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无量度人’,这度的是活人,不是死人。”
“冲喜就不必了,老夫人早已辞世一百零六天,死便是死,活不了。”
“死而复生,违天命,逆天意。”
“是为邪道。”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她语气中的慵懒不再,清冷得仿佛被寒水浸过似的。
“……”上清唇角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彻底凝固了,深深地凝视着前方这位侯府千金。
顾二姑娘竟然说自己的祖母死了!慕容雍眉宇紧缩,眼底浮现疾风骤雨般的戾气,目光犹如钉子般落在顾燕飞的脸上。
“荒唐!”慕容雍不快地斥道,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低沉的声音中难掩怒意,“顾二姑娘,贵府先是无故悔婚,如今又咒家祖母去死,未免欺人太甚。”
“家祖母是病重,但活得好好的。”
慕容雍狠狠地一拳捶在了旁边的一棵参天柏树,粗壮的树随之摇晃不已,落下一地的柏叶。
慕容雍不信顾燕飞,顾云真却是笃信不疑,心头猛地跳了好几下,耳边不由想起昨日在慕容家时顾燕飞告诉她的话:“慕容家不是好去处。这门亲事,不好。”
“好好的?”顾燕飞抚掌而笑,笑中却带着嘲弄,“你多久去见令祖母一回?”
“只要在京城,我每隔三五天都会去。”慕容雍答道。
祖母榻前,自有父母、叔婶们伺候,他作为孙子三五天去一回,也是尽了礼数了。
紧接着,顾燕飞又抛出第二个、第三个问题:“可曾闻到她身上的气味?”
“可曾仔细看过她的脸?”
不等对方回答,顾燕飞就自顾自地往下说:“慕容二公子,你也是在战场上待过的人,总见过死人,闻过死人身上的气味,碰触过死人的尸首吧?”
顾燕飞说得相当直接,就事论事,不像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对死人经常讳莫如深。
慕容雍死死地盯着顾燕飞,眼神惊疑不定,周身散发着一股危险的凌厉之气。
“别自己骗自己了!”顾燕飞毫不动容地迎视他的眼眸,语气愈来愈犀利,一针见血地揭开了那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的谎言,“人早就已经死了!”
慕容雍面色大变,柏树的阴影下,他棱角分明的眉棱骨愈发显得锐利。
而上清真人则面无表情,不动如山,唯有那把拂尘随风飘动着。
“不可能!”慕容雍从咬得发酸的牙齿间挤出这三个字,语调低沉,紧皱的眉心间又多了一道褶皱。
他嘴上说着不可能,但是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被顾燕飞的寥寥数语牵动了。
慕容雍的脑海中闪过最近这两个月他每次去祖母那里看到的、闻到的、碰触到的一些细节……就仿佛是蒙在他眼前的一层纱布被人强势地掀开了。
他的眉心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喘气声越来越重。
以顾燕飞的眼力,当然能看得出慕容雍心底的动摇。
她了然地抿了下唇,思绪转得飞快,步步紧逼地质问道:“今天出门前,你去见过令祖母了吧?她的脸上、脖颈上是不是已经有了尸斑?”
“她身上的尸臭味是不是更重了?”
顾燕飞在问,但从她的神情、语气来看,她分明早就有了答案。
那双似水般清澈的黑眸早已将一切看透,也早已将一切真相掌握在手中。
“……”慕容雍眉心再次抖了抖,瞳孔收缩。
他成婚是为祖母冲喜,出门迎亲前,他自然去过祖母的住处,但是,父亲把他挡下,没让他走到近前,当时父母都催他赶紧来迎亲,他也只以为他们是心急。
可现在……
慕容雍现在换一个角度去回想,就记起了一些方才忽略的线索。
他进祖母的内室时,床帐垂落着,他好像透过纱帐隐约是看到了祖母的脸与脖子上呈现一块块紫瘢……
慕容雍几乎不敢深思下去,颀长健硕的身躯绷得紧紧的,内心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顾燕飞抬手做掩鼻状,讥诮地又叹了口气:“你自己的身上都染上尸臭了,却浑不自知。”
慕容雍的鹰钩鼻不由动了动,眸色黑浓,拳头上青筋暴起。
他没有垂首去闻自己的衣裳,可鼻尖却萦绕起了一股若有所无的尸臭味……又或者,这是他方才在祖母那里闻到的气味。
“真有!”
随他一起来迎亲的慕容三公子忍不住就凑过去嗅了嗅,脸色发白地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