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冬终春至。
一年过去,又来一年。
西域庭州,秋风将胡杨的叶子染上了金色,与蓝天相衬,绚丽夺目。
金山副都护裴行俭回到署中,等待已久的司户即刻前来。
“新归附的石辛部,所有人等已造册完毕,男女老幼,共三千一百二十七人。”似乎说罢,让从人将籍册呈上。
“司户辛苦。”裴行俭微笑,取了两册来,翻了翻,只见籍册上记叙清晰,姓名、年纪,来历皆是了然。翻过几册之后,他的目光忽而被其中一个名字吸引。
“石真?”裴行俭想了想,道,“某听闻,石辛部东迁途中,曾遇到突厥大队人马追杀,不料部众反抗勇猛,突厥队长反而被枭了首级。那个取他首级的人,似乎就叫石真。”
“正是他!”司户笑道,“石辛部东迁,此人乃是英雄,路上几番遭遇侵扰,都是此人领着人打退的。”
裴行俭颔首,道:“倒是个有能耐的人。”
司户知道他动了爱才之心,道:“我此番前往石辛部中,曾见过这位石真。”
“哦?”裴行俭道,“如何?”
“那人不张扬,我只远远看了看,年纪不大,二十出头,且……”司户停顿了一下,微笑,“看长相,应当是个汉人。”
裴行俭讶然。
司户继续道:“我问过石辛,他只说这人是在东迁的大漠里遇到的。他们收留他,将他收进部中,冠了同姓,一道来了庭州。”
裴行俭看着他,目光深沉,片刻,莞尔:“司户怎么看?”
司户哂然,道:“副都护,西域之事,你我都知晓。汉人大多自汉魏以来屯田之人,有名有册,一查便知。而游散又改名之人,恐怕来历不正。”
裴行俭颔首。
“此事我也正想问一问副都护,是否将他落籍?”
裴行俭想了想,道:“落籍无妨。西域多枭雄,就算是内地流放的罪犯,凭骁勇成事者,亦不罕见。此人如今既是做了好事,又连石辛都为他说话,若这边不许,石辛部当会不满。若有疑虑,盯着些便是,此处有金山都护府,他若敢犯事,缉拿轻而易举。”
司户得了这话,心中宽下。
又讨论了些事务,司户想起什么,道:“是了,明日有驿使回京,驿所那边来问,长史可要送家书回去?”
“哦?”裴行俭莞尔,“如此,某立刻修书,午后送去便是。”
“知道么?听说安西大都护要换人了。”
大明宫里,深夜寂静,一名正在巡逻的千牛卫望着殿顶若隐若现的鸱吻,小声地与同伴闲聊。
“你怎知?”同伴问道。
“前不久在吏部听说的,突厥和吐蕃闹得凶,匹娄公管不住那些大小胡部,又年老了,上奏请辞呢。”说着,他朝远处仍然灯火通明的大殿抬抬下巴,“看看,陛下和各部大臣现在还在讨论此事。”
“那谁会去?”
“我也不知,不过……”他四下里望望,道,“据说极可能是裴行俭。”
“裴行俭?”同伴惊讶,“他当初不是得罪皇后被贬走的么?如今却要提作大都护?”
“是啊,我正是觉得此事蹊跷,谁升上去也不会是他,除非……”
“除非什么?”
那人压低声音:“除非陛下又要废后!”
“别胡猜!去年才杀了上官仪……”
一声轻咳从后面传来。
二人正说得热烈,此时,如同头上脚下一盆冰水。
“是闲聊的时候么?”左千牛薛霆冷冷看着他们。
二人站直了,不敢吭声。
“当值完毕后,自去领罚。”
二人连忙称喏,大气不敢出。
薛霆严厉地看了看他们,未几,朝大殿走去。
夜风吹来,殿上的灯烛光微微晃动,众臣子议完事,纷纷出来。皇帝从坐榻上起身,踱步往外,一旁的宫人连忙将一件外衣给他披上,左右侍卫跟随在侧。
薛霆紧随皇帝走出大殿,到了阶前,皇帝却没有前行。
他看看殿前的天空,却忽而转过头来,看着薛霆。
薛霆一怔,忙行礼。
皇帝笑笑,摒退左右。
“薛霆,”他缓缓道,“我记得,你是显庆五年,在百济立功,升任了左千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