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先生下葬的时日已经是七天之后了,他作为白家的家主,骨灰被葬在了白氏一族的陵园。
入葬那天,天气还很冷,天空有些阴沉,阵阵寒风像是要将人的骨骼冻裂一般。白老先生的葬礼简单庄重,没有礼乐,只有简单的入葬仪式。来参加葬礼的只有白氏一族族人与各家嫡系以及他生前好友,人人着黑白二色的衣服,气氛肃穆。
白修作为白家嫡系孙与新任家主,双手捧着金丝楠木的骨灰盒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穿着白色麻衣,面色苍白如纸。走在他身边的是同样一身白色麻衣的姬辞。
按照血缘与规矩,身为外姓孙的姬辞只能走送葬队伍的中间部分,但是因为他祀灵师的身份,没有人对他走在白修身边有什么异议。
他一身素白麻衣,头发用白玉发箍整齐地束起,表情清冷,冷漠的气息让无数想上前和他交谈的人都打消了念头。
原本纪瑚是不建议姬辞直接以祀灵师的身份参加送葬仪式的,但是姬辞坚持。他的想法很简单,外公生前没有听他叫一声外公,至少他入葬,他要去送送他。并且,白修年纪尚轻便继承了白家家主之位,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白老先生已经去了,没有人能够在背后支持他,帮扶他,所有的艰难都需要他自己独自面对。
所以这一趟姬辞必须去,也算是直接表达自己的态度——祀灵师对白氏一族新任家主白修的支持。
想来,这样的行为也能让白家想要篡权的人隐忍一段时间,让白修有时间去布置自己的势力。大家族中权力的争斗从来都少不了,姬辞没办法帮他更多,但是不管是从外公选定白修为继承人这方面,还是出于自己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姬辞都愿意出面帮扶他一把。
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姬辞看了看身边脚步坚定的白修,有些担心。
自白老先生重病开始,他就开始着手处理家族事务,但是白老先生逝世后的这几天,事务过于繁杂,心怀不轨的人又各处使绊子,高强度的工作加上心中因为白老先生逝世的悲痛,让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眼眶下的黑眼圈很是明显。
“还是要多注意休息,表哥。”姬辞想了想说了一句。他一向就不善于安慰人,所以这时候,也只简单地说了这句话。白修听着姬辞那一声表哥,怔愣了一瞬,随即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想起小时候外公总是告诉他,一定要照顾好姬辞,他是哥哥,姬辞是弟弟。现在,姬辞终于叫了一声表哥了,爷爷,你听见也一定会很开心吧?
白修对着姬辞笑了笑,“嗯,我会注意的。”说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白氏一族的陵园建在山腰,自白氏一族第一代家主便已经葬在这里,千百年间数代世事变迁,但是陵园却都没有移动过。就算远在千里,也会将遗体葬回这里,因为这里葬着他们的先人,是他们的根。
葬礼进行的时候,姬辞和云深站在一边,抬头便看见云老先生。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盘口长衫,身后跟着的是云泽和云霆。
云老先生看了他们一眼,十分直接地将视线移开了。姬辞看了看一边云深的表情,紧紧地握住云深的手,想了想又捏了捏他的手指。
云深感觉到手心温热的触感,微微转头便看见姬辞有些担心的表情,于是小声地说了句,“没事。”姬辞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
云泽看了看站在对面的云深和姬辞,想要对云老先生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他看着爷爷肃穆的背影,默默地低下了头。看来,在这件事上,爷爷的态度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余地了。
轮到姬辞行跪礼的时候,原本就十分安静肃穆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起来。许多人都没有见过这一任的祀灵师,但是却早有耳闻。之前他处置了纪家家主与纪家嫡系两房,后又直接驱逐六大长老出九庭,让各家都渐渐看出,这位年纪尚小的祀灵师强硬的手腕儿与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
不难看出,他并不同于先代无作为的祀灵师们,他更加的强大,更加的直接。
姬辞走到墓碑前,没有理会四面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与各色的神情,十分认真地站在墓碑前深深鞠躬,白色的衣摆划到地上,沾染上了尘埃。
作为祀灵师,他无法下跪。此时,他唯有以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心中的尊重与悼念。
行了礼后,姬辞便准备离开了。走之前,姬辞缓步走到白修的面前,声音平淡却气势威严。他用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的声音说道,“作为白家家主,相信你不会辜负白老先生的期望。”说完便转身下了山。
黑色的长发与白色麻衣对比鲜明,让他的身形显得有些萧索。但是他每一步,却又像是带着千钧之势,让人见之心中畏然。
他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他更是一个强大的祀灵师。
坐上凯迪拉克,姬辞透过布满模糊水汽的车窗远远看着白氏陵园,眼神清冷,像是即将与世间的风雪化为一体一般。
外公,这一世,我再不会是一个人。我会活得开心,我不会去理会他人,我会抓紧云深的手,没有谁能够阻挡我。否则,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云深看着他满面寒霜的模样,轻柔地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姬辞身上的寒气逐渐消减了许多。见姬辞缓缓地闭上双眼,云深这才吩咐司机开车回华庭。
盛夏六月,日光几乎要穿透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燕大礼堂里里外外俱是人群。姬辞坐在第一排的嘉宾席上,沉默地翻看着面前的校友录,侧脸沉静美好。
和两年前相比,已经十九岁的他五官更加精致,他的眉眼清淡,像是外物俱无法入得他的眼。黑色的头发刚刚及肩胛骨,依然习惯地用一个白玉发箍束起。他坐在那里,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今天是云深白修和纪洵三人的毕业典礼,姬辞早上的时候和云深一起来的学校,之后云深去后台准备之后的发言去了,姬辞没有跟去,早早地便坐在位置上等候典礼开始。
他心里很期待云深站在舞台中央的模样。
九点半,在所有学校领导与老师讲话完毕后,容纳着数千人的会场奇异地安静下来,像是共同在期待什么一般。
之后,云深迈着优雅而高贵的步子走到了舞台的中央,灯光打到他身上的时候,姬辞几乎能够听见周围人吸气的声音。
他一身西服,蓝宝石的袖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奢华而低调。英俊的五官在灯光下有一种不经雕琢的纯粹感,像是夏日的阳光一般没有杂质。他闲适而庄重地站在那里,环视在场的所有人,翡翠色的眼睛无比明亮,像是轻易便可以渗入人的心湖。
最后他轻轻扬起了嘴角,开始了他的毕业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