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钟敲响九下的时候,姬辞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华庭。
云深正在阳台花架下等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古籍,书页都泛黄了。柔和的灯光与夜风中淡淡的花香,有一种让人心境平和的力量。
感觉到一阵轻柔的风,云深抬头就看见姬辞一身月白色曲裾站在阳台的中央,黑色的长发被夜风微微扬起,层层花影落到了他的曲裾上,像是绣上去的素雅暗纹。月光下,他整个人像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一般。
见迟迟环顾四周寻找自己,云深不自觉地笑起来,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朝姬辞走去。
姬辞看了看熟悉的景致和缓步朝自己走来的云深,低声自言自语道,“我就说我定位肯定没有错的。”
说着一脸笑意地对云深道,“我定位定的是‘深深的身边’,看来这个法诀很有用呢,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能第一时间回到你身边。”姬辞长长的衣摆落在地上,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少年。他的眼神很清澈,带着笑意,让云深的心情也轻快起来。
“嗯,迟迟很厉害。”说完就看见姬辞笑弯了眉眼,很享受的模样。云深抬手顺了顺他有些凌乱的长发,感觉到手心一阵凉意。迟迟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的吧?不然不会连头发上都沾染着这么重的水汽与凉意。
“嗯。”姬辞点点头,一手拉住云深往一边的竹椅走去,“我刚刚和凫傒一起去了一趟厌火之丘,那里变得很奇怪,像是地下的大火一下子蔓延到了地面上一般,整个厌火之丘全都烧了起来,戾气浓重的连里面修炼的炎火之精都全都被吞噬殆尽了。”
姬辞说着表情有些忧虑,拉着云深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摩擦。
这样被动的局面,让他心里有些焦躁。
“很严重吗?”云深将他抱到了怀里,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
姬辞转头看着云深,不自觉地嘟了嘟嘴唇,“嗯,主要是很怪异,两年都没有出什么事了,厌火之丘却又突然出现这样的状况,总是得查清楚才行。”
说着扭过身双手环住云深的脖子,“深深,我明天还要去一趟九庭,可能要半夜才回来。”
说完又将耳朵贴在云深心脏的地方,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声渐渐安心起来,慢慢地眼皮也有些沉重,不过还是强撑着精神说道,“明天白天都见不到深深,晚上深深陪我吃晚餐好不好,我要吃好吃的点心……还要樱桃的……”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得轻微模糊起来。
云深微微低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温柔的笑容渗出丝丝苦涩。
他紧紧抱着姬辞,下巴轻抵着他的头顶,缓缓磨蹭着,迟迟,我怎么能舍得你?
天刚亮的时候姬辞就起床了。他随意地穿着一只拖鞋进到浴室很快地洗了澡,顶着**的头发就下了楼。
云深正在看报纸,面前是一杯浓浓的黑咖啡。听见脚步声抬头,就见他长发还滴着水,身后一路都是湿湿的脚印和头发滴落的水迹。有些无奈地对他招了招手,“迟迟,进浴室的时候都还有一只拖鞋,怎么出来的时候就变成赤着脚了?”
姬辞见云深招手,很是乖巧地坐到他面前,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云深。湿湿的头发黏在他的额头和脖子上,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云深接过克里斯递来的长毛巾,细心地将姬辞的头发一点一点擦干,一边擦一边说道,“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头发都不擦就跑出来了?”虽然是责问,但是却带着无比的宠爱。
姬辞看着云深带着笑意的唇角,理直气壮地回答了一句,“因为深深在外面等我啊。”说着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云深看着姬辞的眸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像是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即又温柔地笑出来,“好,我帮迟迟擦头发。”姬辞依赖地把脸埋在云深的腿上,松松地环住了云深的腰,手掌却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克里斯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两人的模样,眼眶突然就红了起来。他侧过身轻轻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随即敛下了所有的表情。
送姬辞出门后,云深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的表情很沉寂,像是古井中的水一般。他突然记得自己第一次牵起迟迟的时候,他的手心冰冰凉凉的,睁着漆黑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什么情绪都没有。云深想着想着就扬起了嘴角,笑意微弱。
“三少。”身后传来克里斯严肃的声音,他穿着一身方格西服,气息沉静地站在那里,无可挑剔,“白修少爷说已经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过去。”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地面上,没有看云深一眼。
“嗯,现在就走吧。”云深点点头,举步往大门走去,脚步坚定。
迟迟,不管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不会放弃。因为,我无法舍下你。
云深上了宾利,或许是因为姬辞经常乘坐这辆车的原因,让云深觉得车内的气息十分熟悉。
宾利一路往白家的别院驶去,那是白老先生亲自设计的庭院,现在已经转到了白修的名下。平时并没有人住,所以云深和姬辞都没有去过。这一次之所以让医疗团队去那里,也是因为那里比较偏僻清净,行人很少。
在确定具体情况之前,云深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不管如何,他现在是kl亚洲区的实际掌权人。
“一会儿你就先回去吧,如果迟迟回家了或是去了公司,就立刻联系我。”云深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克里斯说道。克里斯应了一声,看了看后视镜中的云深,之后又低下了头。
云深在庭院的台阶前下了车,就看见白修正站在门口等他。他很精瘦,气息也越发冷漠起来,像是雪原上盛开的白梅。白修见他往这边走过来便转身往里走,示意他跟上。
庭院的道路俱是青石板铺就,被雨水冲刷了半个世纪,已经有些深深浅浅的痕迹,有一种苍凉的味道。除了低沉的脚步声以及远处的鸟鸣,整个庭院安静无比。
“阿辞呢?”沉默了许久,白修才开口道。
“有事情出去了,晚上才回来。”
白修闻言停下脚步,“真的不准备告诉他吗?”他认真地看着云深,眼神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忧。
“暂时先不告诉。”云深摇摇头,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你知道,自从白老先生去后,迟迟可以说把我视为了与这个世间唯一的羁绊。我不知道他在知晓我现在的情况后会怎样。况且,我自己都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还是再等等吧。”
“好,我会保密。”白修沉默了一下才点头道,“我只是觉得,或许普通人都没有办法的时候,阿辞身为祀灵师应该会有办法。”说完便没有开口,沉默地往庭院深处走去。
很是宽敞的房间已经布置成了诊疗室,医疗器械一应俱全。云深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十七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手套的人站在里面,他们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他们不同国籍不同年龄,但是他们都是国际上享有盛名的医学专家。
云深很镇静的躺到床上,对其中的一位医生点了点头,“开始吧。”
白修静静地站在隔音玻璃外,看着躺着白色床单上的云深,觉得心里慢慢涌起一阵恐慌。他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深深地一口气,却还是感觉到了无比强烈的心跳。
他突然想起三十天前云深打电话给他的场景。那时他正在书房处理文件,听见手机响了便随意地按了接听。这个手机一直就只有云深他们几个人知道。
“阿修,你还记得我上次打电话告诉你,我已经有持续一周的轻微的眩晕感吗?”他听见电话另一边的云深这样说。
停下手中的笔,“记得,但是医师不是说没有任何问题吗?”
“可是我从前天开始,已经咳血三次了。”电话里云深的语气非常镇静,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好一般。
“医生怎么说。”他听见自己这样问。那时候,他突然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就像爷爷重病前那样的感觉,他握紧手中的手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任何问题。”停顿几秒后云深又补充了一句,“这次是全身检查,我让克里斯安排的专业医疗团队。”
“确定?”
“确定,全部都查了。”说着,却没有了后文。
电话两端是长时间的沉默。他脑中的念头纷乱,最后他靠到椅背上,声音镇定下来,“阿辞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