来不及了,顾沉舟直接从冰箱里拿出香菇和瘦肉,再洗了一把芹菜,放在菜板上还没有切两下,贺海楼的声音就从客厅里传来:“今天是四月二十号,四月二十二号是你爷爷的寿辰?”
五分钟而已。顾沉舟看了从客厅走过来的贺海楼一眼,挑了挑眉说:“日子还真没记错啊。”
贺海楼自得地笑了笑,根本不去问顾沉舟自己猜对了没有,走到冰箱前,抱着胳膊看顾沉舟。
顾沉舟没有去管身旁的贺海楼。他站在流理台前,拿着菜刀,意态轻松地一下一下切着菜板上的材料。芹菜的叶子扯掉,香菇切成丁状,肉用地瓜粉抓好——
锅里头的水烧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顾沉舟将面条和抓好的肉一起放到滚开的热水里,接着也不等面条煮好,用另一个炒锅倒油爆好了葱姜放在一边,再去拿冰箱里的卤料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一件件事情有条不紊地做下来,等顾沉舟看面条差不多了,正要去关火的时候,肩膀上一重,贺海楼暧昧的声音随之响起来:“我饿了。”
“就好了。”顾沉舟的悠闲地说,他的心情不错,弯腰从消毒柜里拿出一个小碟子,夹了一筷子面条上去,端到贺海楼面前说,“尝尝咸淡?”
贺海楼不客气地低下头将面条吃掉:“味道还行,不过——”他拖长声音,“我更饿了。”
“哦?”顾沉舟不置可否,将之前爆好的佐料倒进面条里拌匀,再把一锅细面条端上桌,“吃饭吧。”
顾沉舟不接话桩,贺海楼也不以为意。他觑着顾沉舟的动作,在对方转好一碗的时候适时将另一只碗递上去。顾沉舟瞧了贺海楼一眼,直接将装满的那只碗递给对方。
贺海楼表示心满意足,这个时候,他就不吝于让自己身旁的人也感觉到满足了:“也许我们什么时候可是试试女体盛——”
顾沉舟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里,他几乎能看见自己的底限一点一点地碎裂最后碎成了一地渣渣。
“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贺海楼两只手交叉放在桌面,十分斯文地询问对方。
“真是个好主意。”顾沉舟斜了贺海楼一眼,“再好也没有了——吃饭!”
贺海楼低低地笑起来:“帮我像你爷爷问好。”
“好。”顾沉舟说。
窗外,天色渐暗,灯火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