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秦氿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秦太夫人的手,神色恬静。
不管怎么样,小说里,秦太夫人对原主还是不错的,并不像秦准、秦昕还有苏氏他们似的,而如今她的忏悔也是真心实意的。
秦太夫人就是个糊涂的老太太。
秦太夫人觉得秦氿原谅了自己,心落下了大半。
她深吸了两口气,情绪又稳定了一些,跟着又道:“氿姐儿,其实还有一件事……”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则钰咋咋呼呼地打断了:“大哥!”
秦则钰站起身来,对着亭子外朝这边走来的秦则宁愉快地招了招手。
秦则宁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今日他休沐,穿着一件湖蓝色祥云团花直裰,腰系犀角带,看来神清气爽。
他一早出去和裴七几个喝酒遛马,刚回府就过来了。
秦太夫人忙招呼秦则宁到亭子里坐下,“宁哥儿,你回来得正好。”
秦则宁挑了挑眉,把他给他们带的点心匣子放下了,秦则钰迫不及待地自己开点心匣子,觉得这点心来得正好,他都饿坏了。
秦氿看着他馋猫似的样子,脑海中不禁浮现一句话: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幸好他们家家业够大!
秦太夫人眸色幽深,“宁哥儿,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和你们祖父打算回一趟闽州,把你们爹娘的尸骨迁回到京城?”
秦则宁的神色最为复杂,点头道:“记得。”
顿了一下后,他接着道:“祖父在去闽州的路上,突然腹痛难止,后来就去世了。”
声音艰涩。
秦则钰当时还小,对此记忆模糊,只依稀记得十年前曾经和祖父母还有大哥,秦昕一起出京,然后祖父就过世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瞒着他,他就是和乳娘在一起,看着一个个大夫来,又一个个大夫走,气氛十分沉重,所有人都是面带哀色。
他们怕吓着他,也没让他去看祖父的遗容,对他来说,祖父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回忆起往事,秦太夫人的眼睛红了起来,泛着点点水光,“那天,在驿站投宿时,我令人做了碗甜汤,当时放甜汤的食盒放在桌上,我更衣回来时,恰好看到秦昕正把食盒的盖子盖回去……那个时候,我只当秦昕是好奇。”
那个时候,秦昕还不到五岁,天真无邪。
“我亲自把那甜汤送去给了你们祖父,你们祖父当时在忙,我放下甜汤就回了屋,歇下后不久,就听闻你祖父腹痛不止……”
“……”
三兄妹听得目瞪口呆。
秦则钰觉得秦昕真是一次次的打破他的底线,就算曾经他对秦昕还有那么一丝丝姐弟的亲情,也已经被消磨殆尽了。
秦则宁当然听明白了秦太夫人的言下之意,心头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他远比秦氿和秦则钰要更激动,父亲去得早,那之后,就是祖父亲自教导他,在闽州时祖父亲自教他读书,回京城后祖父支持他学武,也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秦则宁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道:“祖母的意思是……”
“我也没有证据……”秦太夫人叹息道,她也不确定,只是这几天因为秦准和秦昕的事辗转反侧,没睡上几个好觉。
“今天凌晨,我梦里梦到了你们祖父,他骂我老糊涂……方才听说秦昕来了,我就鬼使神差的想起了这件事。”
那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她记得当时小小的秦昕一边把食盒的盖子盖回去,一边俏皮地对自己说:“祖母,您偏心,祖父有甜汤喝,我也要喝!”
那会儿,她是怎么回答得呢?
对了,她是这么说的:“你这孩子,倒是和你祖父吃起醋来……”
秦太夫人感觉心口像是被戳了好几个洞似的,寒风呼呼地穿心而过。
那时候的秦昕还只是一个才到自己腰头的小娃娃而已,真的有人天生冷血无情吗?
!
“也许是你们祖父在天有灵。”
说着,秦太夫人抬眼望向了亭子外的碧空,形容苍老、悲伤,而又带着深深的思念以及自责。
如果她的怀疑没错的话,等于是她亲手把那被下了毒的食盒送到了老侯爷的手中。
秦太夫人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紫檀木佛珠串。
秦则宁眯了眯眼,眸色越来越深邃,道:“她是怕祖父发现她是冒牌货吧……”
以秦昕的阴毒,绝对有可能!
“祖母,”秦则宁一眨不眨地与秦太夫人四目对视,郑重地说道,“我会去查的。”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一定能查到真相了,但是秦则宁还是打算试一试。
秦昕若是真得做了这件事,就不可能没留下任何痕迹,比如她那时还不满五岁,她给祖父下的毒或药是从何处来的,比如她为什么会在偏偏在那家驿站对祖父起了杀心……
当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秦则宁毅然道:“我明天就请假出一趟门。”
他不能让祖父死得不明不白,怎么也要还祖父一个公道的!
秦太夫人应了一声,面露疲态。
她就算再疼爱秦昕,也不可能超过老侯爷,更别说,秦昕实在太让她失望了。
秦氿在石桌下拉了下秦则钰的袖子,秦则钰顺着她姐的目光看向了疲惫的秦太夫人,立刻意会,忙劝道:“祖母,您别多想,一切交给大哥。
您的身子还没养好呢,太医说了,您要多休息少费神。”
秦太夫人看着秦则钰关切的面庞,很是受用,心里感慨:这才短短不到一年,阿钰就长大了!
“祖母会保重身子的。”
秦太夫人挤出一个笑,“你们在这里摘桂花,祖母先回去休息了。”
秦太夫人在崔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
直到秦太夫人走远了,秦则钰才忍不住问道:“真的会是二……秦昕吗?”
回答他的人是秦氿:“会。”
秦氿比秦则宁和秦则钰多了点“上帝视角”,她记得小说里,提到秦昕的上一世时,说她在六岁时被老侯爷发现了身世,然后就和原主各归各位,随生父生母被流放到岭南。
但这一世,老侯爷在秦昕被接回秦家的次年就死了。
秦氿对小说的剧情早忘得七七八八的,刚刚秦太夫人说起,才想到这个细节。
这件事细思极恐。
只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再想找证据就难了。
秦则钰:“……”
他抿紧了唇角,沉默了,忍不住去想秦昕,想她这些年对他说的话。
被秦氿盯了这么久的功课,又经历了这么多事,秦则钰开始长大了。
他也意识到了,爱之深,责之切,真正对他好的,不是放任他每天玩,不是放任他随心所欲,不是纵着他……
他曾经读过《风俗通义》里的一篇文章,里面有一段说:按长吏马肥,观者快之,称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
夸之者就是害之者。
那个时候,他突然就领会到了什么叫作捧杀。
原来秦昕和二婶过去都是在捧杀他,是想养废他。
要不是他三姐回来了,要不是他三姐把他打醒,他现在会是什么样?
恐怕还在每天纵马游街、醉生梦死……
秦则钰感动地看着秦氿,秦氿心有灵犀地从茶盅抬起头来,正色道:“阿钰,你都收拾好院子了吧,明天开始要好好读书了,前些日子的功课温习了吗?”
秦则钰:“……”
秦则钰觉得他的感动就是那个天上的浮云。
秦氿从秦则钰的沉默中得了答案,转头对秦则宁说:“大哥,阿钰这小子把学业荒废了好几天,晚上要好好考考他功课才行。”
“我的戒尺也不知道放哪儿去了,搬个家,好些东西都找不到了……杜若,你让人再给我去买一把。”
杜若正色道:“姑娘,戒尺奴婢收着呢。”
秦则钰:“……”
要不是身前的桌子是石桌,秦则钰已经掀桌了。
他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秦则钰终究没摘上桂花,生怕被罚,他灰溜溜地回自己的院子温习功课去了。
至于秦则宁,当天就请了假,独自出京去了。
等到了九月十二日,就是秦准和苏氏启程流放闽州的日子了。
秦太夫人从昨晚起就心神不宁,崔嬷嬷等人都知道她昨晚就没睡好,担心她心里不舍秦准,更怕她因此伤神再伤身。
“太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二老爷?”
崔嬷嬷问道。
犯人流放之前,官府一般都会给点时间,让犯人和家人话别,毕竟这一别就有可能是永别。
秦太夫人揉了揉眉心,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去了。”
一旁的宁嬷嬷欲言又止,就听秦太夫人又道:“宁哥儿、氿姐儿和钰个人三个孩子为了我这老婆子忙里忙外,把我硬是从鬼门关拉回来,又为我去讨公道,可说是尽心尽力。”
“我要是去给老二送行,岂不是伤了三个孩子的心……”
她的话恰好传入帘外的秦氿耳中,秦氿脚下的步履没停,自己打帘进去了,心道:经过这生死一劫,老太太倒是可爱多了。
“祖母,”秦氿笑吟吟地走到了秦太夫人跟前,福了福身,“不如我去看看吧。”
秦太夫人:“?”
连崔嬷嬷都惊讶地看向秦氿。
秦氿当然不是去跟秦准、苏氏话别的。
自打搬完了家,她就闲了下来,闲得没事干,所以就打算去看看热闹而已。
看着俏生生的孙女,秦太夫人动了动眉梢,似有几分犹豫,最后唏嘘道:“氿姐儿,你想去就去吧,可千万不要你二叔说了两句好话,就心软。”
在秦太夫人看来,秦氿惯会心软,否则也不会出银子从次子手里买下秦家的那些个产业,说到底,这丫头就是不想让秦家的产业流落在外。
“哎,你二叔……太安逸了,是该吃吃苦,才知道这人生没那么容易。”
这几日,秦太夫人也想明白了,是她把这个次子惯坏了,惯得他只想规避风险,走捷径。
当年在闽州时,次子就是躲在父兄的羽翼后,后来他承了爵,却撑不起这片家业。
也难怪当年老侯爷在世时,没有请封次子为世子,老侯爷是想等着宁哥儿长大,把爵位传给长房。
偏偏老侯爷去得早,而自己老糊涂了,听次子一番甜言蜜语,心就软了,觉得宁哥儿还小,就请今上把爵位传给了次子……
现在爵位还给宁哥儿,那也算是拨乱反正了。
秦太夫人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秦氿一番,说什么“虽然家和万事兴,但也要看对什么人”、“你这丫头总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云云,秦氿只能一味点头。
杜若:“……”
杜若不得不承认秦太夫人的眼神实在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