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赵士程失望的是, 在他做好准备之后,东边传来消息,大雪封路, 张克戬没法在新年前过来了, 只能等到年后雪化, 才能动身。
这是客观条件不允许, 赵士程也无可奈何,这几年的天气越来越古怪了, 冬天极长,好在密州储备的石炭极多,倒也没有什么雪灾冻殍出现。
只是苦了种蜡树的民户们,不但要给树木捆上干草保温,还隔三差五地入蜡树林里点烟,免得冰封时间太长,树木冻死。
就是周围的灾民又多了不少,纷纷涌入密州, 平白添加了救灾的工程。
赵士程帮忙之余, 又有些担心辽东。
大雪和冰封让消息传递暂停, 山东都这么大灾了, 辽东肯定也跑不掉, 也不知陈行舟他们如何怎样了。
那边的开局, 可比大宋这边的困难多了。
-
辽东, 新城。
白雪铠恺, 长河冰封, 一片空旷的田亩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在太阳下, 反射着耀目的白。
几名裹着麻衣的汉子正在拿着铁锹, 挥汗如雨。
雪把土地冻得如岩石一样坚硬,一锹下去,震得双手生疼,也只挖出浅浅的缺口。
他们都没有停留,咬着牙弯着腰,除去地表的杂草,砍去干枯小树灌木,撬起土下的老根……
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有些体力不支,摇晃了两下,旁边的少年急忙扶住他:“阿爷,你歇歇吧。”
“没事,我还能作,”那老人喘了两口气,本能地捏紧了少年精瘦的胳膊,“这开两亩地,就能拿得一亩,这是上辈子积德才能遇到的运气,咱家绝不能松懈。”
“可是,明明在辽东,自己开出来的地,全是自己的……”少年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
“屁!”那老人大怒,抬手就给孙儿一耳刮子,“你懂啥,自己开荒,你开得了吗?!你不花上三五年积蓄粮食,你哪来的力气开荒?你农具哪来,你要不要去当佃户养活自己,你不把自己饿死都难,哪来的工夫开荒?”
少年低下头,唯唯诺诺称是。
“这秋冬时节,地虽然硬,却是最好开的时候,”看孙子服从,老者神色缓和,软声道,“草木枯黄,挖了那草木不会长,晒干了既是柴火,烧了又能肥地,等到开春雪化了,就赶上农忙,多少也是一季收成,你要等雪化地软了,那一年收成可就没了!”
他喘了一会,又感激地道:“如今城主发了口粮,又借了农具给咱们开垦,还愿意把开出的荒地分咱们一半,他若是苛刻一点,就算不分给咱们土地,咱们能说一个不字么?没城主收留,咱们一家老小,早就一起饿死了!”
少年听得面红耳赤,连连点头。
于是一行人又卖力地干起活,午时,两名妇人送来了饭食,十几个黑面馒头,一碟盐菜,再加上一盅热汤,妇人也未直接回去,而是挑上挖出的泥土,将这片洼地的低洼处填得平整,免得下雨积水不平,淹了禾苗。
一天下来,小半亩的土地渐渐有了雏形,几人脸上带着笑意,回到了新修的村子里。
村里的屋子修得很高,有三层,最下一层是厚厚的石块垒成,上层是泥土混着石砖垒成,四四方方,住着数十户人家,用来抵御海寇和流窜的饥民。
这次,他们看到村坞外的大路上,一阵马蹄声和风雪飘起,顿时眼前一亮:“郭都头!”
……
郭药师被热情好客的村民们硬拉着进去坐了一会,没多久就落荒而逃了。
“老大,人家送你的鞋啊,你怎么不试试!”一名小兵调侃道。
郭药师怒道:“你家没糊过鞋吗,要积多久的布头才能粘个鞋底,糊一双鞋得费多少时间、多少眼睛,一年能有一双就不错了,他们自己都舍不得穿,咱能占这便宜?”
小兵也不惧怕,他是郭药师的同乡,忍不住笑道:“老大,当年你带我们打家劫舍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郭药师恼怒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再说了,那时咱是饥民,饿极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那小兵愣了一下,有些古怪地道:“老大,这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吧?”
郭药师一滞,那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
才,才两三年么?
他怎么感觉像是过了几辈子那么长?
……
回到堡内,陈行舟和耶律雅里、郭药师一起窝在屋里,围着火堆,烤着鹿肉。
耶律雅里这一年多来在这里无人管教,成了打猎达人,快乐地荡漾在这辽东的冰天雪地里,最近还迷上了冰嬉,简直是个快乐无限的少年。
陈行舟就没有那么快乐了,今年他们一共收拢了上万辽东饥民,开垦分发田地,建立了新的村落,只是在这寒冬腊月,平时难以度过的辽泽成了一马平川,辽东的饥民和装成乱匪的部族官兵时常骚扰他们的村落,郭药师的碰碰船被冰封在港口里,如今只能带着兵马四处巡逻防御,好在兵甲足够,已经在辽东打出了威名。
“父皇又去了大鱼泺,完颜部最近越来越不听命令,不但减少进贡,还联络渤海族、室韦族、铁骊族、兀惹族,”耶律雅里无奈道,“我给父皇递了消息,但一直没有回音,估计又被萧相拦住了。”
陈行舟正在给烤肉刷盐和胡椒,并未来回答。
耶律雅里不满了,伸手戳他:“说话,你说话啊!”
陈行舟无奈地放下刷子,叹息道:“梁王殿下啊,陛下他就算知道,又能如何,这事不是每一次上书了,去岁萧兀纳就上书女直力农积粟、练兵牧马的证据,后来又上书说女直其志非小,宜先发制之,陛下都置之不理,现在的国库,是什么情况你也懂,只要女直不直接反叛,他便能忍着,否则,这讨伐的兵马,谁去出呢?”
“说过多少次了,叫我撒鸾,”他不满地抱怨了一句,随后道,“难道就这么看着?一个不好,便又是北疆之乱。”
陈行舟随意划了一块肉,递给他:“咱们做咱们的事情,就算对得起天下了。”
耶律雅里眼睛一亮:“对了,年底了,咱们今年赚了多少?”
他激动是有理由的,这辽城的兴建,他可是把自己的身家全投进去了,要不是他从辽东购来上千头青牛,今年开拓的土地,绝对达不到现在的数量。
陈行舟不用去翻账本,就如数家珍地道:“今年咱们一共开垦了七百一十二顷三十六亩地,刚刚开荒的田就不要指望产量了,新建宅楼一千两百二十七座,耗费木材……”
耶律雅里听了一会,就神色萎靡:“怎么还没有赚啊。”
陈行舟轻嗤一声:“能有这样的机会,您就偷着乐吧,那些饥民也是运气好极了,才能正正经经地开荒土地。”
“开荒有那么难么?”耶律雅里不解,在他看来,辽泽的开垦再容易不过了,锯掉树木,用牛马拉出树根,再平整一下土地,来年只管种就是了。
陈行舟给他解释了农人开荒有多苦,大多贫民没有隔夜粮,想要开荒,先咬牙挤出三五个月的口粮,且劳动强度极大,累死家里一两人都是常事,如今有人主动给粮开荒,还愿意分地,这种好事,哪是能轻易遇到的。
“而且,这些饥民,一旦分了地,便算有了稳定的粮食,能安稳活下去,”陈行舟继续道,“接着就会有女子愿意嫁给他们,生儿育女,那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对,”郭药师在一边补充道,“这些日子,他们不但自己倚靠的坞堡打退了好些饥民,甚至还把渤海族的私兵撵得跟狗一样,那杀人的气势,一点都不比咱们的军卒差。”
陈行舟在一边点头,回忆着师父在信里早就分析过土地对士卒战斗力的影响。
耶律雅里甚是感动:“这些人确实实诚,去岁开河,平时用鞭子抽他们,他们都不愿意做河工,那次却是自带干粮,全家上阵,堵河口那么危险的事情,他们系着绳子就下水了,没一个后退的。”
“那怎么一样呢,”郭药师撕了一块肉,慢条斯理地嚼着,“把那条河截弯取直了,下边上千顷的地都不怕被水淹,为了土地,一家出一条命又算什么。”
耶律雅里托着头捧着脸,感慨道:“你们总是那么有道理,真是我的张良和韩信,咱们一定能做一番大事业。”
郭药师想到千里之外的某个人物,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不说话。
什么大事业,你就是陈行舟找的幌子,他的心全都在他师父身上呢,你这真心,还真是放错了地方。
而对面,陈行舟则是迎着耶律雅里信任的目光,微微一笑:“您说的是。”
一顿饭吃完,郭药师悄悄溜到陈行舟的房间里,见他又在写信,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大雪天,鸽子都飞不出去,你写这么多信做什么?”
陈行舟淡然地放下笔,平静道:“每天给师尊写的信,是我梳理心绪的最好手段,师尊料事如神,他说过女直起事就在最近一年,咱们得早做准备。”
郭药师眼睛一亮,忍不住搓了搓手:“那这是,要和渤海人打一场么?”
陈行舟点头:“渤海遗民不听撒鸾调遣,将来女直动乱,不会成为助力,反而会成为麻烦,再者,将来辽国大乱,撒鸾的身份,是咱们一张底牌,也会是最大的风险。”
郭药师越听越不对:“你这是,想做什么啊?”
陈行舟笑而不语。
他只是觉得,如果能拿下辽东连带幽云,再归附大宋,必然能在朝廷身居高位,给师尊带来无穷助力,实现他匡扶天下的大愿。
让小师父不必再去指望一些不懂他理想宏愿的半路和尚。
他才是师门中的第一人。,甚至还把渤海族的私兵撵得跟狗一样,那杀人的气势,一点都不比咱们的军卒差。”
陈行舟在一边点头,回忆着师父在信里早就分析过土地对士卒战斗力的影响。
耶律雅里甚是感动:“这些人确实实诚,去岁开河,平时用鞭子抽他们,他们都不愿意做河工,那次却是自带干粮,全家上阵,堵河口那么危险的事情,他们系着绳子就下水了,没一个后退的。”
“那怎么一样呢,”郭药师撕了一块肉,慢条斯理地嚼着,“把那条河截弯取直了,下边上千顷的地都不怕被水淹,为了土地,一家出一条命又算什么。”
耶律雅里托着头捧着脸,感慨道:“你们总是那么有道理,真是我的张良和韩信,咱们一定能做一番大事业。”
郭药师想到千里之外的某个人物,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不说话。
什么大事业,你就是陈行舟找的幌子,他的心全都在他师父身上呢,你这真心,还真是放错了地方。
而对面,陈行舟则是迎着耶律雅里信任的目光,微微一笑:“您说的是。”
一顿饭吃完,郭药师悄悄溜到陈行舟的房间里,见他又在写信,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大雪天,鸽子都飞不出去,你写这么多信做什么?”
陈行舟淡然地放下笔,平静道:“每天给师尊写的信,是我梳理心绪的最好手段,师尊料事如神,他说过女直起事就在最近一年,咱们得早做准备。”
郭药师眼睛一亮,忍不住搓了搓手:“那这是,要和渤海人打一场么?”
陈行舟点头:“渤海遗民不听撒鸾调遣,将来女直动乱,不会成为助力,反而会成为麻烦,再者,将来辽国大乱,撒鸾的身份,是咱们一张底牌,也会是最大的风险。”
郭药师越听越不对:“你这是,想做什么啊?”
陈行舟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