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陛下,正是。”薛霆道。
皇帝捋捋胡子,道:“我前日到兰台,看到了你父亲。想当年,我初为太子,你父亲为长史,常与我共论经道,每每思及,备觉其学识渊博。”
薛霆莞尔,道:“陛下过誉。”
皇帝轻叹:“可是当年我不曾留住他,前日相见,他鬓生白发,都是老了。”
薛霆知道皇帝指的是什么。当年,父亲本来可以留在京中跟随太子,前途大好。可是他的祖父突然病重,父亲无法,只得陈情请调回乡。
这一去,就是十年,虽然祖父故去后,父亲又升任商州长史,可毕竟不比当年,到现在,也不过做到了四品。
“你呢?”皇帝忽而将话头转向薛霆,“你跟着我也有四五年,可有志向?”
薛霆心中一动,想了想,挑着最保险的话回答:“禀陛下,薛霆之志,乃在报国,辛苦不辞。”
皇帝笑起来,少顷,道:“你有将才,困在这宫中做个左千牛,每日为繁缛奔走,确是可惜了。薛霆,朝廷大力治西域,那边正缺人才,亦是尔等儿郎建功立业之时,你考虑过么?”
薛霆讶然,正要说话,皇帝摆摆手,道:“不必急于回答,回去好好想想,方才谈话唯有你我,不过闲聊而已。”
薛霆沉默,片刻,向皇帝一礼:“臣敬诺。”
长夜轮尽,曙光破晓。
薛霆离开禁中,出宫门的时候,看到了裴荣。
二人都当值一夜,裴荣的黑眼圈比薛霆要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这日子当真难捱。”他抱怨道,“整夜里走来走去吹凉风,说出去威风,其实无聊死了。哪日郎君我受不了,直接去西域投奔我叔父,挣个十二转功勋回来,封个国公,舒舒服服……”
薛霆听着他抱怨,忽然想到昨夜那两个千牛卫的话。
“我记得,你叔父如今是金州副都护?”他问。
“是啊。”说到叔父,裴荣苦笑,“我祖母快要把他念死了,昨日收到他的家书,硬将我拉过去给她念。”说着,他叹口气,“也怪他当年管不住嘴,长孙公谁都不怕,二圣没奈何,可褚公和我叔父都被贬得远远的。”
薛霆安慰地拍拍他肩头。
裴荣家里的事,他是知道的。裴氏出身河东,是有名的高门。自前周以来,豪杰之士辈出。裴荣的曾祖父裴仁基,是前朝左光禄大夫;叔父裴行俭,先皇贞观时以明经入仕,显庆二年做了长安令。高门才子,本是顺风顺水,可前几年皇帝废后时,长孙无忌、褚遂良反对,裴行俭参与其中,不久,就被贬去了西州。
“不必担心。”薛霆道,“你叔父才能过人,陛下还是赏识他的。你看,别人都一贬再贬,你叔父却又升做了副都护。”
“那当然。”裴荣眉飞色舞起来,“我叔父,天下没几个人比得上。”
薛霆听他说着,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
“……朝廷大力治西域,那边正缺人才,亦是尔等儿郎建功立业之时……”
说实话,皇帝一番言语,戳中了他的心事。
薛氏自高祖起兵时依附,以将门为途。他的父亲虽然是个文官,却改变不了薛霆的志向。他一直想像祖辈那样,闯荡天下,建功封荫。
所以,当初他毫不犹豫地报名去征百济,而后来,他也的确被赏识,拔为了皇帝的近侍左千牛。
不过,他没想到,这一做就是四五年。
在禁中任职,的确是一条好路子,能被皇帝经常看到,升迁也比外面的军府容易。他要是干得好,以后,遇到战事,也可能被封个将军,领军出征。
但是,薛霆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希望自己最精锐的年华在高墙里白白流逝,重复着一成不变的事,会将一个敏捷的人变得平庸。他害怕自己将来真的做了将帅出征,面对沙场,却彷徨恐惧,脑子里只有兵书的白纸黑字。
去西域!一个声音在心里吼道。
可是,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邵稹。
他,也在西域。
马一路走到街口,裴荣说:“饿死了,去寻个食肆吃好吃的,我请。”
薛霆却笑笑,摇头:“你去吧,我要回家。”
“回家?”裴荣鄙夷地看他,片刻,却似忽然明白,莫测地一笑,“急着想去看你家小表妹吧。”
“什么表妹。”薛霆皱眉,耳根却隐隐一热。
“别装了。”裴荣嗤笑,“中书舍人、工部尚书,这样门第的女儿,哪个配不上你?人家遣人来问你的意思,你想都不想就回绝了。”
薛霆无奈:“我觉得不妥就推了,这跟我表妹有何关系。”
“你表妹要是生得粗眉小眼嘴边一颗大黑痣,我也会觉得这跟她没关系。”裴荣意味深长道,“可不巧,你表妹是个大美人,上回几个弟兄去你家里,回来都快得了相思病,我就信了。”
薛霆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白他一眼,调开马头:“随你怎么想,告辞。”
裴荣却追上去,嬉笑道:“别急啊,我跟你一起回去!我也要看看大美人!”
“谁要带你回去,滚开。”
“别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