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 正是东京城最好时节,一棵繁茂的桃树,在有两丈宽的小院里遮蔽出大片的荫凉。
这处小院有厨房、有正厅, 有两间卧房,屋后有旱沟,可以倒些废水, 有阳光的地方, 还种着一些葱蒜菜叶, 墙角的窝煤摆放得整整齐齐, 晒衣杆上的衣物也被抚得平整, 一看主人就是个勤快自律的人物。
一个三岁出头,软软甜甜的小孩儿在树下看蚂蚁, 他没穿裤衩,只在胸腹裹了个麻布肚兜, 手指不断地在地上划着圈儿,造起了小小的山川丘陵, 不让那可怜的蚂蚁回家。
“云儿, 你这里不要乱跑,娘去买些盐便回来,知晓不?”一名二十出头的妇人在他耳边问道。
小孩当然不依, 闹着要和娘一起去。
刘氏无奈地皱眉,只能依他, 一手提着小竹篓, 一手牵起了儿子,走出门去。
街坊邻里见了这新来的小妇人, 都很热情, 问他孩子身上的疮好些了么?
刘氏笑着应了, 说吃了药后,就已经好了。
一大一小走出小巷,迎面便是大片人流,各种小食、菜蔬的叫卖不绝于耳,周围的商铺里,各种大小杂货一应俱全,有盐有茶,还有糖,甚至还有漂亮无比的琉璃盏。
云儿像个小马驹,在卖糖的地方转来转去,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母亲,指着一具小小的陶罐:“娘,那有饴糖……”
“什么饴糖,你爹又悄悄给你买了是不是?”刘氏在儿子头上拍了一下,威慑道,“你再吃,到了夜里,就有妖怪来偷你的牙!”
小孩子还是不肯离开,晚上才来的妖怪,暂时是打不过面前的饴糖的。
刘氏还是没有给儿子买糖,只是买了二两盐,用油纸细细地包了,京城就是不同,这雪花盐比相州老家的大青盐更细不说,还找不到一点泥沙,更让她满意的是,还比那大青盐便宜。
东京城就是不一样,这次过来,可真的来对了。
她带着儿子准备回家,却又发现路口处有人表演花胜。那人十分厉害,手指一翻,就开出一朵花,再一翻,花又没有了,变成一个鸡蛋,特别神奇,她抱着儿子一起看了好久,等到那人端着竹盘前要赏钱时,才匆匆离开。
才走几步,又见一个卖花布的,那布蓝底白花,十分地好看,虽然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布片,但她只要看几眼,就知道哪几块布可以给自己做一身褙子,剩下的边角料还能给儿子再做个裤衩。
问了问价格,果然比布行那整卷的布便宜许多。没忍住,买了几块,放进竹篓里,心中便泛起了赚到便宜的快乐,若是在乡下,上哪里找这么好看的细毛布啊,听说这种毛和麻混纺的布耐磨还保暖,在老家,她最贵重的便是出嫁时那一身粗麻的新衣裳了。
买了布,又见到买针线的,让她几乎受到惊吓的是,乡下那昂贵的铁针,这里居然是按盒卖的?
一盒五根针,有粗有细,有大有小,弹性十足,弯了一点还能扳回来,不像以前的针,得精心护着,否则很容易就断了。须知缝衣针看着小,但制作麻烦,价格不菲,也算是家中必不可少的大件了。
她本不舍得买,但这里居然买盒针,送一卷缝衣线啊!
天啊,居然送一卷线啊!
刘氏在摊前踌躇许久,终是一咬牙,买了一盒针,还在那盘彩线里挑挑选选好久,终于选了一卷红色的线,这种颜色吉利,还好看。
将线放进针盒里,刘氏又路过了卖油的铺面,这卖油的居然也在打折。牛膏猪腴价格不同,还有麻油和豆油,豆油最廉,买一斤送一两,还附送一个陶油壶,若是油光了,可以将油壶退给他,能退二十文钱。
太划算了,而且坊主说就只有今天这一桶油了,卖完便不会再送
了。
那有什么说的呢,刘氏咬牙,买了一壶油,她觉得那油壶也不用退,放在家里煮些水、茶,也挺好的。
这油这浓,闻起来就好香,让人直吞口水。
再路过了卖绢花的、卖鸡子的、卖鞋底的……
等到刘氏回过神来时,才愕然发现,钱袋已经空空如也,而手上竹篓早就放满,连儿子的脖子上都多了一个能保平安的长生符钱。
天啊,那可是她官人一个月的俸禄,早上出门时才交给他的!
刘氏懊恼极了,开始忧愁这个月才开始三天,还有二十几日,家里会不会断粮。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她让小孩自己去玩,便将竹篓放在桌上,却正好和自己家男人打了个照面,一时心虚道:“你、你不是晌午不回来的么?”
“今日营里分了羊肉,我便带回一份,一起吃,”英武笔挺的青年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阿云长这么大,怕是没吃过几回肉呢。”
一说到这,刘氏不由得埋怨起来:“明明你每月寄回五贯钱,家里不用过得那么难。父亲却总是拿去帮人,后来病了,为治病卖了地卖了宅,母亲总算治得住父亲,却又一定要把钱留下来买地,云儿那么小,她也舍得。”
岳飞低下头,愧疚道:“这两年,辛苦你和母亲了。”
他也是回来才知道,在自己南下平匪那一年时间里,父亲因为在雨中抢收了一整日的庄稼,染了风寒,后来越渐严重,夜里咳血,难以起身,让人来京城寻他见最后一面,他又不在,万幸此事让宗泽都统知晓后,便派了大夫前去医治,这才将父亲从鬼门关里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