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疼痛达到了顶点而几近麻木的时候,一阵清流自他身体的某处溢出,携着温和润泽的气息,转瞬间便压下了它身体的痛楚。
百里屠苏有些茫然地半跪在地上,若非他身上的玄衫已被冷汗浸透,四肢亦是聚不上半点气力,他几乎以为方才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牢门外是秉悟气急败坏的脸。
秉悟手指着百里屠苏,气急道:“百里屠苏,你们休要做戏!天亮后启程回昆仑山!等着瞧,回去有你受的!”
身后痛楚的呻.吟声以及襄铃焦急的哭声使得百里屠苏无心理会秉悟的话。
他霍然回头,却见平日里笑得纯然坦荡的风晴雪此刻苍白着脸,贝齿深深咬在唇瓣上,下唇处一片血肉模糊。她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抱臂,似乎这样便可以带给她抵御疼痛的力量。
襄铃跪坐在地上,哭得惨兮兮的,她似乎是想要触碰风晴雪,却因风晴雪身体的无意识抽搐而不敢动作。泪眼朦胧的视线落在百里屠苏身上,顿时迸发出希望来,哽咽道:“屠苏哥哥,你吓死襄铃了。还有她,她现在很不好,怎么办啊……呜呜……”
“……唔……帝江大人……后土大人……妖皇……”风晴雪的额角抵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似乎正借此抵御额角的胀痛。她嘴里喃喃念着什么,模模糊糊的,也仅仅听得清几个词语,但听在耳中却分外陌生。
然而,自襄铃的位置却看到风晴雪裸.露在外的肩膀后背处,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竟然浮现出道道红痕,随即有殷红的液体沿着红痕渗到了皮肤上,乍看上去,极为触目惊心。
百里屠苏倒吸了口冷气,霍然看向牢门外站立的秉悟,疾声道:“快开门!”
秉悟也被风晴雪的模样吓了一跳,以为这个姑娘是发了什么急病,一时有些慌神。但他一看百里屠苏,顿时便镇定下来——想这个百里屠苏素来诡计多端,明明诡异非常却很得执剑长老和大师兄的关心。明早便要启程回昆仑山,他现在却弄出来一个急病,一定是百里屠苏的诡计!他绝不能上当!
秉悟忍下心中的恐慌,冷笑道:“得了吧,百里屠苏,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同秉悟一同看守地牢的铁柱观弟子相简却有些迟疑,这几日他看这个百里屠苏的模样实在不像是那种残害同门的不肖之徒,如今看他的模样,也实在不像是在做戏。忍不住开口道:“道友,我看这百里屠苏和这位姑娘,身体似乎真的有些不适。我还是去请长老来看一下吧。”
“道友勿要被这个孽障迷惑,想来为了逃脱掌门责罚,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你——!!”百里屠苏气极,便想要起身动手破除结界。哪知这样的动作对于方才承受了莫名痛楚的百里屠苏实在奢侈,他刚一起身,眼前便是一阵眩晕,脚下一软,再度瘫倒在地上。
眼前的枯草地面倏尔发生了变幻——
苍茫的大地,被鲜血浸透的土地,满地的尸骸肉块……百里屠苏茫茫然地抬头,却见无数的人正在厮杀,冰箭烈火疾风巨石,术法的光芒几乎刺痛了人的眼睛。耳畔是狂吼的厮杀声,带着刻骨的仇恨怨毒,不死不休。
百里屠苏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被不知名的力量所凝固,半点动弹不得。
渐渐地,他大致能够分辨出,正在进行殊死搏斗的,应该分属两个阵营。
一方似是妖物魔怪,时而人形时而幻化出妖体,不过片刻的功.夫,百里屠苏已然见识到无数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妖兽,利齿尖爪,五行灵力,尽是杀器。
而另一方虽是人形,但身形要高大得多。那些妖兽利爪或毒或利,但划在他们身上,却只能留下一道白痕,半点鲜血不留。他们嘶吼着,不仅能够以人身与妖兽相斗,更能直接将一些妖兽撕碎。
宛若修罗场一般的情景,百里屠苏的面上已经半点血色也无。
如此血腥的场景之中,忽然传来一声铿然响声,竟将法术爆破之声,杀戮惨嚎之音尽数压下。百里屠苏隐约觉得那像是琴弦拨动的声音,但他又不确定。
然而,就是这样看似微不足道的声音,竟像是催化剂一般,两方交战的人族妖兽厮杀得愈加卖力起来。若说方才还有心防守,那么此刻已是毫无保留地搏命了。
百里屠苏似有所觉地望向一处,不觉怔然——
那踏着鲜血尸块走来却似漫步在芳菲满地的庭院之中,在漫天鲜血飞溅却穿着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的男子,比之方才的琴声对于这个战场,更为突兀。
那是百里屠苏一生所见过的,最为夺人心魄的美丽。
他拥有极盛的容颜,却不会成为这美丽皮囊的附庸。他没有那些妖兽狰狞的外表,也没有那些人族强悍的身体,身处混乱的战场之上,他仿佛随时都会被碾为齑粉。
然而,无人能够轻视于他。
尚在厮杀之中的妖兽发现白衣男子的出现,兽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敌意与憎恨,仰天长吼一声后,也不顾正与他们交战的对手,尽数向着白衣男子扑去。
百里屠苏僵直的身体猛地一颤,此时的他已经知道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记忆,正如他曾梦中数次见过那个摇山中温和沉静的仙人一般。然而,见到那个男子陷入如此凶险的境地,他还是忍不住心焦,忍不住想要去上前保护他。
哪怕代价是他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