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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淡去。
视觉恢复时, 庄迭已经坐在了一张餐桌前,而催眠师和严巡正坐在他对面。
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看起来, 时间似乎已经来到了次日的清晨。
“看来我们又缺失了一段记忆。”
严巡搅着不锈钢碗里的粥,他强制自己忽略了远处那些堆放着的、已经用完餐的患者使用过的餐盘:“我的记忆停留在了昨晚,凌队长告知我们真相那一刻。”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注意过了四周的环境。
整个用餐场所里还有不少人, 但都是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没有任何人来监视他们,也没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或是护士在附近走动。
——当然,考虑到这是在梦中构建的世界,这场梦本身就在随时随地监控着他们这种事自然也是可能发生的。
如果他们所处的梦中世界是这种情况,那么打哑谜、对暗号同样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昨晚凌溯对他们说出“初代的茧”几个字时,也一定被这场梦所监视了。
“我也停在了同样的地方。”催眠师点了点头,“这样看的话, 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是这场梦有能力查看我们的记忆,并且对一部分记忆进行了封锁乃至删除。”
催眠师低声道:“要么就是……这场梦可以对我们施加某些无差别的影响, 这种影响会导致我们暂时无法查看一部分记忆。”
这两种可能都不难理解——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前者就是被强行检查了日记,并且撕去了其中的某几页。而后者就是整本日记都掉进了水里, 其中的几页被水晕花,导致上面的字迹看不清楚了。
只不过,由于潜意识同样有着“凡走过必留下痕迹”的特性,这本日记的完整备份永远都会存在,撕毁、洇湿、涂抹乃至烧毁, 都永远无法真正抹去已经发生过的一切。
“是前者。”庄迭说道。
“考虑到我们还记得……呃。”催眠师愣了愣,“是前者吗?”
他原本还想说“考虑到我们都记得这是初代茧, 应该是无差别影响导致的某种逆行性记忆缺失”,却没想到庄迭提出了相反的看法。
严巡的看法显然也同他一致,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问道:“你推测……是这场梦对我们的记忆进行加工的时候,有意保留了我们那一刻获得的信息?”
“我没有推测,我看得见。”庄迭拿起一片面包,“我又多了两个上锁的记忆箱子,那种锁不是我自己用的。”
催眠师听得有点茫然,回过头看了看严巡。
“算是记忆术的一种分支……记忆宫殿的变形之一。”
严巡解释道:“通过创建场景、编码和连接,把记忆具象化后放置在脑海中的某个场景里,经过长期训练,建立系统性思维后可以拥有远超常人的记忆力。”
运用这种方法,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锻炼出十分强悍的记忆能力。
而原本就有相关天赋的人,更是可以通过长期的、有目的性的练习,在某种程度上人为制造出超忆症的效果。
已经见识过庄迭构建出的那个立方体,严巡虽然有些意外,但却并不奇怪对方能做到这一步:“也就是说……这场梦并不介意我们知道这些?”
“暂时还无法确定,需要继续观察。”
庄迭把那一整片面包压扁,折叠成小块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地囫囵吞下去,又去拿放在一旁的粥碗。
“庄先生,庄先生。”催眠师忍不住拦住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庄迭这种状态,稍一犹豫,还是添了点力气把对方端着粥碗的手按下去,给他塞了把干净的勺子。
虽然记忆断片后,他们几个就直接在用餐场所恢复了知觉,但盘子里的东西起码还是在的。
只要稍微观察一下四周,就不难得出结论——在这里的“患者”们早餐都是定食,包括三片面包、一碗什么也没加的白粥、一小碟咸菜和一小勺果酱。
面对这种早餐搭配,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把果酱抹在面包上,再用咸菜佐着白粥吃。
倒不是因为什么思维定式……单纯是因为,这三片面包都是非常粗糙劣质的口感,而那一碗白粥也不过就是水里飘着一定含量的泡软的米粒。如果不这么干,实在很难把它们送进嘴里、吞咽下去。
比如严博士,就已经用手里的勺子搅了五分钟的粥,还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这样会胃疼……即使在梦里也会,我们的大脑会自动模拟出这种进食状态导致的后果。”
催眠师提醒严巡:“不吃也一样,心理性胃痛是一种神经官能症,这是最容易受到情绪影响的几个器官之一。”
这场梦里的一切体感都和现实几乎一模一样,包括疼痛、疲惫、饥饿和体力消耗,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让困在这里的患者们误以为自己身处现实。
严巡的动作一滞,皱了皱眉,隔了半晌才勉强伸出勺子,舀了几块咸菜扔进了粥碗里。
“庄先生,凌队不会有事。”
催眠师看着庄迭的餐盘,那里面的咸菜和果酱都没被动过,还剩半碗粥,面包已经没有了。
如果他没猜错,在记忆被切断之前,庄迭就是这么把另外那两片面包咽下去、又把粥像是喝水一样直接倒进嘴里的。
“如果这就是初代茧,凌队比任何人都更熟悉这个地方。”
催眠师低声说道:“他也会想办法保护自己……最大的可能性是我们因为某些原因被分散开了。”
“行了。”严巡忍不住道,“这种结论,庄先生自己也——”
“我知道他自己也能得出来。”催眠师严肃地抢过他那碟咸菜,倒进自己的粥碗里,“但该说还是要说的……”
在催眠师看来,凌溯和庄迭虽然能力水准超群、深藏不露到总让人怀疑有没有什么秘密……但排除掉一切附加因素,只不过是比严巡还小了十多岁的两个年轻人而已。
因为担心对方的安危,情绪不好、心情不佳,都是完全正常的情况。
庄迭的表现只是比平时更不爱说话,吃饭的时候更像是面对什么任务一样按照程序应付了事,已经让催眠师稍微松了一口气了。
“我倒是觉得,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得尽快找到凌队。”
严巡不知道催眠师在搞什么名堂,喝了几口粥,放下勺子说道:“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初代茧,却没有出现,就说明他一定是被困住……”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催眠师牢牢捂住了嘴。
严巡没能拽开那只手,说不出话,只能莫名其妙睁圆了眼睛瞪着他。
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催眠师放开手叹了口气:“知道你为什么三十五岁高龄还单身吗?”
“当然是因为我要在工作上做出点成绩。”严巡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催眠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刚才就已经端着餐盘起身,现在已经快走到门口了的庄迭。
大概是用餐时间已经接近尾声,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老严。”催眠师说道,“你不觉得整件事很奇怪吗?”
严巡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了一会儿,微微偏了下头,低头伸出一点舌尖,舔了舔被灼伤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