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霆知道昨夜之事,没那么容易过去。第二日,他才回到家中,就立刻去见了韦氏。
韦氏关着门,在屋中哭泣不已,薛霆就一直跪在门外,整整半日。眼见太阳偏西,薛霆依旧跪得稳若磐石。韦氏知道此事已是不可回转,又心疼儿子,只得开了门。
“多谢母亲成全!”薛霆向韦氏叩首一拜。
韦氏双目通红,叹道:“孺子,何苦如此!”说着,一百年抹着眼泪,一边将他扶起来。
宁儿看着,亦觉得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昨日入宫回来,她就有好些话想问薛霆,可是如今碍着众人在场,她不能说什么,只能站在一旁。
可薛霆跪得太久,双膝早已发麻,才起来,就站不稳。宁儿眼疾手快,连忙将他扶住。薛霆眼见着自己要跌倒,却忽然被一个软软的身体架住,一瞬间,他闻到了宁儿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馨香,带着一丝甜。心中好似潭水里投入一颗石子,他虽被膝上的酸痛扰得龇牙咧嘴,看着宁儿紧张的样子,却不禁笑起来。
“快快将郎君搀到屋里去。”韦氏对家人吩咐道,看看薛霆和宁儿,脸上已经恢复平静。
家人应下,忙将薛霆搀入室中,宁儿正要跟进去,韦氏对她道:“我今日还不曾礼佛,劳烦甥女代我去拜上一拜。”
宁儿不好推拒,答应下来,看看薛霆,朝佛堂走去。
薛霆被搀到母亲房里坐下,心却一直留在宁儿身上,一直不住偷眼望着。可韦氏进来,再无别人跟进来,薛霆不禁有些失望。
“都退下。”韦氏看着薛霆神色,对家人吩咐道。
家人们应下,纷纷出去。
薛霆见母亲这般,知道她有话说,忙坐直了身体。
“膝头还疼么?”韦氏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薛霆。
薛霆双手接过,笑道:“不疼。”
韦氏看着他,叹口气:“你大了,许多事也由不得母亲了。可母亲反对之事,哪件不是为了你好?你以为你在门外跪了这么久,母亲的心就不痛?”说着,她眼底泪光又起,低头拭泪。
薛霆急忙道:“此事是儿思虑不周,母亲若还恼,罚我便是。”
韦氏摇摇头:“罚你?如今脸陛下都为你说话,母亲哪里敢说个不字。”
薛霆苦笑,道:“母亲,陛下也说了,西域乃建功之地,儿志向也在于此,母亲就让儿去吧。”
“哦?”韦氏意味深长,道,“昨日你给宁儿抛的那锦毬,也是志向所在么?”
薛霆闻言,一怔,面色涨红起来。
他观察着韦氏的神色,过了会,颔首,鼓起勇气道,“正是,儿十分爱慕宁儿。”
韦氏注视着他,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如此,若是母亲不许呢?”
薛霆脸色一变,忙道:“母亲……”
“你且听我说完。”韦氏道,“元均,宁儿美丽乖巧,母亲亦十分喜欢。她是你姑母的女儿,双亲早逝,你父亲担起养育之责,府中好衣好食养她一辈子也无妨。可是,要她做儿妇,母亲以为不可。元均,你已经入了仕,选一门好婚姻,可比别人省力几十年,宁儿孤苦一人,如何帮你?”
韦氏越说越动容,将语气放软:“我儿,你要去西域,天子和你父亲亦有此意,母亲无话可说。但宁儿此事,你要听母亲的,母亲别无所求,只愿你好。”
薛霆望着她,神色沉凝,片刻,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十六的月亮,似乎比十五要圆一些。
夜晚,宁儿一人在屋里,拿起绣绷绣了绣花,又拿起书翻了几页,却觉得全然没有心思。
她看向角落的箱子,犹豫了好一会,终于走过去,将它打开。最底下,邵稹的旧袍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宁儿看着它,好一会,将它取出来。袍子上有一股许久不近人气的味道,可是宁儿拿在手里,却仿佛能感受到它从前主人的气息。
稹郎,今日也算得良辰,我们许久不曾在一起看月亮了。她心里默默道,望向窗外的明月,不禁遥想。父亲跟她说过,月亮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高到天下人无论身处何处,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月亮。
不知道这照在自己脸上的月光,此时也照着邵稹么?
宁儿想着,在窗前坐下。从前邵稹曾因为她把这袍子上那些奇怪的小口袋都缝起来,生她的气。宁儿一直好奇,这些口袋是做什么用的,邵稹却不肯说。她也曾想过把线拆开,只是一直以来心有芥蒂,不敢触碰。今日心气平和,她索性取来小刀,将那些线挑开看看。
“谁的袍子?”这时,一个声音忽而传来。
宁儿吓一跳,抬头,却见薛霆立在窗前。
“表兄……”宁儿忙下意识地去看侍婢们在不在,可才转头,却想起她们方才都离开了。
“她们到厨房那边赏月去了。”薛霆道。
宁儿明白过来,瞪起眼睛:“又是表兄安排的吧?”
薛霆笑笑:“也不算安排,只不过给了厨娘一些小钱,让她去买酒。”
宁儿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知道薛霆不会无故前来,她也有许多话要问他,可一想到昨日,她就觉得脸上隐隐发热,问不出口。
“你怎会有这样的袍子?”薛霆却不着急,盯着宁儿手上的袍子,“还开了口,怎么这么像市井中窃贼的用物?”
“窃贼?”宁儿一怔。
“是啊。”薛霆道,指着宁儿刚刚挑开线的一处口袋,“看到这口袋不曾?做得隐蔽,却可藏钱纳物,窃贼最爱用。”
“……”宁儿又无语又尴尬,心想,怪不得稹郎不肯说。
薛霆看着她的神色,目光一动。
“他的?”片刻,他问。
这个“他”指的是谁,心照不宣。
宁儿轻轻咬唇,点点头。
薛霆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拧了一把,沉默了一会,道:“你还想着他,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