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荫堂原来便不爱这些,他既好老庄,爱的便是逍遥,科举是为着老太爷这些年的心血,当官又是为着叶氏体面,要替她挣一个诰命,想了一圈竟没替自己活过。
两个谈诗谈文谈琴谈棋,还从没说起过这些话,叶文心比原来还更纤弱些,生了病又关了一年多,身子还没养回来,可精神却大不相同,头一回来的时候她譬如秋风落叶,缩在枝头瑟瑟发抖,这回看她脸盘还是尖的,两颊却有了红晕。
宋荫堂缓缓吁出一口气来,执起酒壶给叶文心添了满杯:“为了这一句,当浮一大白。”先干为敬,一杯喝完了又倒一杯,甜水入喉却有几分辣意。
叶文心以袖掩杯,一口饮尽了搁下杯子道:“原来我说表哥不再想着老庄就是对姑姑尽孝,如今才知道是自己错了,姑姑心里,只要表哥高兴了,她自然也就高兴了。”
宋荫堂良久不语,冲她微微一笑,可他实不知道叶氏到底高兴不高兴,科举榜上有名她也没多笑一笑,后来当了官,也没见她多笑一笑,母亲太吝啬了,叫他根本就摸不清楚她是喜还是忧。
两人一时无话,宋荫堂草草用了饭,心里还想着叶文心那一句为着自己活,知道她是尽过事,这才说这样的话,同告辞的时候在门边叫住了石桂,给了石桂一个荷包袋,里头俱是他带出来的碎银子:“我还会让高甲再送些来,别让她受委屈了。”
叶文心不是没钱,叶氏给的,宋家给的,可她要的是自己能赚钱,石桂收了荷包谢过宋荫堂,一路把他送到门边去,咬咬唇问道:“有句倒想替姑娘问一回,她自家不好开口,总不能没个身份就这么住着。”
不论她嫁或不嫁,没有身份都没法子出门去,难道就在这小院里头住一辈子不成?要往穗州去,就得有路引名牒,可不是走到码头就能上船,到了城门就能远行的。
宋勉皱一皱眉:“家里正在办,你让她安安心,年里总能办出来的。”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没底,家里想先替他定下亲事来。
上回偷偷过来被宋老太太知道了,叫他过去问了几回,告诉他纵是叶文心脱了籍,也再不能娶她进门,不求着他找个高门大户的人家,怎么也得身家清白。
这是家里的意思,宋荫堂却不想草草定下亲事,要过一辈子,总不能像父亲母亲一样,两个这辈子只怕加起来都没说过多少句话。
想着就叹息一回,也不知道要怎么打消祖母的念头才好,他转身出去,眉间紧锁,坐到车上把叶文心打的结子拿出来,拿在手里看一回,对这个表妹喜欢是喜欢,要说生死相许,那再没有,情浅缘浅,远没到那份上,可除了她,也再没有心里喜欢的姑娘的了。
石桂送走了宋荫堂,再回屋的时候叶文心已经替她盛了饭,指一指桌上的菜:“这一边是没动过的。”分着边吃,就是为着给石桂留菜,怕她吃不饱。
石桂咬着筷子笑,拿豆腐皮蛋拌饭吃,扒拉了一大碗,这才道:“山那头来了军户,刘妈妈说那头许多活计都要人做,我打听了一回,却没咱们能干的。”
大营里头也有伙夫,做饭用不上,一营里百来人,种了三顷田,收出来的东西自给自足,余下的还能卖钱,再没这样无本的买卖。
手上宽裕了,洗衣补衣做冬衣冬鞋的活计便肯花几钱让人代劳,做得了再送进去,按件计价,眼看着就要换夹衫,再过些日子就得换冬衣,农忙之后有的是功夫,一庄头的妇人都有个赚钱的新门路了。
石桂说的不能做,是叶文心不便做,她却没什么顾忌,哪知道叶文心咬咬唇:“你能干的我就能干,就是做衣裳罢了,有什么难的。”
石桂把她看的脸上发红,叶文心抿抿唇儿,扭过身去不理会她,结子帕子都做了,还差鞋子衣裳不成,伸手看看自己的指尖,青葱也似的一双手,指尖都磨出茧子了,可她却笑,想起颜大家写过的,指尖成新茧,田头绽新芽。
叶文心倚着门看石桂菱角在门前种了茬菜瓜,这个夏日里最解渴,味淡水足,晒干了还能当拌菜,种下去没一会儿就生枝冒叶出芽开花,结的瓜一波接一波,到了晚间摘两个来,对着月亮啃瓜也能作一首瓜田赋。
“再有两日就能摘了,咱们种得晚了,别人家的都收了,明岁该早些种才是。”可没等到瓜全熟,一夜之间全没了,光杆光叶,全被人撸个干净,菱角拿着箩儿要哭,刘婆子挨家去找,哪一户都没说透,一茬地十来个瓜,又不能真个闹翻了去,气的直拍大腿,便是村里头的孩子偷瓜吃,也没有把杆子都拔走的。
石桂看菱角看着遭殃的瓜田叹气,就看见小道那头有个人一只手拎了篓一只手牵了个孩子,一路往宋家来,叶文心赶紧避到门内去,那人直直走到瓜田前,问那孩子道:“瓜可是在这儿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