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科大学就在附近,去那里也可以。”
“小降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伤到了没?”
“没事,小问题,先送情况危急的源君去医务室,我顺便过去上点药就行了。”
班上其他人随后也赶到,把千穆围得更加密不透风,忧心忡忡地迅速商量完,这群人擅自做了安排,却不想当事人不配合。
“不、用、了。”
咬牙切齿的第二遍。
几人愣了愣,低头看过去,只见千穆泰山崩与面前而色不变的神色终于彻底裂开来,眉头深皱,一副冷脸顺势垮塌,哗啦地崩溃下去。
入学维持至今的人设正摇摇欲坠,某位boss的表情管理失控下,神情却是生动了一些,风雨爆发前最后一道平静的目光,耐心的从最近的萩原研二开始,依次扫过松田阵平,诸伏景光,伊达航,伸着手欲言又止的降谷零,还有后面那一张张眼熟、却并未认真看过的年轻的脸。
每一次失误之后,第一时间总结教训最为重要。
他理应在被这群人包围的那一瞬间,立刻采取远离的行动,跑得远远的,而不是不闻不问,被骚扰视线及干扰聊天消磨精神力,最后才会精力不支,心力交瘁,导致了这次重大失误。
千穆在爆发边缘忽然有所醒悟。
想不与这些人扯上太深的关系,光无视是不行的,这些人……主要是这五个人,就不能用正常手段来应付!
所以他不气了。真的。
“我没受伤,一个意外而已,你们不需要在意。”
说完,千穆不着痕迹地深呼吸,重新将表情摆好,顺了顺气,撑着地面起身。他得走,他需要休息洗漱,需要立刻远离这群混蛋,没有人能阻……
“不要逞强啊喂!”
“不用强撑着的,我们知道你是不想被特殊对待,但请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不想去医院没关系去医务室吧,走,我们陪你过去!”
被好几只胳膊拽住的千穆:“?”
“都说了,我没......!”
“你这混蛋……嘴硬能有什么好处,你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全是冷汗,没有一点血色,走一步骨头就在咯噔响吧……今天,我绝对要把你揍、不对,塞进医务室!”
千穆:“???”
双拳难敌十手,更别说绑架他的数人斗志昂扬,听不进人话,讲不通道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简直没完了。
千穆反对无效,被全班上下一心,强行扭送医务室,当天又做了一系列检查。
除了肌肉酸痛,以及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到的小擦伤。
屁事没有。
“等等,血压突然升高了!降了,又高了!非常不稳定啊,还是留下观察一晚上吧。”
千穆又被按在病床上,最开始血压不稳是累的气的,至于后来的跌宕起伏、反复不停......他默默安抚自己承受了太多的小心肝,闭目调整了无数次呼吸,默念了无数次冷静冷静跟他们置气一次减寿一年——终于彻底心无波澜了。
小小的病房塞不下十几号人,所以其他人确认他没有大碍就回去了,只留下最热心怎么赶都赶不走的五个人。
伊达航说他是班长有责任留下来照顾,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表示不看着千穆的血压稳定下来他们不放心,一边降谷零道了声去给“病号”接热水去了,这会还没回来,松田阵平作为罪魁祸首,自然是最应该坐在病床旁边的人。
这卷毛小子坐着就坐着,还非要拉着个脸,跟“病号”大眼瞪小眼这一点很烦人。
千穆靠在抬了些高度的病床上,脖子下垫的枕头要掉不掉,仿佛自带消毒水气息的被子压在胸口以下,这个姿势基本算坐,不能叫躺,正好方便了他面无表情跟松田阵平对视。
“……”
“……”
“滋滋滋滋滋——”
松田阵平扭头,凝视发小:“研二,你在干嘛?”
萩原研二停下了嘴里浮夸的配音,搬了个凳子也坐在病床边,两手开始比划:“模拟你们俩死亡凝视爆出的电流,很贴切吧,再瞪几眼就要把我们炸飞了。别这样啦,大家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嘶,恶心到我了。”
“唉唉唉,说实话也没什么不好啦,有一个死也不肯坦率的发小真让人费心。来吧小阵平,跟我一起念:很抱歉源千穆同学,我其实对你没有恶意,只是你实在太努力了,让我看得心情复杂压不住火气……哎这样听起来好像更不妙了?那换一句——不打不相识,吃了这个友谊的象征,我们就一笑泯恩仇吧!”
“混蛋研二不要胡说八道……”松田阵平盯着被萩原研二强行塞到手里的苹果和水果刀,“我为什么要给这家伙削苹果??你哪里摸来的?”
萩原研二:“去隔壁溜达的时候要的,这个不重要哈哈哈。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忘了吃晚饭吧,小千穆饿了没?先吃个水果垫垫,让小阵平将功赎罪!小诸伏和小降谷替我们去食堂打饭了,晚点才能回来。”
伊达航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八点多了,食堂估计没饭了,有也是凉了的剩饭剩菜。”
“我相信他们可以见机行事,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校外的便利店买点速食嘛,饭团什么的我也不介意。”
“嗯……我们吃什么倒是无所谓,但源就……松田,要不然你还是先削着水果?”
“你们真就默认我来做这种事了啊?喂!无视我的话吗!”
萩原研二和伊达航打着哈哈,这两人一个洞察力惊人,一个面粗心细,打定主意要借机让松田阵平和千穆握手言和——好吧握手估计有点难,但缓和缓和关系也不错啦。
松田阵平跟苹果与水果刀僵持片刻,重重地哼了一声,竟然真的屈服了。
他的手是能够完美拆解一切器械的灵巧的手,无论是炸弹还是枪械都不在话下,速度更是惊人,发小曾开玩笑说,他的双手绝对得到过拆解之神的祝福,用来捏成拳头揍人真是浪费。
揍人是浪费,用来削区区一个苹果就更是暴殄天物了,何况还是给源千穆——
松田阵平不喜欢源千穆。
他不喜欢警察,自己考入警察学校的原因姑且不提,他对拼命想成为警察的人,哪儿看哪儿不顺眼,简直是发自内心的讨厌。
讨厌名单上当然不止一人,降谷零也在上面,毕竟跟这家伙先有校门口一架之仇,后来又证明他是个满口“警察最棒了我想要成为优秀的警察”的金毛混蛋。
源千穆抢占黑名单的绝对存在感,主要原因确实是萩原研二说的那样——没别的理由,只是源千穆看上去实在是太努力了。
一个人能为所谓的梦想付出十分满分的努力,便能叫做竭尽全力拼搏奋斗,值得欣赏认同,这种坚持有多难,稍稍努力过的人都清楚。
而当一个人能为所谓的梦想付出十二分的努力,还执着地天天如此,那股即使倒下也要用胳膊爬着向前的劲头,就让人陌生,同时莫名无言以对了。
就这么想做警察?不要命了也不肯放弃?
除了自找罪受外好像没什么可评价的,源千穆这种人,换个职业背景能让松田阵平心服口服,但地点偏偏是警校,就只能一脚踏进松田阵平心里逻辑矛盾的痛区。
源千穆也是个矛盾的家伙,他似乎与松田阵平有点微妙的相似。毕竟他松田阵平明明那么讨厌警察,却还是来了警校,正常人也很难理解他的脑回路。
所以说。
——警察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这些人奋不顾身。难以理解。
苹果削到了一半,心不在焉导致的坑洼宛如月球表面,甚至由于时间拖得太久,暴露在空气中的果肉颜色开始渐渐泛黄加深,像提早开始腐烂了一般,严重影响食欲。
在萩原研二和伊达航“能徒手拆枪居然削不好苹果?”的目光质疑下,松田阵平眉头跳了几下,干脆烦躁地换了一个苹果从头开始,美名其曰这个更红更圆,捏在手里还有些沉甸甸。
大概在之前他刚将水果刀握在手中,刀刃尖端夹着白光晃来晃去的时候,千穆就收回了视线,沉默着,似乎在闭目养神。
“咔嚓嚓、咔嚓嚓。”
病房内只有小刀灵巧转动的声音,落在心情不畅的人耳里,大概相当难听。
连最活跃的萩原研二一时都不说话了,他或许在紧急思量,用苹果打破僵局的提议可能还是太草率了,事先应该问一句的,万一小千穆喜欢吃香蕉葡萄柑橘但就是不喜欢苹果呢?话说他现在是困了还是装睡不想说话?哎呀糟糕,气氛又变得好尴尬。
终于,拯救大家于死寂中的救星来了。
金发青年率先进门,巧克力色的脸洋溢着兴奋,他两只手都没空,各提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袋子里堆叠着按大小重叠放好的食盒。
黑发青年后脚进来,也是拎着大袋子,凤眼隐隐发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出门后立马中了千万彩票。
等在病房里的小伙伴唰唰看来,面露费解:“你们去食堂后厨抢劫了?”
“没错。”
“那也还行,吃完就送你们去投案自首哦。”
“开个玩笑,其实是撞大运了。”
降谷零借来了护士们平时吃饭用的伸缩小桌,在病房的空处勉强摆上,诸伏景光则把他们带回来的食盒挨个拿出来摆好。
许是受饥饿状态影响,食盒打开后迸发的香气格外迷醉,仿佛从五星级酒店打包带来的丰富菜色,更是瞬间晃花了大好青年们的眼。
“我们在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新来的副班主任藤原先生,他听说我们在医务室没赶上晚饭,就……”
“就帮忙点了外送?”荻原研二大呼小叫,“都有什么?等等,居然……是牛肉便当和寿司拼盘?这花色,这小菜...看着就很精致啊!还自带餐碟餐具,怪不得小诸伏单独提了一大包,这一份至少二十万日元吧。”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视:“算……算是外送?藤原先生似乎熟识千穆家的长辈,关心他了几句,打了个电话,二十分钟后这些便当就送到了。”
“有一个问题。”伊达航看着摆满一桌的闪闪发光大餐,咽了咽唾沫,“这么贵的东西,我吃不起……”
“我也婉拒了但是……藤原先生坚持由他请客,让我们好好补一下身体,不接受就是不给他面子,以后让我们看着办。”
“……”
“……”
“咕咚。”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再不吃饭我要饿死了,之后再郑重向藤原先生表示感谢!”
“嗯嗯……不对,便当怎么只有五人份?”
正为天降馅饼扭捏不安的几人顿时惊觉,好心先生定外卖时似乎出了点纰漏,少定了一人份的便当。
诸伏景光立即说:“你们先吃吧,我最近胃口不太好,蹭点寿司就够了。”
降谷零:“我在路上吃了个饭团垫肚子,你们谁饿了先拿着吃吧。”
松田阵平唰唰削了苹果,把只剩蒂在的苹果狠狠地甩到碗碟边,语气就像动作一样凶巴巴:“都别废话了,我不吃。”
这也是因为他们虽然天天一起上课,也经常(为了阻止降某和松某打架或挑衅源某)凑一块儿,但还没熟到彼此不客气的朋友程度,几人捂着咕咕叫的肚皮礼貌谦让,差点没谦让出火气,声音那是越来越大,越来越闹。
默默安静了很久很久的千穆:“…………”
他当然没睡着,拜某些人所赐也完全没有困意,只是单纯地不想搭理人。
血压又有了蠢蠢欲动想要飙升的趋势,还好他不是真正的病人,否则今晚这一劫必然挺过不去。
千穆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吃饭这么一件小事,他们都能像初中生一样争起来,犯蠢装傻也差不多该够了。
不·要·得·寸·进·尺!
“让你们先吃就吃!叽叽歪歪的烦死了。”
“所以说为什么不能猜拳决定啦,你们不饿的吗?我真的要饿死了啊!”
“饭不过是用来吃的,别为难它们了,来,大家分一分就行嘛,分量很够!”
——咔。
听,这是历经无数沧桑磨难后,理智终于崩裂的声音,非常清脆。
千穆十指都紧紧地攥住被角,里面的棉花在重压之下瑟瑟发抖地蜷缩,而他本来白得惊人的脸上,忽然蒙起一层不似寻常的红润。
“请问,你们吃好了吗?”
有些陌生的音色突兀插入话题,那五人组后知后觉地扭头看来,正对上一张气血上涌后,反而显得面色好看了许多的冷脸。
场面一时很是尴尬。
“源……君?”
“那什么,你醒了啊,感觉好点了没?”
“咳咳,源,你饿不饿?”
“…………吃苹果吗?”
千穆冷淡却极有压迫感的红瞳,让这五个人齐刷刷忘掉后文,大家一起沉默对望。
一分钟后,千穆缓缓道:“没睡,还行。”
“啊这样,那你……”
沉默。
“便当你们一人一份,寿司小菜你们自己吃,剩下的那一碗分我就行。”
千穆抬眼扫向过道里简陋放着的小方桌,精准地挑到了被其他人忽略的一个食盒,诸伏景光打开扑满水汽的盖子,煮得极细软的饱满米粒与肉沫在碗中彼此拥挤着,没有一旁铺满漂亮油花的牛肉便当那么高调,却又不失引诱力。
“哇,这粥看上去也很不错啊……不过你就喝粥吗,不太好吧?”
“我不吃太油腻的。”
伊达航过来给他拉下病床桌,接过降谷零递来的食盒放上来,松田阵平犹豫了片刻,把自己削完又顺手切成块的苹果用食盒盖子托着,也放到了千穆面前的板子上。
“谢谢。”
千穆礼貌道谢,没有刻意忽略谁,此时的他又恢复了平日对谁都一样的疏离态度,五人组把他气出高血压的事儿好似从没发生过。
随后,他自己拿起勺子,习惯性地先浸在粥里搅了搅,捞出了混杂在浸泡在粥水里的某种红色小菜。
将零碎的细丝一根一根的汇拢,拨弄到紧贴边缘的最角落,千穆才舀起一勺混着肉沫的米粥,面无表情地放进口中——
“……”
“……”
“红姜很有营养的哦。”集体抱着便当不吃,默默盯着他……的碗的逗比之一幽幽道。
“源君,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还挑……”
“我·不·挑·食!”
众人:“!”
冷不防被突然加重的语气吓一跳,可等他们定睛望来时,千穆的表情还是冷冷淡淡,赤红双眼释放着“和善”:“请尊重食物,好好吃饭。”
翻译过来就是:吃你们的,少废话。
五人闭嘴,或站或坐各自寻了个舒适的地儿,颇为艰难地用勺子挑起便当盒里的牛肉,不知为何这家“外送”的疏漏有点多,附送的餐具只有勺子,不说刀叉了,连筷子都不肯给。
然后,六人吃完了这辈子最安静的,也是将来大家追忆过去时必须唏嘘的一顿饭。
——我当初就知道某人是挑食不肯承认了,哼,虽然最后还是吃掉了,但绝对是故意把讨厌的红姜留到最后,闭着眼睛一口吞掉的吧。
——呜,嫌弃我们还要坚持说敬语的小千穆,被年少轻狂的小阵平和零气得血压飙升,也不会当场报复的小千穆~真是怀念。
——是啊是啊,有点遗憾当时没有珍惜机会了,说起来,现在这个整天笑眯眯的墨镜男是谁啊。
——喂那边的红毛眼镜,我那时候辛辛苦苦给你削的苹果,你到最后都没吃吧?这次换你给我削十个苹果,赶紧的。
——我发现你们是不是有点飘,千穆他听到了啊,就在你们背后……糟了,他笑得好开心的样子,零,研二,景还有阵平,你们……先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