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潜意识里植入暗示之后,那五个人做保镖总是合格的。
……
伊达航一头雾水地从医务室出来,等在外面的娜塔莉看见他,高兴地迎上来。
“航,怎么样?痛吗?”
身形娇小的女人不用踮起脚尖,抬抬手就摸上了高壮男人自觉低下的脑袋,按着发旋安抚似的揉了揉。
伊达航乖乖任她摸完,才实话实说:“不痛,睡了一觉就结束了,挺奇怪的……以前的定期体检没这么轻松啊。”
“可能是换了一种检测方式吧,确实有听说科研部又弄出了一些新技术。”娜塔莉直视他的眼睛,又问,“还有别的感觉吗?”
女人似是柔软无害的手从他的头顶滑到颈侧,便抚在脉搏跳动处不再移开,伊达航毫无抵触,维持垂首的姿势沉吟,给出了回复:“没有特别明显的……嗯,有的!我对那位先生的尊敬更强烈了!”
听起来像是玩笑话,娜塔莉就忍俊不禁般笑了笑,伊达航自己好像也有些说不出来源的困惑,但蹙眉思索了片刻,忽又展颜,从神色到语气竟变得格外认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呃,总之,就像以前模模糊糊搞不清楚的事情,忽然变清晰了,说不出具体的理由,但我现在特别高兴。”
“娜塔莉,是那一位把我们养大,教授我们知识,是吗?”
“对。”
“是那一位给了我们光荣的、献身研究的机会,是吗?”
“对。”
“是那一位停止了实验,让我从漆黑的房间里出来,让我们得以相遇——对吧?没错,那位先生是我的恩人,我愿为伟大的他献上忠诚和性命,他——是他,娜塔莉,我……”
从这番话中,能听出明显的前后矛盾。
说到前两个来自那一位的恩赐时,伊达航的语气如死水般平静,仿佛经历了太多次机械式重复,才变为刻入脑海的记忆。
而当他说到后面,语序莫名混乱,情绪出现起伏,在几次无法理解的错乱停顿后,伊达航的双眼恍惚了一瞬,像在这瞬间终于理清了乱七八糟的头绪,他原本茫然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转变成欣喜、满足。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那位先生接见了我,我看到他宣布停止实验的样子了……醒来以后我居然忘了,可恶!”
欢喜一下被超巨大的悲痛替换,魁梧青年失落成了一只可怜兮兮的落水大型犬,需要女友摸摸BOSS鼓励才能重新振奋。
“对,就是这样的,航。”
娜塔莉的笑容顿时变得真实,藏于指下的冰冷一扫而空,她似乎很为男友这一次的测试结果高兴,把手收回,等伊达航直起身,便依偎进男友宽厚的怀抱。
“等你做完这次任务回来,拿到了代号,我就把结婚申请提交上去哦,怎么样,你期待吗?”
“好!!!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娜塔莉,我,一定会努力!!!”
“呵呵,航真可爱。要好好完成任务呀,这一次的任务内容已经下来了,你会被派去……”
两人一秒回归幸福的恩爱小情侣,说着甜蜜的悄悄话,相拥着一同离去。
而在伊达航出来的地方,那个回归封闭的休息室里。
还有人躺在最内侧靠墙的单人床上,由于没人给他准备枕头,他的金发只能直直地散落在略有软度的雪白床面。
临时增添上的那条暗示应当生效了,他沉在梦中,还有一会儿才能醒来。
降谷零初时没能发现自己在做梦,还以为自己无缘无故地回到了过去,再度陷进待了将近十三年的房间。
大小比不过监狱的隔间,死寂十年如一日地森冷扩散。
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看不到唯一的室友,这里只有溺死苟延残喘者的黑暗。
金发男孩蜷缩在墙角,瘦弱的双臂抱紧自己,牙齿因寒冷和恐惧不住打颤。
等到比此时的黑还要暗的深夜,景呓语般的破碎呢喃偶尔会出现,伴着极轻、极慢的微弱声响。
监牢里的另一个男孩蜷起身子倒在床上,两只手合起捏住了什么东西,小心护在有膝盖遮挡的腹部前。
零看不见,但他知道,景趁白天排队去体检的机会,偷走了实验室里那只体型最小,因为药物的不良反应浑身发紫,绝对活不过第二天的幼鼠。
景一向喜欢这些脆弱又惹人怜爱的小生命,可能是觉得它们很像自己,所以,哪怕事后被发现会被狠狠地惩罚,他总是忍不住偷偷把看到的实验材料带回来。
——吱、吱……
奄奄一息的幼鼠被他握在掌心,发出的叫声轻不可闻。
景哭了,呢喃中出现了诸如对不起可怜之类的字词。他的眼泪没入了干硬发臭的枕巾,而被他用力捏碎的幼鼠在他手里变成带骨的肉泥,从指缝漏出的血积到木头床沿,就这样溢出,滴落到了乌黑的地面。
——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
一滴一滴,一声一声,再幸运一点,门外不远处传来的痛苦哀嚎也能听见。
零环抱住自己,从五岁到十八岁的前夕,日复一日地听着这些声音——在黑暗里,在他脑子里,在红得睁不开眼的实验室里。
很多时候,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他的胸口会被空洞却沉重的东西填满,他会疯狂想要破坏掉手能摸到的一切,杀掉能和他说说话、却总是自言自语的景。
但每次想这么做时就会突然醒悟,他不能这么做。
他需要一个能和自己说话的人,需要听“大人”的话,乖乖呆在什么也看不清的房间里,感谢“大人”们的教导,感谢不放弃没用的自己的BOSS,等待,等待,等待能够离开房间的体检,等待一个——天亮?
零没想过自己真的能等到。
天亮的那一天,除了垂死动物微弱的叫声,血液的嘀嗒声,他第一次听清了铁门沉沉开启的声音。
——咔哒!
和受惊的景同时扭头看去,零下一刻便呆住了。
“出来,你们要换一个地方住。”
负责管理他们的“大人”冷漠地说:“要记住,是那位先生的怜惜,改变了你们的命运。”
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他通红的双眼被透进来的光芒刺痛,生理性泪水哗然落下,眼前和脑中同时失去了所有的画面。
当时还有什么想法,后来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仅留下了印象最为深刻、立誓此生铭记的那一小部分。
他只知道,当铁门打开,光亮降临,心中那摧毁了他、重构了他、支撑他坚持至今的“忠诚”破开黑暗,携带淹没头顶的欢喜咆哮而出——他忘了“怨恨”“憎恶”这类词,便将这如飓风般肆虐不绝的情感,认定为了被灌注得最为深切的“忠诚”。
他过去是那么地、那么地忠心(怨恨)于组织,这一刻,陌生的光亮又让这份情绪更加猛烈地发酵,洗去杂质,变为真正的,对那位先生的崇敬。
即使那一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一个名词,一个符号……降谷零依旧狂热地崇拜他、尊重他,恨不能献上己身为他而死。
他非常幸运。
一个美好的梦结束了,降谷零心里的那一位的形象,好似眨眼间清晰了起来。
虽然依旧不知道那位先生的名字、长相,但也不同于以往了。
只要是BOSS的命令,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哪怕是让他放弃代号考核,调头回去读莫名其妙的警校。
樱花盛开的季节。
校门口,金发青年虔诚地将手覆在心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景,你肯定也有这种感觉吧?”他兴致勃勃地对同行的诸伏景光说,“很温暖,仿佛BOSS就在我身边不远的……”
“我的确有但是呃?零,你看前面——”
“?”
降谷零抬头,一个路过的红发青年恰巧映入眼中。
降谷零瞳孔震颤:“景?!!”
诸伏景光肯定地抓紧了他:“零!!”
然而,就在两人内心巨震却不知原因之时。
一个找死的卷毛突然蹿了出来,骂骂咧咧着朝红发路人挥拳。
两人:“?????”
“干他妈的!!!”