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时常,母亲身子有时不适,我们做女儿的要去照顾。”唐柔说的简单。
郑辉知道柔娘口中的母亲自然不是亲生的姨娘,再想兆弟今日说的话,对夫郎的维护之情,顿时愧疚难当,握着柔娘的手,说:“以前是我——”
“现在以后好便好了。”唐柔打断了相公的话。
过去的都过去,不提了。
另一头大早上黎老太是照旧找到了石榴街上,黎记铺子又关着门,便随便找了个清闲没人的铺子进去打听。正巧是张家醋铺。
早上包子馒头面条烧饼做生意忙着,倒是醋铺子早上没几个人。
周氏坐在椅子上缝小孩衣裳,听见动静抬头一看,一下子认出是前两天到这儿对着周周家啐了口的刻薄老太,她装作不知道,问买醋吗?
“劳烦打听一下,那个关了门的黎记做生意的名字叫啥?啥时候开店?”
周氏先没答,而是反问:“我瞧着你面生,老太太找人的?”
“找我大儿,我听说这家店是拧松县西坪村的人家开的,我家也姓黎,听着像是我大儿和他家哥儿……”
周氏越听越糊涂,这刻薄老太说的都对上了,难不成还真是黎叔的亲娘?
可也不对啊,这老太瞧着不是面善的,说着说着,就开始打听,黎家生意好不好,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是不是有个四两?
周氏胡乱推搪了一翻,说不知道,她家卖醋的哪里知道人家做生意赚多少。到了最后,黎老太话没打听到,瞅着时间不早该回去做晌午饭,便说改日再来,一出醋铺便骂大肚子问你抓鸡,给她说抓鸭,话都说不明白。
絮絮叨叨骂了一路。
周氏打发了人,想着下午再去给周周说一声,要真是周周阿奶,那就是一家人,怎么她老觉得有内情,那老太不像是嘴里说的那般真念叨儿子孙子。
反倒是像处处惦记黎家银子的。
“你嘀咕啥呢?”男人搬醋出来问。
周氏说了一通,见男人不以为然,便说:“你是个大男人粗心不懂,要是真像那老太说的心疼儿子孙子,那应该问瘦了胖了,身体好不好,可她一劲问我黎家赚多少,钻了钱眼子里了。”
“钱赚的多了,日子自然好,这有啥。”男人觉得不稀奇。
周氏摇头说不对,“我记得周周之前说过,他家里情况,说四五岁时分了家,当时没说全,里头肯定是有什么缘故,我得再给周周提个醒去……”
可周氏还没去提醒,回去路上的黎老太见有人端着碗说去黎记,便拦着人问了清楚。于是中午时,黎大卸了板子,队伍人群中黎老太就挤了上前。
还真是黎大那个短命的和他家木头桩子命硬哥儿开的铺子。
黎老太上前就哭喊:“我的儿,是黎大吧?你们来府县了怎么不找娘……”
黎大咬的牙咯吱作响,铁青着脸不说话。
“你咋还不认我,我是你娘啊,你个没良心的……”黎老太见黎大软的不吃,便破口大骂起来,高着嗓门说:“大家伙都瞧瞧,我是黎大的亲娘,当儿子的二十多年没养我,如今我找上门了,还不认我,他可是我生的。”
黎大忍不下去,打断了说:“十八年前早就断了关系分了家。”
黎老太自然是不依了,撒泼高喊让大家伙都看看,黎大良心被狗吃了,短命的鬼,他亲娘都不认反反复复这几句。
铺子门口围了一对瞧热闹的人。
黎大是紧握着拳头,黎周周想到相公说的话,便说:“有谁买排骨?能发牌子了。”
顿时就有人:“我我我,我第一个,老太太你要撒泼要哭挪个地,占了我的位置。”
“对啊,不买的别拦路,先让开。”
热闹谁都爱瞧,可大家伙也不是傻子,一老太太说黎家父子没良心那就没良心了?他们倒是想断官司听下去,可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也没个具体咋琢磨刻薄你了是不是。
再者,他们是来吃卤煮的,卤煮好吃买到手了,黎家的家务事跟他们有啥关系。
黎老太孤身一人,就是想骂想捣乱可也没法,眼睁睁看着短命鬼父子做完了买卖,一勺又一勺,那钱就跟流水似得往钱匣子里放。
一会会,一大锅排骨全卖完了。
食客散了都要赶着回去吃饭,大冷天的不愿意受着寒风瞧热闹。自然也有没买到看看热闹的。
黎大是要关铺子,黎老太见了钱匣子移不开眼,恨不得那是自家的,就跟以前没分家一样,大儿子在地里刨的粮食赚到的一文不剩全交到她手里才成。
这么多钱啊。
黎周周收了钱,黎老太恨恨的剜了一眼,这哥儿长得不像哥儿,瞧着就不是个正经的。
“老大,我就问你,你认不认我和你爹。”黎老太垮着一张脸问。
黎大还是那句话:“早断了关系。”
“好啊,真是畜生,狗都不如的东西,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溺死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你没给过我和你爹一文钱,现在做了生意买卖有了进账,你就该把银子给我和你爹花。”
黎大拿了木板关铺子,当没听见。
黎老太在外头跳脚,咒骂脏话一串崩,骂黎大是畜生狼心狗肺的东西,骂黎周周不正经做买卖……
石榴街铺子的邻里邻居一听,不由纷纷皱眉,这哪里是亲娘亲奶,简直像是结了仇生了怨,怎么把黎家父子这般刻薄,瞧瞧骂的那些话,多难听。
单是做买卖的妇人就有不少,黎老太骂黎周周一个哥儿嫁出去的夫郎做生意不正经,这不是连带着骂了这些妇人么。
咋就不正经了。
许阿婶气不过说了句,“什么嫁人,人家黎夫郎是招了婿,相公是正正经经的秀才相公,进了官学的。”
黎老太一下子哑声了,啥?
还是招婿?
众人一瞧,原来口口声声说是亲阿奶的,连黎夫郎是招了婿,相公是秀才都不知道,这人也好意思攀扯。
黎老太回过神时,黎记铺子关了,瞧热闹的都回去,她留这儿没人搭理,便只能先回去,回去再说。
老大那短命鬼竟然花钱给哥儿招了婿,现在父子俩做生意赚的钱全供外人读书了,这不是白瞎钱,就应该供耀祖,耀祖才是黎家正正经经的孙子,是能光宗耀祖的……
黎老太回去把话一学:“我亲眼见着,一会会那钱匣子就满了,约莫能有二百文。”
“这么多?”黎老头也惊了。
黎老太:“反正是不少,不过老大那畜生狗东西不认我,你说咋办,那哥儿招的上门婿还是个秀才。”
“秀才……这,回来问问正仁。”
黎正仁回来听娘说,黎记卤煮的铺子买卖还真是大哥做的,只是一听一中午就能卖那么多钱,不由心中难平,觉得处处不如他的废物大哥,只配地里刨土的大哥,如今到了府县安了家不说,做买卖营生赚的比他多。
面上不显,还说:“是不是大哥还记恨我?可当初是大哥提的分家,该分的都分了,再者说即便是分了家,爹娘也是生了大哥有养育之恩,大哥怎么能做的这么狠绝。”
“可不就是,狗东西一个。”
黎正仁不想听娘絮絮叨叨骂人,听太多了,眼下要紧,说:“奉养父母应当的,谁都挑不出理,哪怕大哥家有个秀才,那更应该说理说理,读书人竟然违背孝道……”
冯萍萍在旁边听完,知道相公话里意思就是让婆母公爹去铺子里闹,不给钱了那就闹生意,闹哥儿的秀才相公名声,迟早会就范的。
这手段下作,可冯萍萍听到婆母说:“老大那俩傻的,银子供什么外人,就该供咱家的耀祖,以后耀祖出息了做大官,也少不了他的便宜。”
是啊,要回来的银子是用在耀祖身上的。冯萍萍便不多话。
之后几天,黎老太是知道时间摸了命脉,不仅自己来,还拉着黎老头一起,两人看着黎家铺子几锅几锅的卖,装钱的匣子满满当当的,眼都红了,脸值几个钱?要什么脸面。
铺子生意受了些影响,卖是卖光了,时间慢了些。
有食客便说:“黎老板还是要早早解决了不然耽误生意。”
“对啊,我瞧着两老人是来要钱的,给了就是。”这人说话不腰疼。
黎周周面露不快,说:“一文钱都不给,我们早分了家。”
黎记开铺子这么久,黎夫郎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哪怕上次金玉酒楼闹事,事后还给徐掌柜送了肉,是个和气生财的人,从没见和人说话生气挂脸上,怎么这回不对了?
被怼的食客自然不快,说:“即便是分了家,那也是你的爷奶,两位年岁瞧着已高,还这样折腾,你们这是不孝顺。”
黎老太瞧有人帮她说话,便凑过去,唾沫星子溅食客一脸不止,还喷到了碗里,那食客顿时脸色僵硬,手里打的东西全糟践完了,顿时后悔干嘛要多嘴说这么一句。
白瞎了钱了!
这生意闹得不快。
“我给你再打一份,不收钱了。”黎周周瞧见了说,用他家的大肚缸子装了两勺递过去,还盖了盖子。
这食客羞臊的不成,都没脸端,黎周周给递了过去说没事。
“对不住,我刚冲动说了话,你们家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黎老板不像是这对老夫妻所言的样子。
黎周周隐忍着没说,只是神色暗了几分。
看来是真的有隐情。
黎老太黎老头瞧这铺子生意不受影响,该卖的还是卖,便气不打一处来,说正仁认识官差,让官差拘了黎大黎周周,让两人做不了生意。
方老板便说:“黎家铺子后头的牌匾是府尊大人赠的。”
当天俩老的被吓住了,惴惴不安,又是无功而返,回去跟正仁说,第二日照旧来,这次不骂了,也不拿黎正仁认识官差要拘父子俩说事,而是拿顾兆的秀才名声骂。
其实一连四天,整个石榴巷子大家伙都心里有数。
有人觉得黎家父子俩为人实诚,不会是老妇口中那模样,也有人觉得定是以前黎家没分家时中生了什么龃龉,听了这几天,约莫可能就是父母偏疼那个老三,多分了些家产,黎大可能得的少。
反正有各大五十大板的——即便黎大家产没多分,好歹父母生了你,不该做的这么绝,看着爹娘这般来讨钱,多多少少给一些。
也有偏帮站黎周周家的,周氏就是如此,可大家伙说起来,许阿婶便说当爹娘的可怜,一把年纪了还哭诉,给几个钱也就算了了。周氏说不对,这两人整日骂的那么难听,要是她一文都不给,绝对是那俩老的没干啥好事,才落得今天这般。
许阿婶便说你又知道了,老两口能干啥坏事?不就是多给一个子,少给一个子呗。
周氏说不上来,她也不知道,被气得一通,回去气都不顺。
可黎周周嘴紧,也不说到底咋回事。
到了今天大家伙终于知道了。那老头老太拿顾秀才来要挟黎夫郎,黎夫郎急了说不许,那老头老头顿时有了指望似得,得意说就该去官学说理,要官学把顾秀才赶出去,这样不孝——
“不孝不孝,你们要周周怎么孝顺,你们俩当年刻薄周周阿爹,硬生生把周周阿爹害死了,你们俩还有脸来问周周要钱!”黎大是忍不下去,提了刀红了眼,咬牙切齿,“你们说生了我,我命还给你们,你们欠周周阿爹那一条命,我先拿了回来。”
黎大是发了狠,拼着一条命不要。
黎老头老太先是躲藏害了怕,真怕这老大要杀了他们。
众人一听都懵了,咋回事,这俩老的原来害死了黎夫郎的阿爹?
周氏终于想起来了,周周之前说他阿爹去的早,四五岁就分了家——
“爹——”黎周周拦着爹,这几天都没哭,可现在流了泪,不值当的,他就爹一个亲人了。
与此同时,不知谁喊了声官差来了。
黎老头黎老太顿时惶惶害怕没了,求救似得去找官差,一个说儿子要杀爹娘,一个说要告官要把黎大拉去砍头。
“有人写了状纸,告黎狗子和黎李氏十九年前谋害黎苏氏性命。”官差先逮了黎老太和黎老头。
两人当时什么都说不出,想不出,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没说出一句原原本本的话。
黎周周扶着爹,知道是相公告的状敲得鼓。
“黎叔,黎夫郎,兆弟遣我来接二位去衙门,咱们有什么委屈,在衙门跟着府尊大人说个清白。”严谨信从人群中挤出来说。
石榴街今日的铺子齐刷刷挨着个全关,都去衙门公堂外头瞧热闹去。
“那老东西闹了四天,我就说不是个好的,但没想到还攀扯到了人命。”
“真的假的?莫不是乱说的?”
周氏挺着大肚子先是呸了口,“要是乱说,顾秀才咋可能告状?还不是那老东西太欺负人了,黎家这几日的生意搅得不成样子,黎夫郎一直没吱声没吭气,要不是老东西还想逼顾秀才的学业,没了办法,黎夫郎爹才说了。”
“真害死了人,那心肠可太狠了。”
“赶紧去听听。”
张家男人本来不愿媳妇儿去凑热闹,大着肚子像什么话,可周氏不成啊,坐在铺子里她等消息抓心挠肺的坐不住,还不如去听一听,衙门也不远。
于是张家男人扶着媳妇一同去。
衙门宛如摆设,好几年都没听过外头的鼓一声响的,今个终于响了,还是害人命的官司,石榴街的人都去瞧热闹,途中听闻是黎记卤煮的铺子事,便跟着一起去。
没办法啊,黎记都关了门打官司,过去也没东西卖。
瞧热闹的到了公堂外站着,里头顾秀才已经在了,旁边还有三位男丁,年龄都不小,穿着裋褐,面容沧桑,风尘仆仆,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瞧着古稀老者,躬着腰,一看就是地里刨食的下乡村里人。
等官差押了黎老头黎老太到了,围观者自觉躲开避让给一条道。
严谨信护着黎叔和黎夫郎,来的途中说了,莫怕,府尊问什么答什么便可,一切都有兆弟在。
进了公堂。
严谨信便留在外头与郑辉站在一处观看。
顾兆见爹和周周过来,与之并排。等府尊升堂,敲了惊堂木,掀了袍子跪下行礼。
按理顾兆身有功名,可不跪。
可顾兆跪了,与爹和周周一同跪着。有顾兆在旁边,黎周周和黎大一下子定了神,尤其是黎大,刚死都不怕了,还怕现在见官吗?
状纸递上,写的一清二楚。
旁边师爷念了状纸,告状者是顾兆和黎周周,两人点头应是,被告的是黎狗子和黎李氏,两人惶惶不知道摇头点头,只是喊冤。
“肃静。”师爷提醒,让黎老头老太禁了声,该问什么回答什么,不许多言,否则先打板子。
状纸是顾兆写的,条理顺,什么年份什么事情写的一清二楚。
府尊问堂下黎狗子黎李氏是否认罪。
黎老太吓得哭说:“大房儿媳妇是自己病死的,关我啥事,我也给他煎药了,只是没钱,就多煎几回,谁知道他命短没福气就死了。”
“是否家中真的没钱?”府尊肃穆问。
黎老太支支吾吾不敢答。旁边叔公便把当年分家事说了,因为年纪大,府尊免了跪,叔公这么大把年纪第一次见官,颤颤巍巍的,可话交代清楚了。
当年是年前黎大媳妇儿小苏小产了,紧跟着坏了身子生了病,寒冬腊月的黎老太伺候煎药,说过一个不值钱的哥儿喝什么药,连个崽子都下不了,一副药煎的成了白水……
“分家时,黎大得了旱的产不出粮食的旱地五亩,是我们村里长辈看不过去,偏心也不能这么偏心,黎家老屋都是黎大那时候出力气盖的,后来多得了慌基地一块……”
“银子一个也没有得,当时年后办丧事,黎李氏自己认了当时有八十两银子,我听得真切……”
外头围观凑热闹的一听,顿时哗然,这不是没钱,分明有八十多两银子,可几十文的药钱愣是不给出,听村里叔公说,那黎家老屋祖宅还是黎大出力气最多给盖的。
叔公拿了分家契出来,村长也在,战战兢兢老老实实说了明白。
黎二也到了。
原是没请黎二过来的,是黎二听了自己跑过来的,可到了公堂上就不敢多说,好歹是生他养他的父母,只是流着泪说:“难不成就黎三是你俩儿子,我和大哥都不是吗。”
黎老头老太转头就骂黎大黎二畜生,当初就该溺死了,竟然来告父母,造了什么孽生下你们。
公堂闹哄哄一片混乱。
府尊敲了惊堂木,肃静了,才说:“今日告你们二人者并非你们儿子,黎大与黎二并未忤逆父母,何谈不孝?再敢扰乱公堂秩序,板子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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