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院门打开了, 黎周周卸了门槛,方便爹赶骡车回家。他自己高兴的不成,喊了爹, 走近的时候,看着爹满脸的灰尘,便眼眶有些红, 想哭,忍了回去。
“爹, 我去烧热水。”
“还是先吃饭, 我去前头铺子买饭食。”黎周周想也知道爹赶路回来,这个时候早上估摸没吃,从自家铺子穿到前头快,买了肉包子、面条、馄饨, 还有馒头。
怕爹吃这些虚的不实在。
黎周周是端了两大碗回来,面条馄饨放在他家大粗瓷碗里,包子馒头一个碗, 回来瞧见爹把粮食、家伙什卸了, 正把骡子迁回棚子里,给骡子喂粮草。
“爹, 吃饭了。”黎周周招呼爹, 又去灶膛烧了水。
黎大是先冷水擦洗了手脸,两个月不见,看着周周忙前忙后的, 觉得有些不同,以前他家周周是舍不得花钱买吃食的, 灶屋里经常备着饼子馒头酱菜腌菜, 可能现在天气热不好放吧?
“欸。”
黎大应了一声, 坐下吃东西,他吃的快,昨个晌午路过一家村里买了馒头冷水啃了,到现在都没有吃,确实是饿了。
唏哩呼噜的刨着面条,就着包子,还是荤馅的。
“以后不用买这么好的。”黎大说。
黎周周嗯了声,“爹回来我高兴,偶尔吃一顿,平日里我都自己做饭。”
黎大觉得儿子变了,说不上来哪里变了,反正他觉得挺好的,看着人精神,说话也直了些——
以前黎周周就是心疼爹辛苦,也不会明着直白说。
“我走了这快两个月,家里没出啥事吧?你和兆儿都好着吧?”
黎周周回话:“都好着呢,相公平日里就去看书,休沐回来帮我干活,我还开始学字了,就是有时候忙不过来。”
咋还忙不过来?这又不种地了,院子比村里院子小,还有一口井,按理说屋里活也是少,黎大纳闷,他家周周不是那种放府县俩月就变得好吃懒做的人。
“咋了?”
黎周周正要说,门口有了动静,相公回来了。
“老婆,我买了豆干豆腐回来——”
“咦,爹回来了?!”
顾兆进了院子,瞧见墙角堆着东西,棚子里拴着骡子,便知道爹回来,放了手里的盆在灶屋窗台上,几步并着进了堂屋,一瞧爹在吃饭,便高兴喊:“爹,我和周周昨个儿还想着爹啥时候回来。”
“爹路上辛苦了。”
黎大吃饭缓和了,过了那个饿劲儿,还奇怪说:“你这会怎么没去学堂?是不是什么休沐?”
“不是。七月书院放农假,我们班里走了一大半学生回家了,夫子如今不上课,只是复习以前学过的东西,我便想着回来也能复习,还能给周周搭把手,把卤煮在烧一锅素的。”顾兆解释了下。
啥卤煮啊?黎大正纳闷呢。
黎周周先呀了声说:“不成了,我得先洗下水,相公你和爹好好说。”
“不急,一会咱俩一块,快。”顾兆按着老婆坐在凳子上,“爹才回来,晚一些也没事。”
黎周周觉得不好。
黎大是听了个糊涂也明白过来,干脆利落说:“有了营生是吧?那周周先忙,营生买卖要紧。我吃的也差不多,一会锅里水烧了,我洗一下,慢慢听你们说。”
自家人不来客套的,黎大和黎周周性格就是如此,先紧着重要事干。顾兆便不多说,等灶屋热水烧好了,给爹兑洗澡水,便去和周周一起处理下水。
黎大是关着门在堂屋洗了个囫囵澡,一进里屋,他走了俩月,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半点灰都没有,被褥都是晒过的还有阳光味,衣柜里的衣裳也是干净整齐的。
俩孩子都是有心了。
换了衣裳,洗过澡,黎大是来了精神,这会才仔细瞧起来,院子开了一片菜地,灶屋门正对着还有种了什么,绿芽子杆子,瞧不出来是啥。
靠着墙角井水那儿,周周和兆儿坐在小板凳上,旁边放了俩大木盆,里头都是下水。黎大一眼就瞅出来了,想了下说:“你们俩干的营生买卖就是卤下水?咋还起个卤煮。”
“爹厉害,一下子就猜出来了。”顾兆拍了句爹的马屁,然后又说:“是周周一人干的,我就是打打下手,生意好,卖不过来,我俩就想后头再卤点别的,什么都能卤。”
黎大点点头,打了井水去刷骡子,天气太热了,他洗了澡,骡子路上劳累了几天也要好好松快松快,便卷了袖子挽了裤腿,拿瓢舀着水给骡子泼上去,用刷子好好刷刷,洗个痛快。
骡子舒服的不成,打着响鼻,拿脑袋蹭黎大。
黎大拍拍骡子脖子,爱惜着说:“咱们都松快松开,好样的。”
“爹,我说生意好卖不过来,你咋不好奇问问呢?真信我们俩啊?”顾兆干着活同爹说话,他还想吹吹他家周周呢。
黎大:“我又不是没吃过周周卤的下水,凡是吃过的就没有说不好的,周周干活麻利,你又不是个让周周吃亏的。”
言下之意,黎大是信任俩人的。之前还操心俩月,这俩孩子放府县,开销大咋办,如今算是一个舒坦,周周赚的能顾上生活开销就成,到时候他在干一份营生,给兆儿读书能补贴上……
这个时候,黎大还不知道卤煮营生卖的又多快和多有赚头,黎大想着就和包子铺面条铺子,顾个一天开销差不多。
等黎周周把下水处理完,卤在锅里。顾兆把院子刚弄的狼藉收拾了一遍,买了的炭火烧了炉子,上头架着锅烧了开水,先给爹泡了一壶茶,两人下了面条。
吃饭前,顾兆先去里屋一趟,回来手里捧了个木匣子。
“相公。”
黎周周给相公拿筷子,等着相公吃饭,瞧相公捧着钱匣子出来干嘛。顾兆是刚没显摆他家周周成功,这会得了机会,跟喝茶的爹说:“爹,这是周周过去一个多月赚的,本儿都刨去了。”
他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铜钱的重量沉甸甸的,就是比银子有成就感。
这可是周周一文一文赚回来的。
黎大开了盒子一看,当时就愣住了,茶也喝不下去了,“就、就全是周周赚的?”
“是啊,周周可厉害了。”顾兆吃面条。
黎周周有些不好意思,相公在爹面前这么夸自己,但是心里涌出一种自豪自信来,就他也能赚钱,还能赚很多,能养相公养家里。
那木匣子长方形的,一眼瞧上去,先是铜钱串了两条,一条半贯,两条就是一贯一两银子,那角落还有二两碎银子,剩下的是零散的铜板。
这盒子里光看大头,就三两多了。
“一个月赚了多少?”
黎周周便跟爹说:“一天两桶下水,刨去本能挣一百二十文,一个月就有三两六百文了,我是五月中下卖的下水,如今差不多有四两,家里日常开销一个月不算房租,约莫一两银子不到。”
那就每个月还能落下二两六百文。
黎大:!!!
最后黎大都不知道说啥,就府县人的钱这么好赚吗?
“还是周周厉害!”顾兆夸老婆。
黎大反应过来,对对,是儿子厉害,旁人怎么赚不了这么多,就是周周踏实肯干不怕吃苦,手艺也好。
“周周出息了,好啊。”
黎周周得了爹的夸赞,有了些底气,跟爹说这半个月来琢磨的计划,“爹,我还想着您回来后,在铺子里砌个大灶,订个大锅,中午加一锅素的卤,还有鸡鸭这些,先慢慢添,先多一锅吧。”他也不敢说卖的好,先加一锅试试先。
“是爹,周周现在去买下水,要到最西边的肉铺,一走就是一个时辰,一来一回就俩时辰了,附近倒是有肉铺子,可那边便宜,下水也多。”顾兆跟爹说。
黎大一听不由心疼儿子,这满满当当的一匣子钱也是周周辛苦换回来了,再看周周双眼清亮,心里是有主意的,便说:“咱家有骡子,以后早上我赶车去买,本来路上还琢磨要做点啥营生,现在不想了,周周有了大本事,爹跟着周周打下手。”
“哪里有什么大本事。”黎周周嘴上说着可眼神是亮的。
付出的劳动得到了回报,还有家人的肯定支持,黎周周是干劲十足。
这事便定了。
黎大是个闲不住的,庄稼人不干活干啥,一年到头能歇多少时候?再说,如今院子里这些活算啥。
歇了没一个时辰,便套了骡车要去买砖、黄泥回来砌灶头,还有锅也要定。还是小夫夫俩把爹拦着,让爹在屋子里睡一下午,好好歇歇,不急一时半会的。
黎大嘴上说不困,可真躺到床上,翻了几个身,本想着不习惯睡床指定要睡不着,可没一会就打起了鼾声,心里没啥操心的了,可不是精神松快睡得快了。
下午卤煮开张,前头又是生脸,队伍排到了二十位。
“卤煮想换点花样,今个加了豆腐豆干进去,一份素的豆腐豆干尝鲜价,四文钱,因为量要比卤荤的少一些,就是尝尝味,改日铺子里盘了大锅灶,可能会添点别的。”顾兆跟来客说。
本来就是打两勺的卤荤的,一听还卤着豆腐豆干,虽然他平日里是不爱吃这个,软踏踏的没啥口感,可四文钱也不贵,带回去给孩子媳妇儿尝尝,便说:“那给我再来一份卤素的。”
这卤素的确实量少,差不多半勺子左右,就是个搭头,但价钱也不贵,大家都买了尝鲜。
又是两刻买完卖光了,收了铺子,没排到的客人便急着问:“黎老板,你刚说过几日铺子里盖大锅灶,这啥时候啊?能不能快点?”
每天就想吃这么一口,结果排半天没排到,可不是难受嘛。
黎周周给了准话,“应该三四天吧,我还要定个大锅。”
“到时候会推出新品,有卤鸡卤鸭。”顾兆在旁边笑说:“不过这就贵了。”
这客人满不在乎贵不贵的,能买到就成,说:“那是自然,这鸡和鸭子都不便宜,卖的贵了也是值得,也不知道卤鸡卤鸭是啥味。”
已经期待新品了。
四周街铺邻居一听,还要卤鸡卤鸭,都期待着呢。想着贵那不见天吃,就买来尝尝滋味,主要是卤的多了,下水这便宜的可不是好买了吗。
先说买卤豆腐豆干的方老板回去,等着下午开了饭,家里人尝了豆干豆腐,便夸不绝口,说好吃,尤其是家里老母亲牙都松动了,以前他买的卤下水回去,老母咬不动这个,只爱卤汁泡着饭,或者放面条里,说有味道好吃。
老母亲年纪大,吃啥都没味,平日里吃饭盐就重,天一热就没胃口,瘦的一把骨头,吃东西不香可不是嘛。
还是方老板去金玉酒楼吃饭,掌柜的说新得了一味吃食,浅浅的一小碗让客人尝尝鲜,方老板尝了觉得味道好,十分浓郁,便想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让掌柜的多上一份。
谁知道掌柜的笑呵呵说没了不巧。
开店做买卖的怎么还没吃食了?
方老板纳闷着,还是隔壁桌一瞧就说掌柜的不地道,桌上的叫卤煮,是石榴街铺子黎记卤煮的生意,整个府县城他就见过这家店独一份……
都是做生意的,方老板一下子明白过来,这酒楼掌柜的定是差着店小二去黎记买了卤煮回来,让后头做菜的师傅研究琢磨怎么弄,当然多买的让他们这些老客尝尝,先勾着胃口。
掌柜的被戳穿也不尴尬,笑呵呵说:“这东西味道好,不过那家铺子量不够,咱家要是琢磨出来了,也是福利咱们食客的嘴,是不是?”
“黎记卤煮确实是量少,我让家里仆人去排有时候就买不到。”搭话的便觉得掌柜的这话不无道理,反正不干他什么事,能吃到嘴就成。
方老板记下了,后来就派家仆去买,得了空他自己去。
今日就是他去的。
现在方老板拿了豆腐连着汤汁给母亲拌了一碗素面条,说:“娘,您尝尝,这个是豆腐,不费牙。”
面条是软烂的,用勺子舀着吃,连着豆腐送入嘴里,方老板老母亲一下子乐了,跟儿子说:“这个好,卤豆腐好。”
豆干老母亲吃不了,还是费牙,倒是家里闺女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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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大一觉起来外头天黑了,黎周周没打扰爹,给爹留了热饭,一碗稀饭,热腾腾的馒头,还有一碗卤煮。爹也爱吃这个。
“你俩吃了没?”黎大坐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