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霆蒙皇帝召见,在临江台上面圣,受赐了一些绢帛。
走出来的时候,裴荣高兴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薛霆却沉默不语,眼睛一直望着街上。
“望什么?”裴荣发现他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瞅,“有物事落了?”
薛霆叹口气,道:“找一个女子。”
“什么?”裴荣听得这话,来了精神。
薛家是旧式的士族大家,颇重门风。薛霆家教严厉,不像同龄子弟那样喜欢流声色之地,亦甚少与人谈论女子。裴荣如今听他说出这话来,颇觉新鲜,笑起来,“原来是我们薛郎开窍了,快说说,是如何的美人,竟能让你这般惦记?”
“不是哪个美人,是我表妹。”薛霆叹口气,“多年不见,方才在街上遇到一位女子,长得颇像我姑母,故而疑是我表妹。”
裴荣道:“这有何难,这就去你姑母府上,一问便知,说不定也能见到她。”
薛霆苦笑:“我姑母不在长安,她几年前在成都去世了,我表妹被她伯父接到了别地。”
裴荣愕然:“那你表妹怎会在此地?嫁过来的?”
宁儿的事关系名节,不好与外人说。
薛霆摇摇头,淡淡地一笑:“许是认错了。”
话说着,心里却仍然放不下。
从前,姑母对薛霆十分疼爱,表妹宁儿,他也见过几次。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姑母去世的前两年,他去成都探望,宁儿那时不过十一二岁,一双眼睛与姑母十分相像。
薛霆觉得他不会认错。
方才那女子,年纪与宁儿相当,虽然他们不曾说上什么话,但她看着薛霆的时候,薛霆心中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他想着,心中隐隐期待,却又疑惑。
如果那是宁儿,在京城里必定比别处好找。可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她那是似乎在找人,不知找的又是谁?
“我找你还不容易。”院子里,萧云卿拿着一只小酒杯,神色悠然,“你在全长安的人面前给曹家的龙舟擂鼓,还怕别人找到你?”
邵稹知道他本事,不以为忤。
“来长安做甚?”他问。
“不是说了么,我想见宁……”萧云卿话说一半,见邵稹冷下脸来,撇撇嘴角,“来长安见些客人。”
邵稹扬眉,收起寒光。
“你不是说洛阳有人等着与你拼命么?”他拿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问,“拼了不曾?”
萧云卿“嘁”一声,不屑地说:“他倒是想,可最能打的仍然是我的人,他拼什么。”说着,叹口气,喝一口酒,“我羡慕你,逍遥自在,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放着个美人吃不着。”
邵稹笑笑,不由得朝宁儿那边瞥去。
她坐在屋檐下,正喂着玳瑁吃一块蜜糕。
似乎察觉到邵稹的注视,她抬眼看来。四目相对,那脸上绽露笑容,双眸脉脉,唇角弯弯。
萧云卿看看宁儿,又看看邵稹,见他脸上浮着不正常的温柔之色,愣了一下。
狐疑片刻,他露出匪夷之色,凑前来:“怎么?小娘子终于把你收了?”
邵稹的眼睛无光自闪,瞥他一眼,唇角掩饰不住地翘起:“什么收不收的。”
萧云卿笑起来,骂道:“好你个邵稹,也不知谁以前还假兮兮地说什么‘她是何人,我是何人’,我还傻乎乎地信了!”
邵稹白他一眼,得意地说:“那时是那时。”
萧云卿仍好奇:“现在不担忧了?”
邵稹喝一口酒,道:“担忧。我想去西域,换一身皮回来。”
“嗯?西域?”
邵稹颔首,脸上的神色变得认真:“我想和宁儿有个将来,总得挣个清白名声。听说安西四镇在招纳西域的汉人,可安家落籍,去试试,若是成事,什么都好说。”
萧云卿想了想,道:“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劝你早些去。”
“为何?”
“西域本是不宁之地,突厥人、吐蕃人时常来争,各部朝秦暮楚,你想落籍,总要安宁时才好。且长安也并非宜久居之地,我听说,剑州府已经去剑南剿了匪。”
邵稹讶然:“剑南?可有消息?”
萧云卿摇头:“细处我不知,只听闻有几个匪首被生擒了。”说着,他神色严肃,“他们若供出你,可不是好事。”
邵稹沉吟,道:“无妨。我在山上言行谨慎,名字、身世都是假的。宁儿那是被捉住,也不曾让他们知晓真名与身世,之后一路的过所也是赝造,他们就算想查也查不到。”
萧云卿点头,却道:“还是要谨慎,听我一言,无事别让宁儿出门。”
邵稹不解:“我比她招人恨多了,怎不是我。”
萧云卿眨眨眼:“她比你好看。”
邵稹抓起酒杯就朝他掷去。
夜里,邵稹仍想着萧云卿的话。
西域,安西……可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宁儿。
她在做什么?邵稹心痒痒的,朝窗外望去,夜色如水,星光满天,他犹豫了一会,按捺不住,走了出去。
宁儿的屋里亮着灯,似乎还未歇息。邵稹站立片刻,敲敲门:“宁儿。”
屋里传来宁儿的答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