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姑且不论,光是这个问题,小卷毛已经原封不动地问了十三次。
凌溯穷尽想象力编出了十二种详细生动的答案,这会儿也实在有点才思枯竭。他尽力搜刮了半晌措辞,终于彻底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泄了气。
“说真的。”凌溯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要是按照对自己满不满意来划分,凌溯恐怕会一路脚底打滑飞出旅店——毕竟像他这种真心觉得自己哪里都很不错、完全没有任何需要努力提升的地方的人,大概翻遍人群也找不出几个。
但如果按照“是否明确地想要回到现实”来划分……凌溯即使特意去想,其实也给不出什么答案。
他倒不是想一直留在梦里,但要说回到现实的动力,似乎也并没那么足。
凌溯只是在哪儿都能停下。
停在现实里也可以,一直留在梦里的问题也不大。
要是裂成两半也正好,一半留在梦里和庄迭一起做任务,另一半在外面陪小卷毛一起睡觉。
尝试着从旅店里出去的时候,凌溯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念头,只不过是想赌一把和庄迭的默契程度,看看两人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要是早知道旅店居然是这么个规则,凌溯就不会把实情说出来,一定会摩拳擦掌编个有趣点的回答,比如人虽然出去了、但所有头发都留在了旅店里之类的恐怖故事……
这个回答实在太敷衍,凌溯有点担心小卷毛不接受,胡乱蹂|躏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其实——”
庄迭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嗯。”
凌溯的动作不自觉顿了下,低头看了看被握住的那只手。
在他眼底,那一片被藏得天衣无缝的锋利悄然淡了。像是有把干净利落的柴刀,忽然三下五除二劈开了横生的荆棘。
“我更喜欢现实。”
庄迭看着他,语气格外认真:“我只有一半能出去,是因为另一半想留下找你。”
“我总要找到你。”
庄迭逐字逐句道:“如果你出不去,我就带你出去。”
凌溯没有开口。
他盘膝坐在庄迭的视线里,依然垂着视线。
凌溯忽然局促地清了下喉咙,他的耳根有点泛热,像个才上高中的毛头小子似的格外不稳重地烫了烫。
他空着的手用力揉了两下头发,自己低着头跟自己绷不住地笑了一声,又飞快地呼了口气:“没问题。”
“肯定没问题。”凌溯保证,“小卷毛,你要是站在旅店门外,我肯定一溜小跑带烟地往外冲,谁都拦不住……”
话还没说完,庄迭忽然伸手抱住他。
小庄老师学以致用,抬起两只手,罩在凌溯耳边,让他听自己身体里的时间流动。
那是种轰鸣到极点又安静到极点,比任何锚点都更加清晰和明确的声音。
凌溯怔了几秒,忽然伸出手,迅速地、用力地把庄迭整个人抱紧。
庄迭的颈间微微一沉。
他察觉到凌溯低头靠过来,又努力板着肩膀坐得直了一点,让队长能靠得更舒服。
“好了,好了。”庄迭学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摸着凌溯的后背,“队长,我总能带你出去。”
庄迭摸了摸凌溯有些扎手的头发。
凌溯靠在他颈间,大概是离得太近,热热的呼吸有一点痒,沿着皮肤落在衣领上,悄然渗出不同于雨雾的温暖潮气。
庄迭闭上眼睛,专心记下这种温度。
因为在前台时裂开得太均匀,他只有右半边离开旅店,在外面淋了雨。
虽然现在的身体没有异样,两边摸起来也都早已完全恢复了正常,但或许是心理作用,总还觉得有某种潮湿的凉意萦绕不去。
现在就彻底没有这个苦恼了。
庄迭忽然冒出个念头,有点好奇:“队长,我要是裂开了——”
“那我也跟着裂开。”凌溯轻笑出声,一本正经道,“你裂成几瓣,我就跟着裂成几瓣,绝对保证每个小庄同志都能分配到一个队长……”
他带着笑意抬起头,揉了揉触手可及的小卷毛。
凌溯认认真真看了庄迭半晌,轻声道:“放心,你不会的。”
负责维持这个旅店运转的意识,看到像庄迭这种住户,恐怕都要忍不住头疼——毕竟很少有人能像庄迭这样,清醒坚定到无法被梦中的任何手段困住。
如果不是有他捣乱,庄迭大概会毫无异样地直接从旅店完整离开,连房卡都未必能拿得到。
听了凌溯的保证,庄迭彻底放下心,点了点头站起身。
他没有松开凌溯的手,就这样拉着对方跟自己一起在房间里打转,四处搜索可能被遗漏下的证据。
凌溯老老实实任由小卷毛牵着,视线落在庄迭身上。
这样搜查当然毫无效率可言——不光完全发挥不了双人搭档合作的优势,还因为每个人都占了一只手,在相当程度上拖慢了进度。而最令人发指的,其中一个人不仅没有干任何正事,还一直在控制不住地走神……
凌溯拉回心神,晃了下脑袋,把注意力彻底集中回眼前的场景。
他刚进行了严厉的自我谴责,正准备专心配合队员工作,庄迭却已经极为可靠地有了新发现。
207号的住户已经彻底不知所踪,但角落的墙面和地板的连接处有一小处破损,似乎是有人曾经用某些工具在这里尝试过破坏房间。
大概是担心被邻居投诉、被管理员警告,破损的位置和面积都很不起眼,只能让极少量的室外光线漏进来。
如果是一个人搜到这里,还未必能有发现。他们两个人恰好挡住了大部分室内的照明,才被庄迭留意到了这一处细微的异样。
庄迭扯了扯他的手:“队长,你看。”
凌溯轻扬了下眉,也跟着一起蹲下来。
角落里实在施展不开,两个人离得太近,小卷毛软乎乎地颈间下颌毫无章法地乱蹭。
凌溯实在静不下心,严肃自我反省了几秒钟,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索性把专心研究破损处的队员端起来放进怀里。
他的一只手还被庄迭牢牢握着,活动了下空着的手腕,正准备实施计划,下意识抬头:“……”
光头咨询师的脑袋从墙对面近在咫尺地冒了出来。
光头咨询师:“……”
他只是担心凌溯会因为和严巡的争执受到影响,想来劝上几句,说服大家暂时摒弃前嫌,合力找线索想办法出去。
看到眼前这一幕,光头咨询师立刻意识到自己恐怕来得不是时候:“那个,你们继续……”
庄迭听到动静,被凌溯揽着的肩膀动了动:“队长?”
“别看。”凌溯遮住他的眼睛,“会做噩梦的。”
庄迭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唔”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实在忍不住好奇,虽然答应得很痛快,但还是悄悄挪动位置,透过凌溯的指缝往外瞄了瞄。
凌溯严严实实遮着小卷毛的眼睛,一边真挚地向对方诚恳道着歉,一边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把一个光头飞快按回了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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